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震動停了,屋中燃起了火,眼看火勢就要擴大,士兵們連忙十人一組地上前撲火。幸好附近就有水井,一通手忙腳亂後,終於將火撲滅。
整個小院全是斷壁殘垣碎石焦木,濕嗒嗒一地狼藉。
長公主道:“來幾個人,進去看看!”
一隊士兵硬著頭皮走進去,將殘破的門板踢開,濃煙翻滾。好不容易把煙驅散,進去搜羅後,陸陸續續地抬出屍體來。
謝長晏一看,那些人都被炸得血肉模糊,死狀可怖,不由得緊張起來——彰華在裏麵嗎?
謝繁漪沉著臉走到長公主身邊:“我有不祥的預感。”
“我也是。”長公主緊盯著一具具被炸死的屍體,“死的全是我們的人。”
“可他們三個明明進去了,頗梨親眼所見!”
“你那個頗梨,可靠嗎?”長公主冷笑。
兩人正在僵持,士兵們抬著一個人出來,竟是袁定方。隻見他心口中了一劍,五官扭曲,正在痛苦呻吟。
長公主連忙上前,抓起他的一隻手:“定方!怎麽回事?裏麵發生了什麽?”
袁定方咆哮起來:“中計了!那女人陰我們!我們中計了!”說著,手指指向一旁的謝繁漪。
長公主麵色頓變。
謝繁漪沉下臉道:“你說什麽?”
“你的人引爆了火藥!那個穿黑衣的,還刺我一劍,咳咳咳咳……”袁定方“噗”地吐了大口血。
長公主盯著謝繁漪道:“你如何解釋?”
謝繁漪也在震驚,就在這時,士兵們又抬了一人出來,一身黑衣,下半身都炸沒了,赫然就是小易牙!
謝繁漪快步上前,急聲道:“怎麽回事?頗梨!頗梨!”
小易牙睜開眼睛,竟然還沒死,嘴唇顫動,掙紮著想說話。
謝繁漪忙從袖中拿出一瓶藥給他灌了下去。小易牙咳嗽著,湧出大團血沫來。
躺在地上翻滾呻吟的袁定方看見他,勃然大怒,當即就要拔劍報仇,但人還沒站起來,就又倒了下去,心口血如泉湧。
見他如此,小易牙忽然一笑。
謝長晏看到這個笑容,頓有所悟。
謝繁漪也明白過來,不敢置信地看著小易牙:“你騙我?你竟敢背叛我?!”
小易牙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眼睛鼻子嘴巴都湧出血來。
謝繁漪大怒,抬腳就踹,抬著他的兩名士兵連忙鬆手,於是隻剩下上半身的小易牙就被踢到地上滾了幾圈,鮮血流了一地。
謝長晏連忙跑過去,跪在他麵前用捆住的雙手去抓他的手:“陛下呢?陛下到底在不在裏麵?在不在?”
小易牙目光微亮,認出了她:“是你啊……”
“陛下沒來,對不對?你沒有背叛太上皇,對不對?”
小易牙又笑,朝她眨了眨眼睛:“下輩子再請你喝湯。走了。”
謝繁漪衝上來,把謝長晏推開,想要做什麽,然而小易牙臉上掛著笑容,竟幹脆利落地斷了氣,半點機會也沒留給她。
謝繁漪大怒,剛要再踢,被謝長晏抱住。
“放開!”
“他已經死了!”
“那又怎樣?”
“你就非要沾這麽多血嗎?”謝長晏生氣地大吼了一聲。
謝繁漪一愣。自再遇謝長晏一來,從沒見她生氣,哪怕明明已經反目成仇,謝長晏依舊是笑眯眯的,想得開,也夠灑脫。可如今,她為了此人大發雷霆。
謝繁漪看著謝長晏紅了的眼眶,再看向自己的鞋子,白色的鞋子上,果然已滿是血汙。
她收回腳,心中卻恨意難消,咬牙道:“我不會輸!我絕不會輸的!我們走!回宮!”
然而,除了寥寥幾人跟著她動了外,其他大部分人都茫然地立在原地。
謝繁漪環視著眾人,意識到了什麽,轉頭看向長公主:“你什麽意思?”
