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換了個環境, 這晚宋溫聽依舊睡的好。

醒來時,偌大的雙人床另一邊已經沒有了人。

撩起長發,宋溫聽才算看清這間臥室的布局, 色調偏灰黑調, 冰冷現代風, 跟她家裏暖色調截然不同。

但床邊鋪著的厚地毯, 通過腳心傳入身體,帶來點暖意。

行李箱早不知道收拾到了哪裏,她的衣物被整整齊齊掛在衣帽間, 和他的擠在一起。衛生間裏,懸浮隔板上騰出一半多的空間,放滿了她的護膚用品。

還有那枚已經擠好牙膏的牙刷,和他的是一對。

眉眼一彎, 宋溫聽在這刻才真切有了點家的感覺。

和他組成的家。

這套房子是複式結構,臥室在樓上,繞著樓梯往下, 餐廳裏那道身影映入眼底。

眼底的雀躍漫上來,腳步都不由加快不少。

聽到腳步的季宴舟抬眼看過來, 他好像剛洗過澡,一身的清洌氣息撲麵而來,漆黑發絲微潤, 眉眼清透幹淨。

偏偏神色帶了點挪揄:“睡的挺好?”

正巧張姨端著粥從廚房出來,宋溫聽禮貌的跟她打了聲招呼, 後才在季宴舟旁邊坐下來, 她回應:“嗯, 你的床睡的很舒服。”

“哦。”他閑閑咬了口麵包, 桃花眼睨過來, 語氣帶著熟悉的調笑,“我還以為是我睡的很舒服。”

“?”

宋溫聽端著溫熱的瓷碗,不明所以地回望。

男人視線移過來,順著身體也往方向側了側,漫不經心地慵懶解釋:“跟床相比,不是我挺好睡?”

大清早,他在發什麽騷?

宋溫聽眼眸突的一睜,下意識往旁邊還擺放碗筷的張姨看過去,那邊很有職業素養的感覺,完全當沒聽到,神色自然,甚至收拾好後,察覺到她的視線,還偏頭對她淡笑。

直到她身影掩入門後,宋溫聽目光才敢落到男人身上。

她輕啟唇瓣,一副聽不懂的表情:“嗯?”

清冷的嗓音淡淡“嗯”了聲,後不明所以的笑:“有人把我當人形抱枕抱了一晚,不是我挺好睡?”

臉頰倏地一熱,捏著勺子的手不由一頓,宋溫聽才想起昨晚好像是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裏,睡夢中的她還以為是外婆。

原來“他挺好睡”是這個意思。

不過確實挺舒服的。

但目光看到他眼下的一點青黛色時,宋溫聽還是有點自責:“所以,你是一晚上都沒睡著嗎?”

季宴舟重新捏上勺子,喝了口寡淡的粥,神情看起來是有點沒睡好的戾氣懨懨。

尤其在他誠實的點頭後,宋溫聽心底的那點自責,更多了。

“我睡覺確實不太規矩。”宋溫聽認真看他,“今晚,我還是睡客房吧。”

季宴舟:“?”

長指抵著勺,那張俊臉上神色愈發興味,他輕嗤一聲:“那就欠收拾。”

宋溫聽:?

——我睡覺不太規矩。

——那就欠收拾。

宋溫聽低頭咬了口麵包,眉梢輕揚:“我不喜歡和又凶又暴力的人一起睡。”

輕擱在桌麵上裹著白布的右手指節微動,季宴舟垂眼輕磨了磨後槽牙。

沉凝片刻,男人突然偏頭:“我什麽時候凶了?”

宋溫聽依舊端著溫軟的聲線,但澄淨的眼底確實藏著幾分怯意:“現在。”

指節在瓷白勺柄上壓出點透色,季宴舟收斂點情緒,索性移開視線不再看她了:“又什麽時候暴力?”

“你剛剛說我欠收拾。”宋溫聽乖乖的一字一句解釋,說著像想到什麽,眼底一暗,語氣也更小了,“還有,你以前打架。”

為許欣檸打架。

他打架很凶,壓著凜冽地眉峰,眼神黑不透風,夾著濃濃戾色,伸出的拳頭更是半點不帶遲疑和收斂,每一次出擊都像是要把對方置於死地。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打架,那道身影隱匿在漆黑的巷子裏,卻依舊挺拔招眼。

宋溫聽躲在一角,偷偷看了很久,直到那場混戰結束,他旁邊的陳祁陽順手點起一支煙,飄渺煙霧氤氳出那道昕長的身影,他懶懶斜靠在磚牆上,微仰的頭拉出修長好看的脖頸,明暗光線的交替出他桀驁的模樣。

陳祁陽暗罵幾句話,才問他:“雖然路宇這人嘴是碎了點,但你也不至於把人打成那樣。至於這麽生氣麽?”

