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不會再來頂我們展演的名額了吧?”

“操,你那點心眼芝麻大,人家都發起人、著名導演了,人家在乎你一個小展演?”

“也是,哈哈哈。沒辦法嘛,我就這麽點本事,心眼自然小。反正許大導演肯定不會計較,不然不能給咱這次機會,是不是?”

其他人被他這麽一說,本來尷尬的氣氛頓時鬆快起來。

是啊,許婧要是計較之前他們的那點小動作小排擠,絕對不會有展演這回事。本來隻是省話劇院內部的一個小項目,他們一群渴望出頭沒有資源的小導演爭得頭破血流,其實都清楚,再厲害也不過是為了今後能在省話內部混好一點,對外那是一點期望都沒有,因為省話的觀眾永遠都是那些人,是存量市場;但是現在經過許婧這麽一撮和,那就完全不一樣了,一腳給他們踢到全國甚至國際大平台上,那來的觀眾成分要複雜太多了,裏麵能琢磨能獲利的機會一下子指數級上升。

不是說還有什麽商業論壇?有些心思活泛的人已經想開了,就算自己這個劇做不到頂尖,但是有許婧牽線的這個展演,相當於拿到了所有商業論壇的門票,萬一就有那對了胃口的老板也好投資人也好看中了他們之中哪一個,今後的路,可就寬闊了,再也不用別在省話裏卷生卷死了。

事關切身利益,再傻的人也能迅速想明白這個道理。同樣,漂亮話說得再多,真正給錢給機會的才是對你好的,這也是傻子都知道的道理。

許婧攢這個展演可能隻是順手,安撫鄧院長給他點好處的意圖居多,但是利益是實打實地流到了從來沒有機會的小導演們。

這些小導演又不是真的白眼狼,他們之前跟許婧有利益衝突,加上一點“文人相輕”的因素,態度就非常刻薄惡劣;但是現在許婧已經不是“文人”了,她升級成金主媽媽、大老板了,利益衝突也變成了利益輸送,那小導演們就是最識時務的一群可愛的牆頭草了。

他們迅速想到,誰是這次展演“升級”之中一點好處沒撈到的人?誰是一直陰陽怪氣傳播許婧八卦的人?誰又是借著“師兄”之名一直壓著許婧教訓她的人?

那看方家俊的眼神,一個個都充滿了幸災樂禍。

方家俊自然也感受到了這些眼神,不願意在他們中間被當笑話看,轉頭就去嚴國偉辦公室了。

嚴國偉和他一樣,之前一點風聲都沒聽見。

方家俊想說什麽,嚴國偉一抬手,“你不要意氣用事。”

方家俊一愣,“我也沒說要怎樣。”

嚴國偉看著他,“偷偷想做點什麽也不行了。以前讓你躲過去是因為對象不一樣,沒有權限查不到你身上。現在你想再這麽幹,後台直接查聊天記錄查流水,鎖定你都用不了一個小時。聽我的,別意氣用事。”

嚴國偉顯然和方家俊一樣,胸口堵著一股氣。他倒不是為了許婧,而是嚴加晴和鄧院長。嚴國偉德高望重,退休返聘,在一線工作了這麽多年,除了個人的藝術追求,肯定還有對權柄的不舍,他不願意把位置讓出來,他享受在工作環境裏一切以他為尊的那種快感。

是以他一開始根本不把隔行的孫女當一回事,心裏也覺得鄧院長跟他差不了多少。

結果現在,被他當個玩意兒的孫女把鄧院長耍了,鄧院長把氣撒在他頭上,他才感覺到什麽叫官高一級壓死人,他的挾權自重不過是他自己逗自己的幻覺。

這讓一個年事已高還有野心有餘熱的導演來說其實是很難接受的。

他的憋悶不比年輕氣盛、隨便招惹一下就火冒三丈的方家俊輕。

但是也因為年紀大閱曆多,他比方家俊更加無力,因為他看得清這件事背後已經不是他們潑點髒水搞搞小破壞就能撒氣的了,他們敢做任何小動作,最後付出代價的肯定是他們自己。

他給方家俊分析:“你以為這是許婧一個人能做成的事情?她挑頭,那是她運氣好,不知道天高地厚,別人不敢想的事情她敢想敢做,她走了狗屎運這個時候給她搭上央視的順風車,還真他媽給她做成了。這裏麵真正主導的根本不是她。你想想那些單位,聯合的是誰,審批的是誰,出錢的是誰?你以為這個戲劇節就隻辦一屆嗎?‘戲劇旅遊’這個概念你沒看到?打定主意辦他個十幾二十屆,先期基礎建設做不做,配套設施要不要加,工程是不是就來了?維護運營,各種服務型小公司能開出多少家?整一套經濟生態能養活多少人?政府是要專門為這件事建一套班子的!這就不知道有多少資金利益往來了。根本不是她一個人出風頭的事兒。”