“不是我……”長公主也很意外。
而這時,重重包圍著的士兵從外散開,火把映亮了中間的路,兩個人由遠而近,一步一步,從模糊轉為清晰——
風小雅,和彰華。
風小雅推著輪椅,輪椅上坐著彰華。彰華裹在一襲披風中,隻露出慘白的臉,雙目緊閉,似是暈過去了。
謝長晏很是震驚。既震驚於彰華看起來受了重傷,又震驚於風小雅竟然會走路!會推車!
謝繁漪見彰華如此暴露在大庭廣眾下,也是心頭亂跳,但她很快控製了慌亂,揚聲道:“大膽反賊!還不快放了陛下!”
風小雅一笑:“誰是反賊?”
“當然是你!你劫持了太上皇和陛下!”
“噢,是嗎?”風小雅轉身,看向後方。
三撥人出現在視線中,緩緩走過來。
第一撥,李東美攙扶著他的祖父李放南。李放南顫顫巍巍,步履蹣跚,臉上神色十分沉重。
第二撥,範臨鈞和範玉錦。範玉錦一身戎裝,一改從前的紈絝做派,顯得很是英武。
長公主看到他們大吃一驚:“玉錦!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範玉錦看了她一眼,卻沒回答,而是低聲跟父親說了句什麽。範臨鈞點點頭,範玉錦便上前走到了風小雅身旁。
長公主的臉頓時白了。
第三撥,是袁炅。他一個人來的,神色憔悴,目光落到半死不活的袁定方身上時,欲言又止。
如此三撥人,一一走到了風小雅身後。士兵們看到這裏,也察覺到了巨變,越發不安起來。
最後,袁炅沉聲道:“卸甲!”
士兵們連忙將手中的武器扔到地上,一時間,“哐當”聲不絕於耳。
謝繁漪死死地盯著風小雅,咬唇道:“好,很好。看來你不但自己造反,還連同李、範、袁三家一起造反!”
風小雅輕笑出聲:“事到如今你還能顛倒黑白,也真是個人物啊。”
長公主扭頭看了方宛一眼。方宛渾身一抖,麵色慘白。長公主又瞪了她一眼,方宛拚命絞著雙手,最後含淚點了點頭。
這是個很小的動作,除了她們自己外,誰也沒注意到。
大家的視線全被謝繁漪和風小雅的對峙吸引了。
謝繁漪看向李放南,沉聲道:“李大人,你不是告病辭官了嗎?”
李放南沒說話,反是李東美冷哼了一聲:“祖父的身體一向硬朗,卻在上個月突然病倒,你派的那幾個太醫更是胡亂開藥,想置他於死地!幸好老天有眼,祖父倔強,不肯吃藥,再加上鶴公暗中知會,這才慢慢好轉。謝繁漪,今日,我們李家倒要好好跟你算算這筆賬!”
謝繁漪嗤笑道:“證據呢?捉賊捉贓,抓奸抓雙。李大人年事已高,有個小病小痛太正常了。太醫無能,與本宮何幹?”
李東美怒道:“你!”
李放南握住他的手,搖了搖頭。
李東美隻好按下性子,狠狠地瞪著謝繁漪。
謝繁漪扭頭看了範臨鈞一眼,轉頭對長公主道:“這位親家公,還是殿下來吧。”
長公主沉默片刻,抬眸道:“範大人,你難道看不出陛下是被風小雅挾持著嗎?你不同我們一起救陛下,還要為虎作倀嗎?”
範臨鈞歎了口氣,低聲道:“殿下,回頭是岸。”
“範大人這話,我可真是一點都聽不懂……”長公主又去看範玉錦,“還有玉錦,你不是從軍去了?什麽時候回來的?為何沒告訴薈蔚?”
範玉錦微微一笑:“我若不說從軍,怎麽從盤絲洞裏脫身?”此人笑得很是溫文,但說出的話異常刻薄難聽。
“盤絲……洞?”一個聲音突從遠處傳來。
謝長晏心中“啊呀”了一聲,抬頭望去,就見薈蔚郡主騎在時飲背上,站在大門旁,氣息尚急,頭發毛躁,顯是剛剛疾奔趕來。
長公主看見女兒,頓時一驚:“薈蔚,你怎麽來了?”
