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溫聽隻吃了不下兩口,便放了筷子。

林星堯看她一眼,關切道:“怎麽了?”

“沒事,沒什麽胃口。”

視線在對麵那個令人矚目的身影上一繞,想起剛才的聽聞,林星堯沉了沉眼色,他示意:“要不出去透透風?”

宋溫聽輕搖頭,想起陳導的看琴,她隻想快點結束這個飯局,回家。

“星堯,你知道陳導拿來的琴放在哪個房間?”

“就隔壁。”

出了房間,隔絕掉若有若無打量,宋溫聽才算緩過神來。

掐了掐手心,一點後知後覺的抑悶情緒跟著漫上心頭。剛剛,季晏舟說的是:不太熟。

連熟人都不願承認,更不論是前任了。況且,當年他們的戀情隻是一個幌子,無關情愛。

但,她心想至少也是朋友吧。

可是過去五年沒有一星半點的聯係,現如今的一句:不太熟,打破了宋溫聽的妄想。

像他這樣的人,又怎麽會和她做朋友。當年施舍的好意,已是最大的上天眷顧。

許是她靜默的時間太長,一直候著的侍者輕聲詢問:“沒事吧?”

搖頭淺笑,宋溫聽想起出來的目的,在詢問後,走近隔壁偏廳。

屋內實木桌上擺放三台古琴,杉木的清香悠然入鼻。

這部劇是以漢魏六朝為曆史背景,古琴在這曆史節點上,有空前的發展,對於琴的選擇也特別考究。

那把‘蕉林風晚’琴是最具代表意義的名琴,隻是損毀嚴重,至今保存在江巒市博物館。宋溫聽確實不知道這把琴被人修複了七成,還照樣子仿製了三台,陳導邀她過來就是看看仿製的這三台哪台更合適。

腦海中猝然想起剛陳導說的那句:慧眼識珠不是我,而另有其人。

古琴的修複和仿製看來是有人私下幫忙。

宋溫聽首先想到的便是老師,她雖然話裏話外不同意她進組,但宋溫聽知道她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宋溫聽也在她麵前不止提過一次修複現狀,所以顧吟暗中幫忙也不是不可能。

不管怎麽說,都是愛琴之人。

擦拭好指尖,宋溫聽上手撫了幾聲,又認真查看了一些細節和做工,最終挑選出一台音色和仿製較為上層的琴。

拍照發給陳導,並細心說明了挑選緣由。最終又在消息裏說著抱歉,自己身體不太舒服,想提前退場。

一直等到陳導回複她,宋溫聽又給林星堯發去消息,那邊很快回複:“外麵還在下雨,我送你。”

“不用,我有朋友來接。今日宴會,對你很重要,不要失禮了。”宋溫聽回。

在這個圈子,有錢的投資方才是“爸爸 ”,林星堯不應該為了她做拋棄“爸爸”的事。

宋溫聽出門,邊走邊和夏喃打電話,說她很快出會館,讓她在原地接她。

倆人正要掛電話,宋溫聽卻驀地一怔。

轉角走廊處,一道身影曝入眼底。他側身站在窗前,身子隱在明暗交界線後,神色看不清明。上身微屈,他抬手把手裏的半截煙按滅在石子間,一絲煙味順著窗台的風侵過來,宋溫聽恍惚了一下。

他沒發現她,正在認真接聽著電話。

低沉的嗓音鑽進耳膜:“行,待會給你買。”

不似在包廂的冷淡,現下他是放鬆的,恣意的,也是熟悉的散漫音調。

不知對麵說了什麽,他輕笑了一聲,莫名軟的語氣:“又要榴蓮味?換一個成不成?”