嚴國偉歎氣,“鄧院沒吃到大頭肯定要氣死了,但是他能朝許婧發火嗎?還不是要哄著供著她!她們就答應了一屆展演,那以後呢?以後省話跟這個戲劇節就沒關係了?那就是同行裏天大的笑話!不可能的,鄧院肯定要那這次展演作筏子,他不把這東西搞成戲劇節的固定項目他以後不要出去開會見人了,那他就是有求於人,他就得捧著許婧。就算許婧在整個戲劇節裏一點實權沒有,她就光掛名,鄧院都要捧著她。”

方家俊被嚴國偉說愣了。他忽然感到背後深入骨髓的涼意爬上來。這些東西他不理解,嚴國偉跟他解釋之前他根本想不到,他沒有這個概念。

他跟許婧折騰的是什麽?一兩部戲而已,導演的名譽而已,一小撮文青粉絲的追捧而已。

他以前看不起這些東西,覺得自己操控這些事簡直不要太順手太輕而易舉,他隨便挑唆幾句多少粉絲在網絡上為他衝鋒陷陣,粉絲們追捧的哥哥們哪一個看到他不是低眉順眼,最詭譎多變的網絡輿論也被他牢牢把控,他以為他太能夠了,他以為許婧在他麵前毫無還手之力。

結果“無力還手”隻是因為許婧的“誌不在此”,人家根本沒想跟他玩兒這套。

他還在追求武功秘籍十八層心法天下第一劍,許婧已經跑去生產自動步槍了。

根本不是一個賽道的事。

方家俊甚至有些惡心。他想到許婧一個女人,一天到晚鑽營這些弄權的事情,想要往上爬,想要權力,太惡心了。

她是怎麽跟那些領導那些單位那些想從這件事裏分一杯羹的投資商打交道?她總不可能是光靠一張嘴和她手上那一部兒童劇一部“女拳垃圾”就辦到的吧?

方家俊腦子裏全是許婧一個女文人、長發齊腰白裙飄飄坐在酒店包廂裏,跟一群腦滿腸肥的領導們吃飯陪酒上下其手的畫麵。

他惡心,但是他又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反複想這些惡心的畫麵,隻有這樣他才能從中得到一絲絲的慰藉。

他不知道這種想象的荒謬嗎?他以前就算造許婧的黃謠,他內心也知道許婧沒做過任何越軌的事,他清楚自己是在胡編亂造。

可是現在他隻能絕望地希望他幻想的那些惡心的畫麵是真的。

那麽在方家俊堅持自欺欺人的時候許婧在幹什麽?

許婧在和何爸爸的談判桌上幾乎脫了一層皮,這還隻是這段時間十幾次談判的其中一次。

許婧當然知道自己是走了狗屎運,從嚴加晴開始,到央視,到文旅,到現在這個戲劇節,她最多算個中介,多方兜售一個自己負擔不起的計劃。

但是中介也是有想法的,現在計劃成了,中介肯定不會隻想拿中介費,這是一筆長長久久的生意,中介也想改頭換麵,變成生意的一環。

許婧就找上了何爸爸。

何爸爸當初讓許婧技術入股童願特別幹脆,原因自然是童願不值幾個錢,股權結構太簡單了,許婧入股了又能怎樣,賺不到何爸爸一年的零頭。

但是現在可完全不一樣。

首先長河文化股份有限公司的股權結構就極其複雜,你一眼都看不出誰是長河真正的大股東。

明麵上的股東有三個,一個長河投資,一個長河物業,一個長河旅遊。長河投資占比最高,百分之五十一,長河物業百分之十五,長河旅遊百分之三十四。

看起來和誰都沒關係的三個公司。

再往下查,長河投資的股東,一個長河藝術,一個本地商業銀行。

長河藝術再查,股東一個博河商務,一個青河旅遊,一個本地銀行,一個文化公司。

這時候就很清楚了,博河背後是市博,青河背後是文旅,銀行是政府投資,文化公司是省話。

四家一共占了百分之五十一。

而長河物業和長河旅遊,按照同樣的方式去查,最終都由何爸爸控股。

這裏粗淺地解釋一下股權占比的利益關係。占比百分之五十一就是常說的過半數,股權過半數即可對一般決議事項握有控製權。

也就是說長河文化的實際控製權明麵上是掌握在官方手裏的。

但也隻是明麵上。

因為長河旅遊占比百分之三十四的股權,剛好超過三分之一股權一點點。而想要取得一家企業的絕對控製權,需要占股三分之二以上,所以當你擁有一家公司百分之三十四的股權時,剩下的股東就失去了絕對控製權,也就是說,相當於你擁有了一票否決權。