薈蔚郡主翻身下馬,走了過來,所到之處,士兵們連忙退讓。而她一路筆直地走到了範玉錦麵前,眼中有怒火閃耀。
範玉錦卻神色不變,依舊麵帶微笑:“聽見了?也好,那就直說吧。你我夫妻緣分到此為止,從今往後,一別兩寬,各還本道。”
薈蔚郡主抬手就要打,卻被範玉錦一把扣住,緊跟著一振,薈蔚郡主頓時站立不穩,被推倒在地。
這下子,薈蔚郡主驚呆了。從小到大,範玉錦都對她打不還手罵不應口,如今居然翻臉至此。
長公主連忙上前扶起女兒:“薈蔚,沒事吧?薈蔚,疼不疼?”
薈蔚郡主愣愣地看著範玉錦,說不出一個字。
長公主怒道:“範玉錦!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打郡主?!”
範玉錦微笑:“是她想打我,我不同意了而已。同理,公主殿下,你想要做的那些事,我們範家,也絕對不會同意的。”
長公主的表情變了又變。薈蔚郡主突然暴怒,朝範玉錦撲了過去:“你想跟我和離?做夢!”
薈蔚郡主雖然武功沒範玉錦高,但她這會兒正在氣頭上,招招不留餘地,範玉錦一時間也躲不開,兩人就此在眾目睽睽下扭打起來。
方宛哆哆嗦嗦地上前想要勸架:“薈蔚,別打了……薈蔚……郡馬,別打了……”
風小雅看向範臨鈞:“要阻止嗎?”
範臨鈞又長歎了口氣:“讓郡主出了這口氣吧。”
“出氣?”長公主聽見了,怒極而笑,“你們如此羞辱我們母女,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說話間,方宛被薈蔚的袖子掃到,向後栽倒,正好栽到了輪椅上的彰華懷中。
下一刻,她手中突然翻出一把匕首,架在了彰華的脖子上。
一直緊密關注著彰華的謝長晏是第一個發現的,當即驚叫出聲:“放開陛下!”
所有人都驚呆了。
連扭打中的薈蔚也停下了動作,急聲道:“宛宛你做什麽?”
方宛將匕首抵住彰華的脖子,顫聲道:“現、現在,大、大家都靜一下!”
現場頓時一片安靜。隻有火把燃燒的劈劈啪啪聲,和眾人的喘息聲。
無數雙眼睛望著昏迷不醒的彰華和看上去弱不勝衣的方宛。
方宛朝長公主討好地點了點頭:“殿下,你有什麽話,可以盡情地說了……”
長公主心中一喜。而謝繁漪也微鬆了口氣。就算風小雅帶來了當朝重臣,控製住了軍隊又如何?隻要彰華一死,哪怕前麵輸了九十九步,第一百步,還是她們贏!
長公主當即朝薈蔚郡主招手:“薈蔚,過來娘這邊。”
薈蔚郡主卻不動,隻是睜大眼睛望著方宛:“宛宛,你瘋了嗎?快放了表哥!不許傷害他!”
方宛避開她的視線,轉頭求助地看著長公主。長公主沉下臉道:“薈蔚,過來!”
“娘,你們到底在搞什麽?表哥他怎麽了?你們為什麽反目?”
範玉錦微笑著歎了口氣:“本以為你跟你娘是一夥的,雖然歹毒,但還算聰明。沒想到,你是真傻啊。”
薈蔚郡主聽出些許端倪來:“你什麽意思?”
範玉錦收起了笑,那樣一張斯文俊秀的臉,一旦不笑,就顯露出十二分的冷酷來:“你娘夥同皇後謀反,你是從犯。”
薈蔚郡主的表情微變,當即反駁道:“你胡說!我娘沒有!娘,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當然不是真的!”答話的是謝繁漪,謝繁漪走到彰華旁,握住他的手,眼眶一下子紅了,“是他們,他們聯合起來要逼宮!”
薈蔚郡主糊塗了。
在場的士兵們看起來也跟她一樣糊塗。
謝長晏直勾勾地盯著方宛手上的那把匕首,心中巨浪滔天,卻比目睹雙方對峙還要驚駭。
——方宛用的匕首,正是彰華當年用來殺方清池的那把!
那把匕首不是塵封匣中了嗎?為何會在方宛手上?方宛用它來對付陛下,是為了給她叔叔報仇?
還有陛下,他到底怎麽了?如此重要的時候,他卻遲遲不醒!