眼底一暗,宋溫聽大概猜到了對麵是誰。

她把不知什麽時候被夏喃掛掉的手機揣進包裏,想不動聲色的走過。

越來越近,那抹寵溺的笑意愈發清晰和刺耳,他最後笑著說了句:“好了,早點休息。”

掛手機的那刻,宋溫聽正好巧不巧走到他身側。

於是她看清了男人半張藏匿的臉,也在這個瞬間,那雙眸子攫住了她。

唇邊笑意收的幹幹淨淨,他隻看她一眼,便收回視線。

隻看到他半垂著眼睫,在專注看著手機,長指還不時在屏幕上劃拉著。

宋溫聽猶豫了兩秒要不要打聲招呼,最終想起他的那聲“不太熟。”,於是作罷。

走廊明明滅滅的光線纏進眼底,鞋跟踩著厚地毯發不出半點聲音。兩道身影鋪設出的影子相疊,曖昧被壓著又極快遠離,在交錯的瞬間,宋溫聽好像聞到了他身上獨有的冷杉氣息,冷洌清淡。

她端著步子,繼續往前,不料身後那道嗓音突然砸下:“東西掉了。”

這一秒,下意識屏息的動作微鬆,宋溫聽這才得空呼吸上鮮氣。

卻在轉身看清地上的東西那刻,剛放下的心莫名一提。

那是一顆糖,略顯花哨的包裝袋印著卡通古風圖案,光看著就能感覺那股清甜的香味浸入舌尖。

輕擰著眉峰,宋溫聽走近,並快速撿起那顆糖,生怕遲一秒,自己那隱藏很好的心念便會昭然若揭。

“謝謝。”

手心無意識攥緊,糖果袋子發出細碎的聲響。

宋溫聽沒聽到他的回應,心跳在胸腔砰砰作響,輕軟的發絲從潔白的臉頰垂落至肩。

窗邊吹來雨夜凜然的氣息,莫名有些涼,宋溫聽視線不由落到男人發間,黑發襯著他皮膚更顯白淨,堪堪站著,他就天生帶著矜貴又傲然氣質,是更難以企及的程度。

許是她視線太過於炙熱,男人終於舍得抬眼看了過來。

那雙桃花眼微撩,唇邊溢出點笑意,偏偏眼底卻沒什麽情緒,他道:“宋老師,看什麽?”

那聲“宋老師”被他咬的又輕佻又隨意,根本沒在尊重口裏所謂的師者。

宋溫聽驀地回神,隻覺失禮,嫩白的臉頰沁出薄薄紅暈,隱在暗色下看不清明,她道:“抱歉。”

漆黑的眸子盯著她,像突然來了點興致,他玩味道:“認識我?”

季晏舟視線裏,女人端著一張精致的眉眼,長睫顫動幾秒,像是在思索怎麽回應。

不一會兒她重新看過來,聲線輕輕柔柔地溫軟動聽,她主動承認:“嗯,好久不見。”

高大的身影站直了些,他故意恍然地挑了下眉骨,提起剛才飯桌上的那幕,“不是剛還說‘不是’?”

宋溫聽不料他能提起剛才,她以為他會保持默契。

心知肚明的事,又何必提到明麵上。

心下湧起一點莫名的情緒,宋溫聽再開口時,話裏不由帶了點刺:“季總,本來也算不上‘是’。”

沉寂的氣氛裏無人再說話。

隔了好一會兒,一點笑染上季晏舟眉間,他嗓音卻清冷寡淡:“也是,確實算不上。”

直到那抹身影重新沒入門後,宋溫聽才後知後覺回神。

開門上車,溫暖襲來,宋溫聽才從重遇他帶來的奇怪情緒裏抽離。

夏喃有些驚奇的看她一眼:“溫聽姐,結束了嗎?”

“嗯。”宋溫聽心虛回應,緩下心神,拿出手機,從聊天裏拉出好友月瑤:【瑤瑤,我今天遇到季晏舟了。】

長指繼續敲擊:【但沒有想象中開心。】

月瑤沒及時回複,宋溫聽捏緊手機,看向窗外燈影落錯的街道,雨不知什麽時候停了,長街一片清明。

宋溫聽心裏卻亂糟糟的,他們的關係確實“算不上什麽前任”。

漂亮的眼底光淡了幾分,適時又想起剛聽到的那通電話,所以,他是和許欣檸在一起了嗎?

