方家俊這回和那個小運營換了個新花樣,他們不再往再生緣本身上做文章,而把矛頭對準了許婧本人,在網絡上放了“爭議導演考編上岸”的消息,用詞很謹慎,但是新聞主體的留白特別多,讓圍觀的吃瓜群眾特別有想象和猜疑的空間。

因為這個事情之前也發生過,還很有名,某些流量明星也跑去考編製,具體過程非常經不起推敲,雖然最後算是大事化小,但是老百姓這兩年考公考編的壓力多大啊,誰信你大流量跟我們一樣是自己考的,反正涉及這方麵的負麵情緒非常多,普遍共識就是有權有勢的人考公考編那就是特權。

許婧倒算不上有權有勢,但是再生緣之前有那種輿論罵戰,在本地算很出名了,難免就讓人覺得這個導演挺會搞營銷,喜歡投機取巧。

這個話題果不其然,踩中了網友的痛點,又小火了起來。

這個時候距離再生緣之前和曆史係男生的罵戰已經過去幾個月了,許婧這邊不維護粉絲,冷卻幾個月戰鬥力就掉了但校友們一直在活躍,而且這次跟劇本身無關,屬於導演個人的私德問題,保不齊許婧真的在後麵弄權呢?於是這時候的輿論基本上是一邊倒,中立偏質疑。

顧琦當然是第一時間監測到了。之前市博的實習生已經正式入職給她做助理了,她有些著急,這種針對個人道德水平的審查有非常強烈的惡意,因為沒有人是聖人,幾乎所有人的私德都經不起公眾審查。許婧就算是靠實力自己考上去的,可她身為一個已經有所成就的導演,考編這個行為本身就是為大眾所不容的,大眾不會看到一個已經製作了兩部商業上取得成功的戲劇的導演所麵臨的困境,隻會覺得你想去體製內占便宜,而且你用了肮髒手段進入了體製內,占掉了本來屬於其他人、其他老老實實無權無勢的人的名額。

小助理就想應該怎樣做危機公關,應該找一些德高望重的人來背書,應該在目前輿論處於下風的情況下買一些水軍替她們稀釋惡意信息……

而顧琦的態度幾乎稱得上輕描淡寫,她在小助理給她看數據和幾個熱度最高的內容時都笑了。

“琦姐,不想想辦法嗎?這肯定是有預謀的,在這種時候搞這種事情,而且比之前狠心多了,就是衝著搞死我們來的。”

“是啊,太壞了這幫人,”顧琦搖頭,“我們這是被網暴了啊!怎麽能容忍這樣的事情!”

小助理有些懵,感覺她琦姐今天講話怎麽怪怪的,“那、那你的意思是……?”

“這是嚴重的治安問題,我們當然是要上告,告到中央啦。”

顧琦講話越來越不著調了,但她很明確地給小助理下達了指示:把事情鬧大,鬧到官方,真有背後弄權的事情也不能是許婧一個人幹的,官方肯定也有參與,就讓他們去問官方。

於是幾天後這把火就燒到了省話自己身上。

方家俊和他的小運營自然不是沒有準備,事實上他們把事情發展到這一階段當作某種戰果,他們發表了聲明,自然是非常官方的角度否認了一切網絡上他們自己散播出去的謠言。

但是另一方麵,他們繼續通過之前擴散信息的賬號發布省話內部一些對許婧的評價。

自然不是什麽好評,這種截圖,小群群聊,語音轉文字,散碎的信息拚湊出一個許婧在省話內部不受待見、疑似擺架子耍大牌、基本見不到人、疑似真實實力大打折扣的形象。

最重要的是這些碎片信息是真的,不是P圖P出來的,完全經得起網友的檢查。

於是邏輯鏈就變成了這樣:碎片是真的,營銷號通過碎片虛構的許婧德不配位的形象也是真的,這一次營銷號沒有說謊,那麽之前同一個營銷號發的許婧在考編中弄權的事情當然更是真的。

方家俊都忍不住偷笑,可惜了,許婧最近還是不常回省話,否則可以當麵陰陽她。

結果在許婧回來之前,嚴國偉先把方家俊叫了過去。

“你們搞的那些東西,停掉,不要再弄了。”

“什麽東西?”