謝繁漪握著彰華的手,發現他雙手冰涼,再看他的氣息,十分荏弱,不由得更是歡喜。
她心中一穩,神色越發鎮定起來,下命道:“陛下被風小雅刺傷後,傷重難愈,此人便趁機夥同李範袁三家造反!你們還在等什麽?速將反賊拿下!”
長公主加了一句:“你們連皇後的命令都不聽了嗎?”
長公主府府兵中有個膽大的,當即撿起地上的武器朝風小雅衝去,其他人被他帶動,也紛紛撿起武器,將風小雅和三撥大臣都圍了起來。
長公主趁機將薈蔚郡主拉到了自己跟前。薈蔚郡主魂不守舍地站著,臉色十分蒼白。
謝繁漪看向被再次包圍的風小雅:“你還有什麽話要說?”
風小雅想了想,問袁炅:“袁大人有何要說的嗎?”
袁炅環視著千牛衛們,被他目光掃到,大家的手都有些抖。他最終將目光轉到了長公主身上,緩緩開口道:“老夫膝下無子,視定方如己出,對他寄予了無限厚望。”
長公主看了眼地上已經疼得昏死過去的袁定方,淡淡地“噢”了一聲。
“定方從小與族中其他孩子不同,刻苦勤奮,耐得住寂寞。為了更好地磨礪他,老夫將他調去鞅洲從軍,風吹日曬,海上艱辛。去年老夫五十大壽,他回京賀壽,路上,驚到了殿下的馬車,救了從車上掉下來的殿下……”袁炅說到這裏,長長一歎,“就那樣地著了魔。”
薈蔚郡主吃驚地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母親。
“不過,定方既已投靠了殿下,那麽我們袁家……自然也以殿下馬首是瞻。”袁炅說著,竟推開士兵們,走到了長公主身邊,躬身行了一禮。
謝長晏看得十分無語。之前見他滿臉悲痛,還以為他要痛斥長公主勾引侄子犯下大錯呢,沒想到風頭一轉,立刻就倒戈了。難怪彰華曾說袁炅慣會投機,靠不住。
謝長晏忍不住瞪向彰華:快醒醒啊!關鍵時刻你這樣置身事外真的好嗎?風小雅他快撐不住了啊!
結果這一瞪,瞪出了問題。
彰華垂著眼耷拉著腦袋坐靠在輪椅上,似乎睡過去了,因為被方宛劫持著,鬥篷扭曲著扯開了,露出了他的右手手腕。
謝長晏心中“咯噔”一下,之前那個離譜的想法在心底“噌噌噌”地長成了大樹。
而謝繁漪這邊,因為袁炅的加入,得到了京嶽五州府兵的支持,再加上長公主府的府兵,如今,就剩千牛衛還在搖擺不定。
謝長晏注意到那兩個千牛備身也在場,而他們彼此探討一番後,做出了決定。
左備身衝方宛道:“不管如何,你先放開陛下!”
長公主道:“宛宛,我們的話說完了,你可以鬆手了,勿要傷到陛下。”
誰知,方宛卻搖了搖頭:“我不敢。”
長公主一愣:“什麽敢不敢的?剛才形勢緊急你是被逼冒犯,待陛下醒來,我自會向他解釋,不會怪罪於你。”
方宛衝她靦腆一笑:“可我還是不敢。萬一陛下不肯原諒我怎麽辦?”
長公主意識到有點不對勁,跟謝繁漪對視了一眼。
薈蔚郡主道:“宛宛,你這是要做什麽?”
方宛幽幽道:“我一直在想,殿下做了那麽多事,若有一天郡主你知道了,會不會瘋掉?”
“什麽?什麽意思啊?”薈蔚郡主不明所以。
長公主厲聲道:“住嘴!方宛!”
方宛將匕首往彰華脖子上緊了緊,立刻就劃破了一道口子,滲出些許鮮血來。“我,也,要,說,話!”她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地道。
如此一來,形勢再次逆轉。反倒是被府兵們包圍的風小雅“哈”的一聲笑出來。
薈蔚郡主道:“好,你說!”
“不能讓她說!”長公主立刻阻止。
薈蔚郡主急得大叫起來:“表哥在她手上啊,娘!你想表哥死嗎?!”
長公主一僵。
薈蔚郡主不敢置信地看著她,顫聲道:“娘,你到底在做什麽?或者說,你到底做了些什麽?”