從季晏舟大學畢業出國到現在,整整五年,宋溫聽下意識不去知道他的消息,曾經的喜歡被她刻意壓製在回憶裏。就連三個月前他回國,都是月瑤告訴她的。

他的感情狀況,更是無從得知。

捏著手機的手心洇出薄汗,宋溫聽解開手機鎖,打開微博,輸入姓名搜索。

很快一條誇張注目的標題映入眼簾:季晏舟為愛回國。鏈接圖片#《封妖》女主角許欣檸#,配的圖片是女主角在電影裏的單人圖,又媚又純狐妖的千姿百態。扮相好,演技好,這是下麵的熱評。熱評裏,還有幾條呼應標題:

【宴二少的九尾狐嬌妻。撒花撒花。】

【聽說季放棄澳洲公司的總裁位回的國,而許這部劇被雪藏了整整兩年,就在三個月前被人爆出。猜測季可能不知道有這回事,所以看到爆料,生氣了,因此回國的第一件事,便是重啟《封妖》。】

【聽說他們倆,還是偽骨科哦。捂嘴心動jpg。】

【啊啊啊啊啊,真的嗎?】

【絕無欺騙。許從小就在季家長大,倆人無任何血緣關係,青梅竹馬的雙向奔赴!!!!】

【不對!!有傳言,季在大學時,有過一個前女友,根本就不是許。如果真是青梅竹馬的雙向奔赴,那為什麽還要別人在一起?】

【什麽前女友,我男朋友妹妹的前任就是南安大學畢業的,他們說所謂的前女友是假的,季是為了報複傷害許的人,所以以‘假女友’為誘餌,釣反派,最後反派落網,倆人便迅速分手。】

【啊?什麽反派,誘餌,落網???感覺這裏麵好大的瓜。】

“溫聽姐!”

一聲喚醒宋溫聽,她連忙退出屏幕,抬眼看夏喃:“怎麽了?”

夏喃探身,認真打量她片刻,才小臉一皺:“你還問我怎麽了?你怎麽了,心不在焉的。”

她眉頭皺起褶皺,一臉的憂心忡忡:“是不是宴會上發生什麽事了,你臉色很差。”

宋溫聽調整一下表情,朝小姑娘搖頭:“沒事,就是吃了幾口涼菜,胃不太舒服。”

“啊。”夏喃趕緊從前排箱櫃裏翻出胃藥,“那趕緊吃兩顆。”

從她手裏接過藥片,宋溫聽下車:“嗯,回去就著溫水喝。”

夏喃點頭,又不放心的囑咐道:“一定要吃!”

車子被倒出地下停車場,夏喃毛茸茸的腦袋從駕駛室探出來:“溫聽姐,明天要去顧老師那裏,我早九點來接你哦。”

“好,路上注意安全。”

回家洗完澡,給林星堯回複到家的消息,又踱步到廚房吃下胃藥,宋溫聽才接到月瑤打來的電話。

話筒裏聲音嘈雜,月瑤的聲音隔了好一會兒才傳來:“喂?聽...聽?”

“嗯,在。”

月瑤:“快快快!宴...宴二正在‘鼎盛’,你說說該怎麽治...治他!”

她有些口齒不清,大約喝醉了。

宋溫聽計算了下時間,看來在她走沒多久,季晏舟也離開了那場飯局。

“月瑤,別。我們沒任何關係,別給人帶去困擾。”

“他憑什麽說跟你‘不熟’?當初是誰提議在一起的,又是誰一聲不吭轉頭就走的。把人當...當猴耍,都沒這麽絕情的。”月瑤忍著醉意的聲音也不擋義憤填膺,“我...我說過,等他回國,必定把你受過得氣一一還過去。”

還沒等宋溫聽勸,那邊隻聽一陣驚呼,後又窸窸窣窣後,沉悶的“砰”一聲砸下。

四周歸於俱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