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被敲門聲敲散。

宋溫聽出門, 在奶奶的要求下,陪著她去劇院聽了一場越劇演出。

而家裏的事情全然交給許芝雅一個人打理。

走之前,許是看出她表情有些遲疑, 季奶奶安慰她:“別擔心, 她有幫手。”

果不其然, 從劇場回來時, 家裏已經熱鬧非凡。

才堪堪擦到下午五點,家裏客廳已經坐滿了人。

眾人聽到響動,紛紛轉眼看過來。

落在宋溫聽身上的目光帶著淡淡的打量, 宋溫聽有些不自在。

直到奶奶抬手請握住她的,帶著她進屋。

有人迎了上來:“奶奶,回來啦。”

女人目光從她身上淡淡一掃,後直接挽上季奶奶手臂, 在宋溫聽還沒反應過來時,又一個很年輕的小姑娘走近,本就高挑的身影腳下還踩著小高跟, 這下更是霸道,她直接從宋溫聽手裏挽過季奶奶另一隻手臂, 硬生生把宋溫聽擠得後退一步。

她聲音跟著落下:“這麽冷的天,你怎麽穿旗袍啊?”

季奶奶被帶著走到正中,等到站穩, 她這才張望著去找宋溫聽:“有暖氣,哪裏會冷。”

隨即目光落在亭亭玉立的女人身上, 正想喚她過來, 門口兩道身影已經落進了眼裏。

一室的氣氛陡然微變, 宋溫聽跟著回眸。

季晏舟攜帶空氣中一身的涼意跨進玄關, 板板正正的西裝包裹著那道身影更顯的俊逸挺拔, 但也同樣不好親近。

他身邊站著的女人一身粉色長裙搭著白狐狸毛的披肩,精心打造過的妝容,連發尾都卷翹著自然又刻意的弧度。

兩人一同站在那兒,才像是一起回門的夫妻。

更不論宋溫聽今天穿的很簡單,沒怎麽上妝的小臉,一比自然要黯色不少。

“二哥,你們怎麽一起回來的?”剛才的小姑娘又踩著步子走來,雙眼止不住在兩人身上打量,後又把目光落到旁邊一直沒有動靜的女人身上,然後她竟然發現宋溫聽沒有任何吃味的表情。

於是語氣更顯故意:“聽說現在許姐姐簽到了你公司啊?資源好就是不一樣,連氣質都提升了不知好幾度。這樣看起來,是要比嫂子要漂亮很多耶。”

“季美靈。”

身後一陣輕嗬斥,季美靈不滿的癟癟嘴,還想說什麽。

直到男人已然走了過來,他站到女人身後,盯著季美靈的眼眸浸著淬冰:“這幾年在國外讀書讀傻了是吧?”

一對上那道視線,季美靈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還是收斂了幾分,她可是知道這個二哥狠起來要人命。

但那點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二嫂’天生帶著敵意,許是宋溫聽那張清冷驚豔的眉眼令她不爽,又許是她從來沒見過二哥身邊有女人,一來就整的很大,直接結了婚,還是一個在貴圈裏找不到存在的家世,土包子一個,她覺得喊她‘嫂子’都是在掉價。於是那點鬱氣沒結束,她嘟囔了一句:“本來就是。”

宋溫聽能感受到季晏舟略微沉凝的情緒,她指節輕輕拽上他西裝袖口。

男人順勢低眉。

端著那點因為早上而不自然的神色,宋溫聽朝她輕輕搖了搖頭。

今天奶奶生日,她不想壞了他們的興致。

季美靈很快轉身回了人群,奶奶目光依舊落在一對新人身上,她輕喚他們:“聽聽,晏舟,過來打招呼。”

季晏舟眉眼將落未落的,宋溫聽長睫低垂,想伸手去牽男人寬厚的大掌,但指骨剛剛擦上骨節分明的手背,男人往前一步,兩隻手輕微一觸後錯開。

他薄唇輕抿,側臉更顯淩厲。

宋溫聽愣了愣,秀眉很輕的緊了下,後顫著卷翹的睫毛,抬眼的瞬間便落入對麵許欣檸的眼底。

對麵來不及收回的笑意直直對了過來,夾著點幸災樂禍。

但就在下一秒,錯開兩步身子的男人停下步子,側身看過來,大手順勢抬起,就在她眼下。

他嗓音裹著點笑意:“不牽?”