“別怪你娘,她隻是想為你爹報仇而已。而我,也是為了給叔叔報仇!”方宛看了彰華一眼,臉上爬滿了怨恨。
“為爹爹報仇?我爹有什麽仇?”
“他是被陛下殺的。就是用這把匕首殺的。”方宛的目光落到手中鏽跡斑駁的匕首上。
“你說什麽?表哥殺了我爹爹?怎麽可能!娘,宛宛說的是真的嗎?!”
長公主有些著急,不想將此事公開,但見方宛那架勢,是鐵了心要捅破秘密了,心中正在糾結,謝繁漪忽然給她使了個眼神。
這是要她吸引方宛的注意力,好暗中安排人從後方繞過去偷襲?長公主明白了她的意思,當即深吸口氣,承認了:“是,駙馬確實是陛下手刃。”
薈蔚郡主大驚失色:“為什麽?為什麽表哥要殺爹爹?”
方宛盯著長公主:“繼續說。”
“你真的是為了給清池報仇嗎?”長公主忍不住道,“說出那件事,對清池有什麽好處?”
“這個不用你管。說!”方宛的匕首又往彰華的肉裏深入了些許。
長公主其實心中巴不得彰華死,卻不能是這個時候死。這會兒彰華要是死在了眾人麵前,宮裏頭那個謝知幸怎麽辦?這出偷梁換柱的戲還怎麽演下去?可是,如果把真相說出來,薈蔚怎麽辦?要讓薈蔚知道生父是個細作,她今後可怎麽活?
因此,她隻好硬著頭皮含糊其辭地拖延時間道:“同觀十年三月,我使宜歸來,駙馬秘密去濱州迎我,想給我一個驚喜。不想陛下竟然躲在他的馬車上,被帶到了濱州。出了意外,落入程寇之手……”
方宛果然被激怒:“說真話!到底是意外,還是故意……”
她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兩名暗衛已摸到她後方,雙雙撲了上去,扣住她的肩膀,“哢嚓”兩聲,她的肩膀就脫臼了。
謝繁漪更是趁機撲過去,抱走彰華。
方宛一腳踢飛其中一名暗衛,扭身用雙腿跟另一名暗衛打了起來。
薈蔚郡主大驚道:“宛宛!你、你竟然會武功?!”
正當眾人的注意力都被方宛吸引時,抱著彰華的謝繁漪手指間多了一根針,毫不猶豫地將那枚針紮進了彰華的心口。
一直昏迷不醒的彰華受此刺激,一個激靈睜開了眼睛。
隻有謝長晏的視線一直在彰華身上,距離又近,正好將這一幕看得一清二楚,當即跳了起來:“三姐姐!”
彰華定定地看著近在咫尺的謝繁漪。謝繁漪朝他露出一個極盡冷酷的笑容,溫柔地說道:“陛下累了,繼續睡吧。”說著,將針全部推進了肉裏。
彰華終於反應過來,臉上的表情震驚到了極點,也古怪到了極點。他張開嘴巴,想要說什麽,卻發不出聲音。
謝長晏衝過去,苦於雙手被捆,隻好用頭試圖將謝繁漪頂開。
謝繁漪反手一巴掌拍在她身上:“滾開!”
謝長晏被打得踉蹌後退了好幾步,痛心疾首地喊了出來:“姐姐,他是二哥啊!”
謝繁漪重重一震,看向懷中的彰華,彰華整張臉變成了灰黑色,眼睛卻睜得極大,充滿了錯愕和不解。
謝繁漪伸出手,慢慢地掀起他頭上的鬥篷,再在左額上方一摸,摸出一片假發。她的手頓時顫抖了起來,不敢置信地看著那片假發,再看向“彰華”,然而他已經無法說話了。
謝繁漪嚇得驀地後退,“彰華”整個人就“啪嗒”倒在了地上。
謝長晏連忙撲過去探他鼻息,發現他尚有呼吸,隻是眼神渙散,肢體僵硬,顯見是中了劇毒:“你在針上抹了什麽?解藥在哪裏?”
謝繁漪呆呆地怔著,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話。
而那邊眼看方宛要被暗衛抓住時,風小雅突然出手了。
誰也沒看清他是怎麽動的,隻知道他前一刻還好整以暇地站在包圍圈中,下一刻已出現在暗衛身側,一指頭點在暗衛耳根處,該名暗衛便倒了下去。
緊跟著,他伸出手“哢哢”兩下,將方宛的斷臂重新接了回去。
方宛衝他抿唇嫵媚一笑:“多謝夫君相救!”