方家俊不是裝傻,他是真的一下子沒有意識到嚴國偉指的是他搞許婧的事,畢竟他之前鬧得最厲害的時候也沒管過。

從方家俊進辦公室開始嚴國偉的臉色就不好,眉頭深鎖,這是一種很煩躁的狀態,而就方家俊了解的,嚴國偉到了這個年紀,他導戲的時候都不會有這種狀態,看著像是受氣了。

誰敢給他氣受?

“我說你在網上搞的那些東西,全部給我停掉。”

“怎麽了?網上那些人就是雷聲大雨點小,喊得響一點,對我們肯定沒有——”

嚴國偉一揮手,“不是這個問題。現在一點差錯都不能有,不是你胡鬧的時候。”

方家俊奇怪了,“師父,到底怎麽了?隻是一個央視的節目而已,還是博物館那邊的項目,跟咱們又沒關係,就是真黃了,能有什麽損失。”

嚴國偉頓了一下,然後搖頭,“我不清楚,現在那邊的事情是院長親自去談的。”

方家俊瞪大了眼睛,“誰?鄧院長?”

省話的院長可不像兒藝鄭院長那樣充滿農家樂氣息。

鄧院長本人跟嚴國偉是同一代導演,現如今一個是院長一個還是一線導演,本身就能說明很多問題。

鄧院長的履曆太長在此不提,目前任省政協委員,國家一級導演,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

平時提起省話基本不會說到鄧院長身上,因為日常事務不是人家工作範圍,但這不表示他在省話就是個掛名的。

大領導就是這種很莫名其妙的東西,平時感覺不到,但關鍵事情上總有他的身影。

“不能吧,”方家俊不相信,“央視采編而已,能勞動鄧院長?”

嚴國偉沒有說話。顯然他是真的不清楚,沒有人通知他也沒有人邀請他參與,隻是在發現輿論問題之後指派他趕緊把屁股擦幹淨。

難怪他覺得受氣,這就是把他堂堂一個大導演當小卒子來用了。

方家俊不明就裏但是還是聽了師父的話,當天就讓營銷號停手了,沒有繼續拱火,但也沒有澄清。

然後也正好是這天,之前跟許婧她們合作的顧問老師發了視頻,許多天不見的許婧在這裏頭出鏡了。

視頻看起來不是針對之前的考編輿論風波專門拍的,主題還是顧問老師的劇團VLOG,興高采烈地跟大家說她們劇團這一季票賣爆啦,加演加到數不過來,平時摳門得要死的團長給大夥兒發獎金,跟老鄉們喝酒喝得稀裏嘩啦,還有很多自發的小妹妹給她們劇團送花籃送小禮物,要簽名要合照的。

顧琦嚴防死守的粉絲群還是建了起來,不過是在黃梅戲劇團,從花籃上的賀卡能明顯看出都是大家湊錢訂購的。

顧問老師說小姑娘們都很靦腆,很有禮貌,不管看見誰都說老師辛苦了。

顧琦其實有在跟進顧問老師賬號的運營情況,包括線下粉絲們的活動,畢竟顧問老師沒有簽公司,很多商務可以讓劇團的人來處理,但是粉絲問題還需要她自己解決。

顧琦看過之後就說目前這樣挺好,但是要小心不要讓演員個人和粉絲有過於密切的接觸。很多老演員老藝術家,一身本事非常漂亮,但是苦於整個戲曲市場不繁榮,又是地方劇團,可能從藝一輩子也沒有享受過花團錦簇,這時候突然被一群小姑娘捧起來了,人心浮動,不一定能經得住考驗。

視頻末尾顧問老師說最近有大領導來參觀她們劇團,拍攝了很多素材,接待很順利,然後把許婧拽了出來,著重感謝了小許導演,合作過去這麽久了還記得她們,有什麽好事都不忘了她們。

視頻就這樣結束了,全程沒提之前的考編輿情問題。

但是風向就這樣輕易改變了。

有沒有可能,人家考編不是占便宜,是真的想用自己的影響力給本地劇團做點事?

同事基本見不到她,有沒有可能人家就是在忙顧問老師的這些事?