“嘴碎?”男生垂下眼睫睨陳祁陽一眼,冷笑道,“他那是找死。”

陳祁陽拿下煙,驚奇的看他一眼,語氣失笑:“哎哥,我就是好奇的,真這麽喜歡家裏那位妹妹?外人說幾句都說不得?”

宋溫聽纖細長指緊攥著書包帶子,就在這句的當頭,一聲“喇叭”響起,白鞋不由往前,想離得更近一些。

但誰知剛移動,腳下突然傳來一陣輕響。

屏息低頭,是一個塑料豆漿盒,因壓力瓶子裏的豆漿從吸管處飛濺而出,在白鞋上染上一坨不甚明顯的汙漬。

巷子裏冷風刮過,兩人話頭止住,目光直直看過來。

慌亂間,宋溫聽遙遙與那雙黑眸對上,隻不過幾秒時間,她顫著心跳也來不及偷聽什麽轉身就逃。

那雙不帶任何感情的淩厲眼眸,讓宋溫聽有一段時間,都不敢在學校偷看他,害怕在某個瞬間,她會再次被他發現。

“哪次?”滿滿一碗粥被他喝完,瓷碗和桌子撞擊發出輕微聲響,這聲質問也拉回宋溫聽神遊的思緒。

還哪次?

“還不止一次?”她輕聲反問。

“昂。”看她怯生生的眼神,季晏舟莫名笑了聲,故意挑眉,“把人打到住院三次,你說的是哪次?”

“我...我記錯了。”在那雙眸子的壓力下,宋溫聽瞬間轉移注意力,故作認真地快速喝完粥,後正襟危坐道,“喝完了,可以走了嗎?”

一聲悶笑從喉間溢出,季晏舟邊穿外套邊道:“放心,不揍貓。”

貓?

什麽貓?

直到季晏舟站到玄關處,側身叫她:“一起走,送你。”

“哦。”宋溫聽立馬提上手提包跟上。

他同樣的一身正裝,那截受傷的手臂隱在深色西裝下,看不清楚,但他確實沒有用右手。

他左手挑起一根暗紋領帶,遞到她眼前:“幫我係?”

“我不會。”宋溫聽仰著小小的臉誠實道。

季晏舟若有實質的目光看來,幾秒後,他收起領帶,說了聲:“好,那等你學會再說。”

“...”

等到兩人一前一後離開房門,一直在門後的張姨舉著手機閃了出來。

很快她把這幾段視頻發給季奶奶,興奮地神色從唇邊**開。

那頭季奶奶收到視頻後,又把這幾段轉給顧吟。

附帶一句:“這倆小孩看著感情挺好的,就是我家這小子還欠缺點慧根。不過你放心,我已經安排了人助一把力,明年應該能抱上重孫。至於婚禮,尊重現在年輕人的想法,等哪天他們想辦了,咱們再一起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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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溫聽在距離鶴鳴娛樂外的一個路口下的車,裹著風衣長腿的剛跨進音樂製作公司的大門,顧吟的電話打了過來。

自從上次談婚禮的事情後,宋溫聽親自給顧吟打去過幾次電話,但那邊情緒始終很淡,像不相信她單方麵說時間太快的問題。

眼下她語氣裏卻明顯鬆和不少:“有時間來這裏坐坐。”

宋溫聽軟聲應著:“好,等晏舟有時間,我們來看你。”

顧吟卻欲言又止,隔了一會兒才不答反問:“這今天你季奶奶約我談過幾次,聽聽,我的要求很簡單,不管他是不是我認識的人疼愛的小孫,還是赫赫有名季家的未來掌權者,我隻要他能給你帶來幸福。”

她沉聲:“愛的越深越容易受傷,我就是很好的例子。所以,要懂得適可而止。”

輕靈的腳步突然停下,宋溫聽抖著聲線:“顧老師。”

顧吟:“我知道你喜歡他。中學時,我無意在你遺忘在桌子上的筆記本裏看過你畫的一幅畫。”