縱然今天的震驚一波接一波,但這一句還是讓長公主和薈蔚郡主都驚呆了。
薈蔚郡主顫聲道:“宛宛,你叫他……什、什麽?”
方宛朝她笑了笑:“忘了告訴郡主,我根本不是方宛,我姓李,叫李宛宛。”
李宛宛這個名字謝長晏自是聽過的,她是風小雅的第二位夫人,也是最神秘的一位。據說沒有人見過她的模樣,據說她嫁過去後就失寵了,據說她心灰意冷下出家修行去了……誰也沒想到,她竟然變成了方宛。
陛下之前說公主府有密探,就是她嗎?!
難怪陛下壽誕日她的舞水蝶會死掉,難怪她會當著長公主的麵用那麽漏洞百出的伎倆陷害她,除了向長公主表達忠心外,還有撮合她和彰華之意。
還有第二次回京時那個監視她的賣貨郎,想必也是李宛宛安排的,意在提醒她“如意門的人在附近”……
謝長晏心頭震撼萬分。
而長公主則在這一刻也想起了初見方宛時的情形——
下人告訴她,一個自稱是方清池侄女的人來投奔,就在花廳裏。她有些意外,駙馬父母雙亡,雖曾聽說他有個兄弟,但他幼時被人販擄走後,跟哥哥也沒了聯係。
等她走到花廳,那時天色已經晚了,廳裏宮女們正在點燈。燈光中的少女聽到腳步聲,轉身回眸,眉眼五官,竟似方清池又活了一般!
她內心一悸,脫口而出:“清池?”
可等宮女們將燈籠一盞盞分開掛好,當光暈均勻地落到該少女身上時,又真切照出了她的模樣,跟方清池還是有區別的。
“你說,你是清池的侄女?”
“是的。”少女不過十四歲,說起話來柔柔怯怯,帶著天然的風情,“家父方文,叔叔本名叫方武,清池大概是他後來另改的名字。”
長公主看到她的臉,已有五分相信,再聽這一句,變成了七分。
“你怎麽會找到這裏來的?”
“我年前帶父親的棺木回鄉安葬,聽鄉鄰們說十年前有個自稱方武的人回來尋過親,但我父在外,沒能聯係上。叔叔留下了公主府的地址。我埋好父親後,舉目無親,便想著來京投奔叔叔。這才知道……叔叔已經過世很久了……”少女說著,拿出了一封已經很舊了的書信。
長公主接過書信,看到上麵熟悉的字跡時,眼眶便紅了。
至此,她對方宛再無懷疑。
誰能想,是假的!
她竟然是假的!
李宛宛朝長公主笑了一笑:“這些年,承蒙殿下照顧了。”
長公主則雙目赤紅地瞪著風小雅:“你、你竟然給我下套!你竟然讓你的夫人來我府做細作!”
風小雅挑了挑眉:“彼此彼此。方清池可以是細作,方宛為什麽不可以?”
“你、你!”長公主說了幾次都沒能說下去,隻覺胸膛堵得快要暈過去。
比起長公主的憤怒,薈蔚郡主的臉則是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喃喃道:“你是他的……夫人?你、你竟然是他、他的夫人……而我對你說了所有關於他、他的事……你、你……”
李宛宛看著她,眼中多了些許歉然:“抱歉郡主。不過,我並不在意,真的……”
一旁的範玉錦打了個哈哈:“看,爹,這就是你逼我娶的女人,心心念念惦記著別的男人的女人!”
範臨鈞頭疼無比,隻能閉目歎息。
謝長晏抱著僵硬的謝知幸,比起方宛就是李宛宛來,謝繁漪親手毒殺了謝知幸,這才是今天真正的悲劇。
她是從手腕上發現輪椅上的這個人不是彰華的。
彰華的右手,被匕首狠狠劃過,留下了難以抹除的猙獰傷口。剛才方宛扯動他的鬥篷,露出他的右手,卻是幹幹淨淨什麽傷疤都沒有。
於是她意識到,輪椅上的人,不是彰華。
如果不是彰華,那麽隻會是謝知幸了。
這也充分說明了為什麽謝知幸一出場就昏迷不醒,坐在輪椅上——因為風小雅怕他露餡。
可是,如果這裏的是謝知幸,那麽宮裏頭那個呢?