大領導?什麽大領導?是不是劇團今後的演出能走出本市走向全省了?

而這都是許婧在其中牽線。

風評就這樣好轉起來。

當然對於方家俊來說,你“扶貧”十個黃梅戲劇團也沒用,因為這不是你的本職工作。這一次在輿論上刷的好感,除非許婧打定主意轉行政了,否則時間一長,你拿不出新的作品,現在誇你的人遲早有一天還會罵你。

至於大領導,應該就是央視的那些人吧?去幹什麽?許婧的再生緣被采編,估計要做一些前采,多準備一些素材,而和本地劇團特別是深入鄉村的黃梅戲團的良好關係正好能幫許婧鍍金,這是官方媒體最喜歡看到的內容,先鋒與傳統結合。

所以方家俊對這個視頻總體持一個比較傲慢和批判的態度,這也導致他沒有及時察覺這裏麵透露出來的另一層信息。

央視的節目,市博物館,鄧院長本人參與,許婧長時間不現身,一個一個的信號其實很明顯了,但是方家俊因為對許婧的厭惡和傲慢而輕敵。

直到大概三周以後,央視的人已經先回去了,展演的各個小組都已經各自組好設計團隊開始不停開組會了,許婧還是沒有在省話現身。

“她不會跑路了吧?”

“現在回來再說換人下來可不行了啊,都開工了,她別說上央視了,上春晚都不行。”

方家俊也奇怪了,按理來說這次整個事情都是圍繞著央視采編,再生緣在市博演出,她們就一直待在市博,這沒問題,中間出來拍攝一些編外素材,也沒問題,但是現在央視的人都走了,說明節目的事情結束了,為什麽許婧還在外麵?

連嚴國偉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私底下問過鄧院長,也屈尊去問了鄧院長的秘書,得到的答複都是不要急,還在談,有結果了會告訴你。

連嚴國偉這種級別的人都不能知道的事情,會是什麽?

這就要回到許婧和嚴加晴那次談話說起。

嚴加晴當時給許婧的建議是,租用二流劇院花錢改造,還不如讓許婧的大老板何爸爸直接買一個劇院。

而許婧當時的回答是,不可能,何爸爸不會願意追加投資增加一個龐大如劇院的資產。

劇院經營需要花費大量的前期投資,運營維護,而且市場本來就不好,很難說靠經營策略就一定能保證盈利,如果虧了,轉手也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何爸爸是做工廠實業起家的,對於大宗地產非常了解,一個廠房不等你倒閉就有人來聯係轉手,一個劇院,有心接手的不會有錢,有錢的不會傻到來接手。

以上都是客觀現實,是許婧無法以個人意誌來改變的。

那麽許婧就要想辦法,想一想有什麽東西是能讓何爸爸心甘情願掏錢的。

這也不是許婧非要逮著何爸爸一隻肥羊薅羊毛,而是她手上隻有何爸爸有一次性解決她們場地問題的能力。

那麽一個已經功成名就的成功商人,想要什麽?

許婧想了想,其實這個不難猜,是聲望。

中年老男人追求的東西其實一直以來都沒怎麽變,他們向往的是那種“人不在江湖,江湖卻永遠有自己的傳說”的矛盾的瀟灑。

很顯然商人是很難有這種瀟灑的聲望的,做生意的人再有錢,人前別人喊你爸爸,人後說你有幾個臭錢,這種事情太正常了。

這還隻是普通人,何爸爸生意做到現在這個地步,跟政界人士打交道的太多,什麽級別的都見過,級別低的狐假虎威,級別高的人家張口就是小何,來拍你肩膀,你還得笑著答應,

何爸爸憋不憋屈?他就算一清二楚錢隻不過是權力的墊腳石,他也覺得憋屈死了。

這裏就有兩條路給何爸爸走。第一條,不幹淨的路,你去官商勾結好了,先裝孫子,把那些能扯上關係的都扯上,用錢把他們拉到你身邊,收了你的好處,大家一條繩上的螞蚱,你拿捏我,我也有你的把柄,這就能平起平坐了。