在角落的心提起來點,宋溫聽沒遲疑,直接把自己的小手放進了他的掌心。

隨即被他反手牽住,手心緊貼,幹燥又溫暖。

他們動作落進眾人眼裏,季奶奶在和旁邊的大兒媳婦說著話,但視線一直笑眯眯的看著他們。

宋溫聽被帶著站定,季晏舟頗有耐心的給她一個個介紹。

一個盤著精致頭發的中年女人,是季奶奶大兒媳婦,她旁邊跟她差不多年紀的老人是季奶奶妹妹,還有一個年紀更大一點,坐到單人沙發上的,是季奶奶大哥。

“姨祖母好,舅祖父好。”宋溫聽跟著季晏舟乖乖喊話,“二伯母好。”

接著便是再小一輩的,大伯母女兒季美靈,舅祖父家裏的幾個親眷,和兩個小曾孫。

“你伯父和你爸在樓上書房。”大伯母在間隙解釋了一句,後又招呼他女兒,“給他們端點水果上去。”

“我不要。”但季美靈根本不聽,她直接蹦到沙發上,偏頭開始玩手機。

大伯母臉黑了幾度,這個唯一的女兒就被他們一路寵到大,從小就在國外接受最好的教育,但現在看來,教育失敗了。

也不怪他這麽多年生不出兒子。

所以那時,才會有萌生出想把季家兩個男孩過繼一個給自己,當初他們選中的其實是季晏舟,但後來不知道為什麽,二弟總是以各種理由拒絕,所以最後,他們帶去國外的是季嶼川,國外待了七八年後,季顯榮卻突然變卦,不同意過繼。

自那以後,他們倆家關係愈見緊張,但好在季嶼川這孩子對他們一直很好。

現下也有幾分慶幸,最終沒有選季晏舟。

看他那雙眼就知道不是好惹的性子,跟他哥是兩個極端。

“要不我去吧。”突然而來的女聲打斷思緒。

很快那道身披雪白毛披肩的許欣檸走了過來。

她就站在季晏舟右手邊,張嘴也依次給他們打了招呼。

“檸檸你也別去了。”季奶奶冷哼一聲,順勢脫下因滿室的暖氣而熱起來的外套,她坐下來,嘴裏念叨著,“別管他們,一個個眼睛鑽錢眼裏去了。”

大伯母立馬坐下安慰了幾句,季晏舟也放開宋溫聽,走了過去,隨即攔過老人肩膀,輕笑道:“也不是第一次了,犯得著生這氣?”

姨祖母和舅祖父也順著季晏舟的話,叨念了幾句他們,後季奶奶終於露出了點笑容。

她目光落到身上的旗袍上,轉而附耳季宴舟:“你老婆買的,怎麽樣?”

季宴舟目光從旁邊被姨祖母叫住聊天的宋溫聽側臉上拂過。

眉目低垂,乖巧又安靜。

“嗯,好看。”他輕薄嘴唇吐出幾個字,但視線卻一直沒有離開過女人嫩白地麵頰。

奶奶順著他看過去,了然的笑笑,隨即招呼身後的女人:“宛如,陪我去花園逛逛。”

大伯母“噯”了聲,隨後挽起季奶奶手臂,走出了客廳。

宋溫聽沒察覺,隻坐在軟皮凳上陪姨祖母和舅祖父聊天。

他們聽說她彈古琴,於是成年往事被拉出來回憶,口裏的劇團,現在早已經不在了。

宋溫聽隻安靜地聽著,偶爾在老人問道:“你聽過梨花院嗎?”

宋溫聽才會反複點頭回應。

“這話你問過啦。”姨祖母清明些,很快笑著打斷親哥哥的話。

她眸光轉向宋溫聽,解釋了一句:“老頭腦袋不清楚了,偶爾犯糊塗。”

舅祖父已年過期頤,耳朵不好,思緒也不清明,他又看著宋溫聽問:“閨女,你聽過你奶奶唱戲沒有?”

看著好似沒在關注他們的季宴舟,聽聞這話,慵懶坐著的身姿很快往前傾近,長臂攬住老人肩背,他勾住唇瓣,笑道:“你喊她閨女?”

因為湊近,他黑眸就印進宋溫聽眼底,她聽他漫不經心糾正:“舅祖父,她是我媳婦,你這差輩的有點兒大啊。”

舅祖父沒聽清,又顫悠悠地問了句什麽。

“宴舟,你別打趣你舅祖父了。”她隨即起身拉上宋溫聽,“你媳婦借我一會兒。”

宋溫聽下意識望向季宴舟,本能的行為落到男人眼裏。

季宴舟安撫道:“沒事。”

還沒等宋溫聽回神,他勾著笑繼續:“她不敢賣掉我媳婦。”

“……”

姨祖母笑出聲來,又嗔怪了一句:“就你會貧。”

宋溫聽被姨祖母帶到家裏二樓一間藏畫室。

季奶奶愛好豐富,收藏名家書畫便是一個。

姨祖母對這些毫無興致,她徑直走向一方長櫃,接著從裏麵最裏層翻出用卷筒裝著的淡黃宣紙,一副青黛底色的遠山鋪展在宋溫聽眼前。

她示意她接過畫,在宋溫聽疑慮下,老人笑著解釋:“晏舟小時候畫的。”