自認為掩藏很好的情感,居然在顧吟麵前早就暴露的徹底。

“當初就算你們沒結婚,我也有意向和素婉提。”顧吟聲音聽起來卻沒那麽客氣,“但,如果他不懂得珍惜,你就得回家。”

“嗯。”顧吟一生沒有結婚,膝下也無半子,宋溫聽直到她一直把她和沈禾卿當作是她孩子,心下劃過暖意,宋溫聽喊了聲,“顧媽媽,謝謝。”

以前小時候的稱呼被她念出來,輕輕柔柔,讓人心頭無端一軟。

顧吟神色慢慢鬆弛,她“嗯”了聲繼續:“我也聽你季奶奶說你搬到了他那裏,兩人生活未免多有磨合,你脾氣也要改一些,不憋屈自己,也不悶著自己。”

“嗯。”宋溫聽站樓道口,靜靜聽著。

直到她說到今天的重點:“還有,做好措施,生孩子的事情不急,別聽你季奶奶催你們想抱重孫的事,你身子要養養,聽到沒?”

話題是一步一步有預謀的,宋溫聽被繞到這裏了,才陡然反應過來。

想反駁說季奶奶沒催過他們,但話怎麽也說不出口,最後慌慌的應了聲:“好,知道了。”

等掛完電話,宋溫聽耳尖不由一熱。

他們這邊都還不是真正的夫妻,那邊就已經在說生孩子的事情了。

但宋溫聽也隻是被影響了一會兒,因為很快她便接到陳燕的電話。

踩著細跟來到五樓,陳燕和幾個製作者已經在電腦前進行修音,編曲的老師也找到她開始談論,古琴曲本不複雜,但編曲確實需要認真思構,不能按照傳統的編曲做法。

直到中午時,月瑤又聯係她,準備簽售會的事情。

下午兩點,宋溫聽趕往CBD大樓。

預計的三點,但姚晴直到四點才到,她一現身,就被宋溫聽帶到隔間。

她今天打扮過,一身的紅衣外套,還化著濃重的妝容,紅唇妖豔。

宋溫聽:“待會兒要給你拍視頻,你想好要說的話。”

姚晴臉色微變:“你TM騙我?”

“沒有騙你,但如果不拍視頻,就不會引起王至垣的注意。”宋溫聽輕聲**,“你今天很漂亮,入鏡會更美,隻需要幾句話的事,難道你不想他注意到你嗎?”

一室的安靜,姚晴沉默了很久。

想起這段時間過的生活,最終敗下陣來:“說什麽話?”

屋外布置的的簡陋會場裏,攝影師已經架好鏡頭,宋溫聽就坐在鏡頭底下,拋出問題,讓姚晴回答。

首先是一段自我介紹:“我叫姚晴,是南大百年以來第一位自願退學的學生。我退學後,回到北方小鎮的家鄉,父母因為這件事離婚,沒朋友,沒親人,一直輾轉在各個地方打工,在小鎮裏我成了異類,在所有人眼裏我也成了異類。隻因為我喜歡上了一個人。”

她眼神直直盯著鏡頭,聲音不似她藏在骨子裏的憤恨,而是帶著情愫的,她笑:“可自從我退學後,他一次都沒來找過我。我為他做了那麽多事,他轉眼就忘的幹幹淨淨。王至垣,你是不是忘了,對我說過愛我的話。”

“現在我不嫌棄你坐過牢,你也別嫌棄我了行不行,我們一起找一個地方好好生活。”姚晴情緒激動,“現在你應該看清了,愛你的人隻有我一個,那些成天在你跟前的鶯鶯燕燕都是看你的錢權麵子上,不是真的。而我是真的,一直。”

“啪”鏡頭關掉。

宋溫聽遞過來一張紙巾:“我給你找了個地方。”

姚晴抬起那張哭花的小臉,語氣沒有之前的惡劣跋扈,她抽搭兩下道:“你說到做到?”

“嗯。”宋溫聽,“如果你能把他帶走,錢我馬上打給你。如果你不能帶他走,把他行蹤告訴我,錢我也馬上打給你。”

“好。”

姚晴斂著那聲紅大衣出了門。

月瑤踱步走近,一同看過去,喃喃感歎:“也不知道說她可憐,還是可笑。愛一個人那麽久。”

宋溫聽搖頭判斷,後才沉聲說,“她有心理疾病。”

而王至垣隻是她尋求病因過程中,被她抓住的一個懸木,隻有緊緊抓住才能保證不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