實話說做生意的人道德感都不會太高,何爸爸還真不是沒考慮過這方麵。然而何爸爸起家的時間很巧,正是國內大搞“雙規”,人人聞“紀委”色變,查貪腐最厲害的時候。當年比何爸爸體量大太多的大鱷巨子們都被牽扯其中,槍斃的槍斃坐牢的坐牢逃跑的逃跑,能活下來的這一批,被震懾了,就能老實一段時間。

何爸爸當年就想,我要錢,我也要命,野心也可以不要那麽大,做個地頭蛇拉倒。

於是第一條不幹淨的路就走不通了。

那就看第二條路,幹淨的路,花錢買名吧。

名聲這種東西是可以買的。很多大老板有錢了,回老家建那種奇奇怪怪的歐式城堡建築,或者搞奇奇怪怪的翡翠/青花瓷/根雕博物館,又或者一頭紮進古董書畫圈子大買特買當冤大頭,為的不過是一個文化界的名聲。

雖然這種名聲的含金量在真正的文化人麵前不值一提,但是好歹有這一層傍身,人家麵子會給你幾分,最後混到某些野雞藝術協會當個名譽會長名譽董事,從小何變成何會長,總歸好聽一點。

何爸爸身上就有幾個這樣的掛名,許婧在他們公司官網都能查到。

就是因為看到了這個,她才想到辦法從什麽角度“誆”何爸爸給她投錢。

央視的采編剛結束,許婧心裏已經有了計劃,她把這個想法告訴了嚴加晴,嚴加晴是完全支持的,並且代表市博,她也想要參一腳。

但是她也告訴許婧,時間緊急,如果真的要做,她們必須在央視的人回來之前就辦妥,否則會失去最好的時間窗口。嚴加晴和許婧她們一樣堅信再生緣一定能被選上節目,但是光有央視的加持還不夠,許婧還需要給何爸爸看更多的砝碼。

所以她去考了省話的編製。

上岸之後,央視編審通過的消息也如期而至。許婧馬上和嚴加晴出了一份策劃案,厚厚一遝A4紙送到了何爸爸的辦公桌上。

何爸爸考慮了不到兩天,就點頭了。

有了何爸爸這邊的支持,加上嚴加晴的運作,他們聯係上了市文旅,加急走審批流程,這時候央視的人已經到了,但是沒有落地所有人都不敢透口風,直到拿到審批之後,許婧和嚴加晴把這個消息告訴了肖導,肖導的團隊大為驚喜,整個日程都經過了調整,重新安排了采編計劃。

並且直到這時,省話劇院才知道許婧和嚴加晴搞了什麽事情。鄧院長氣急敗壞,不論從什麽角度來說,本來都應該是省話劇院牽頭的大項目,現在被市博搶了去,用的還是他們省話的人,這是想幹嘛?

許婧作為兩個單位的夾板,很狡猾地沒有出麵,而是留嚴加晴跟鄧院長談,嚴加晴一點麵子沒給,把許婧被嚴國偉方家俊壓製的事情狠狠告了一狀。大棒打出去,當然也要給點糖,所以嚴加晴就提到了許婧建議省話的那個展演可以作為她們計劃第一屆的主軸。

鄧院長考慮不到半個小時就點頭了,不然他能怎樣,不答應就什麽都撈不到了。

鄧院長還是很心痛這個項目流到了嚴加晴而非他手上,否則他有這個履曆加持,是能轉到實權部門的。

所以許婧和嚴加晴到底弄了什麽計劃?

在央視的團隊離開後的一個周五,市文旅和市博物館聯合發表聲明,將於本年末舉辦第一屆“長河”國際戲劇節。

由本市著名戲劇導演許婧聯合市博物館發起,由何爸爸專門為了這個戲劇節成立的長河文化股份公司主辦,由省話劇院協力特別展演單元,邀請全世界戲劇團體和愛好者參加,分邀請製的“長河展演”、報名製的“長河競演”、戲劇愛好者的狂歡活動“長河夜遊”、商業峰會“長河論壇”等多個單元,致力於將長河戲劇節打造成文化商業一體、戲劇旅遊規模化、打開國際視野、文化走向世界的本市文化活動一顆耀眼的明珠。

整個省話所有嘴過許婧的人看到這條新聞,全都沉默了,視線不約而同看向了臉色已經發青的方家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