宋溫聽表情微擰,隨即目光再次落到書畫上,旁邊寫著很漂亮的落款“晏舟”,下方還有正正方方的一個印落,“晏舟”的書畫版。

“別看他成天沒形的樣子,但季家是從小把他當古時的謙謙公子培養的。”老人帶著她轉了一圈,扣著實木桌上的印璽,臉頰笑起褶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她跟著感歎,“但,現在忘的幹幹淨淨。”

宋溫聽想起季晏舟的字,筆鋒漂亮利落的。琴嘛,小提琴也拉的很好,現在除了這幾個,就隻差棋她沒看到過了。

“是不是老太婆話太多了?”

宋溫聽回神,捏著書畫卷搖頭:“沒有,我很愛聽。”

姨祖母笑笑,眸光帶著溫柔,她從大衣口袋裏拿出個小盒子,遞到宋溫聽眼下,才說起帶她單獨來這裏的正事:“這是季家傳下來的手鐲。我們這一輩傳給了我,但我膝下並無兒女,前不久經過我和你奶奶的商量,現在這個鐲子,你收下吧。”

心頭一怔,不等宋溫聽拒絕,老人已經取出手鐲,直接帶到了宋溫聽纖細的手腕上。

微沉的重量,就像壓在宋溫聽心上的一顆石頭。

她隻覺自己受不住。

最終,宋溫聽還是取下來,小心翼翼的放到盒子裏。

這才出了房間。

她打算把手鐲暫時先放到季晏舟房間裏。

剛轉過走廊,卻直接和許欣檸碰了個正著。

她已經換下了剛才那身浮誇的衣服,穿著一件粉色的寬鬆毛衣,唯一不變的是精心打扮過的頭發和妝容。

宋溫聽微微頷首表示已經打過了招呼。

但腳步還未跨出一步,許欣檸抱著手臂擋住了她的路。

隻有兩個人在的情況下,她終於不再對她假心假意。滿身的敵意直勾勾向她刺來。

許欣檸目光順著女人嬌美的臉蛋往下,落到她手裏的盒子上,神色一變。

隨後嗓音冷冰冰落下:“學妹真不覺得有愧?”

宋溫聽眼神更涼,她回應:“學姐想說什麽便直說,這裏沒別人,不必裝。”

“我就問你嫁給晏舟哥,你不覺得心裏有愧?大學時,他為了你,差點被王誌垣開車撞死。”她踩著毛絨拖鞋走近,惡狠狠的模樣跟平時相差甚遠,“現在還妄想霸占著季太太的位置,你害他還不夠?”

“愧對誰?”看著她這幅嘴臉,宋溫聽隻覺得可笑,自然也笑了出來,那點笑意順著唇瓣攀延至眼尾,驚豔十足,她道,“我們兩情相悅,輪得到你來指手畫腳?”

宋溫聽身量要比許欣檸高出一點,但渾身的氣質卻壓製著她,宋溫聽往前走了幾步:“我霸占季太太的位置?”

“許欣檸,這本來就是我的,難道你還想跟我爭麽?”

“你不要臉。”許欣檸被她說的一陣臉燥,她從未公之於口的秘密,眼下暴露的幹幹淨淨,“當季太太你永遠都不夠格!”

“還有,晏舟哥根本就不喜歡你。”她滿眼通紅,垂在腿部的手死死掐上掌心,“你成天端個清高的樣子,也不見得多喜歡他,所以,嫁給他,不就是看上他的家世?宋溫聽,你別在我麵前裝。”

宋溫聽無視她的表情,聞言隻是輕佻了下眉峰,反問:“你又知道他不喜歡我?”

“本來就是。”許欣檸算是一點都沒再故作平和,情緒一股腦的倒了出來,“我親口聽他說的,說不喜歡你這種女生,高中的時候。”

“哦。”宋溫聽清淡的一聲後,繼續,“那又怎樣,隻要我喜歡就行。”

“...”

許欣檸瞪大眼眸,一臉的不可置信,後又反應過來驚叫:“你騙誰呢?”

走廊光線被抑出一點暗色,宋溫聽捏著指尖,心下一口氣莫名鬆了。就像走了很久的路,突然遇到的一口井。漫天雪地裏的那一抹的暖,她可以停下來了。

宋溫聽:“我喜歡他,比你知道的還要早。”

她嗓音裹著堅定被風吹著轉了個彎,直愣愣往男人耳裏鑽。

高大的身影隱匿在暗處,眼眸抑著清亮的暗光,像是要攀上幾步之遙的女人纖細的背脊。

帶著有形的鉤子,絲絲纏繞那方雪白的天鵝頸。

眼底溢滿深不可觸的深意,至黑至暗,他嚐到了玫瑰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