何爸爸明麵上讓出了權力,實際上並沒有對權力放手,既給了官方麵子,也沒有損失利益。

而這還是決議方麵的利益。

經濟利益方麵,四家百分之五十一,一家百分之四十九,誰是最大受益者顯而易見。

更離譜的是在博河和青河的小股東裏還有大量何爸爸的投資基金參與。

何爸爸的野心很明顯了,他要壟斷。他不允許其他資本有任何機會插手進這個龐大的生意,他要把整個戲劇節所有涉及商業的部分都劃進他的管轄範圍。

很貪,但是講道理能這麽破釜沉舟的貪也算值得敬佩。

畢竟你壟斷了,那前期投的錢用的人做的交涉那全都得你來,你指望文旅指望博物館那幫人是不可能的。初始投入資金太大,大部分想要摻一腳的企業都不會介意分出去一點小添頭,比如物業啊管理啊之類的,隻要大頭拿在自己手上,分勻出去一點也不算損失,起碼能省很多事。

但是何爸爸就不,他就要自己全部扛起來,他要別人以後說起長河隻會想到他的勞心勞力。

一個高階版本的花錢買名。

許婧想要加入長河這攤子生意,她沒有別的選擇,她總不可能跑去其他官方那裏問人家你們的股份轉不轉讓,她隻能跟何爸爸掙。

講道理許婧其實是有機會的,起碼比本市其他所有友商的機會都大。畢竟戲劇節牽頭是她牽的,她還是何爸爸手下小公司的合夥人,她和何易的關係雖然看起來好像一點進展都沒有但是,是吧,反正何爸爸肯定覺得她的私人身份很微妙。

以這樣的身份許婧如果跟何爸爸開口,怎麽樣都能掙到一點股份吧?

但是不,何爸爸這次非常頑固,他就是不鬆口。

不要跟他講什麽親疏關係,也不要跟他講什麽欣賞不欣賞才華,不可能的,資本家要壟斷,要獨吞,管你什麽理由,他又不是做慈善的,股份別說白給了,你花錢買都不可能賣給你,憑什麽呀?

許婧和殷筱曉跟何爸爸的談判就非常艱難。

當然以何爸爸的情商不會跟許婧把話說得非常難聽,他身上那種商人的狡黠非常可氣可恨,讓你無處解氣。因為他不會直接把路堵死,而是告訴你有一條路可以走,然後眼看著你一路走下去,走到最後發現那是條死路。

他跟許婧說可以,你可以入股長河物業,但是你要一口氣買下百分之十的股份,否則不夠誠意,太小的生意我也不做。

長河物業雖說是整個股權結構裏占比最小的一個,但整個長河文化的體量太大,不斷分攤下來,長河物業的百分之十也要將近五百萬。

你就是把許婧賣了也拿不出五百萬。

但是起碼花錢買股這條路是沒跑了,許婧隻能一邊和殷筱曉她們想辦法籌錢,一邊跟何爸爸死磕,看看能不能少買點。

許婧很絕望:“要不我去試試買彩票吧,中個五百萬就有救了。”

殷筱曉很冷靜:“中五百萬還有一百萬稅呢。你連一百萬缺口都補不上。”

“我當初為什麽要攬這麽大攤子?誰還記得我隻是想我們今後有個固定劇場演出?”

顧琦好歹是做過高管的,五百萬雖然她現在也拿不出,但是開開玩笑還是有餘力的:“至於嘛,不行去找銀行吧,你現在的身份,貸五百萬出來應該不成問題。”

“真的嗎?我值五百萬?”許婧的眼睛裏一下子閃爍出“我好值錢我要把自己賣了讓家人們過上好日子”的光芒。

“打住吧你,”殷筱曉緊急刹車,“你以為你還是高管呢,以公司的名義出去貸款,銀行當然給你。我國銀行又不是華爾街那種地方,名氣直接給你變現,你想貸五百萬,手上起碼得有一千萬資產。房子,股票,許婧拿得出哪一樣?你別給她畫那沒譜的大餅了。”

顧琦也難得愣了一下,因為她確實,所有大額資金交易的經曆都是在前司,她也不習慣當個光杆窮人,“原來是這樣嗎,那我草率了。”

許婧眼裏的光瞬間消失,趴在桌上像隻被路過的人踢了一腳的狗。

“錢啊……錢啊……哪裏還能找到錢啊……”

許婧嘴裏嘟嘟囔囔,感覺整個人都魔怔了。殷筱曉和顧琦懶得管她,也在想辦法看看哪裏能扒拉錢。

“等下!我想到還有一個地方有錢!”許婧忽然從桌上彈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