更離譜的答案在謝長晏心中跳躍,伴隨著她在屋頂上看到的畫麵,恐懼和震驚姍姍而來。這一刻她才意識到,之前一念之差,真正被救贖了的人,是自己。
如果她當時射出了毒針……
射死的,就會是彰華了!
可如果那個是彰華,他、他為什麽不對自己直言呢?是隔牆有耳不方便?
難怪他用花瓶砸暈翁氏,也難怪他摸了一把她的腦袋,還說舍不得殺她……
等等!謝長晏可沒忘記,在親昵地揉她的腦袋前,彰華還被謝繁漪從耳根一直吻到了脖子呢……
謝長晏想到這裏,看向謝繁漪,莫名有點同情。
謝繁漪一心想要殺彰華,結果卻親手殺了自己的情人。這個局,怎一個狠字了得?
而布下如此狠局的風小雅,心情難得一見的愉快,連那原本陰鬱的眉眼,都似明朗了幾分。
他未再理會長公主,而是走到謝繁漪麵前,輕輕道:“如意夫人。”
謝長晏一震——什麽?三姐姐是如意夫人?!
“秋薑在哪裏?”
謝繁漪原本呆滯的表情因這句話而恢複了清明,她將目光從謝知幸身上收回,扭頭看向風小雅,半晌後,揚唇一笑:“我憑什麽告訴你?”
這就是承認了?謝繁漪就是如意夫人?如意夫人就是謝繁漪?!
饒是謝長晏久經風浪,遇事沉穩,也不禁於此時跳了起來:“你是如意夫人?什麽時候的事?原來那個如意夫人呢?”父親死在十六年前,而當時謝繁漪才六歲,自不會是如意夫人。如意門的門主無論換成誰,對外的統一代號都是如意夫人。也就是說,謝繁漪是近幾年才當上的。難怪她能擁有暗部勢力,能做出這麽驚世駭俗的事情來。
謝繁漪卻理也不理她,徑自盯著風小雅,笑得嫵媚又殘忍:“你這麽有本事,自己去找啊。”
而風小雅一句話,就讓她的微笑崩裂:“我能解開他身上的毒。”
“真的?”謝長晏大喜。饒是已知謝知幸也不是什麽好人,但見他如此下場,心中還是很不好受。
謝繁漪瞥了她一眼,卻冷冷地拒絕了:“不必。”
“三姐姐!”
“一敗塗地至此,還醒來做什麽?等著被彰華羞辱嗎?”謝繁漪注視著風小雅,“但你不同。你永遠也找不到秋薑了。”
風小雅突然伸手,一把掐住了謝繁漪的脖子,兩人瞬間移動了數丈,再停下來時,謝繁漪已被抵在了殘垣上,美麗的臉被掐得開始扭曲。
長公主突然抓起薈蔚郡主,一把將她丟在了時飲背上,同時踢了時飲一腳。時飲吃疼,撒蹄就跑。
薈蔚郡主在馬上大驚道:“娘!娘——”
“快走!不要回來!”長公主撿起地上的一把劍,竟朝李宛宛刺了過去。但她養尊處優慣了,雖會一點武功,卻哪裏是李宛宛的對手,不到三招就被擒住了。
而那時,馬背上的薈蔚郡主拚命想要讓時飲停下來。
長公主急喊道:“走啊!”
時飲衝散人群,狂奔下山。
長公主眼中露出了些許希望,下一刻,時飲卻停了下來,長嘶一聲後親熱地與另一匹馬並肩回來了。
那匹馬,正是步景。
而上麵坐了一人。此時已近寅時,夏天天亮得早,陶鶴山莊又在峰頂,晨曦撕破暗幕聲勢喧人地降臨,壓得火把的光瞬間黯然。
步景上的人身穿袞服,頭戴帝冠,麵容沉穩,不怒自威——正是彰華。
四下一片寂靜。
隻有整齊的馬蹄聲。
彰華不是一個人來的,他帶著監門衛、羽林屯兵和飛騎軍。
三支軍隊的到來,頓時令原本就烏泱泱的山頭顯得越發擁擠。銀甲黑騎的監門衛,紫衣白羽的羽林軍和紅袍白馬的飛騎軍,宛如水墨畫裏最後三筆亮彩,一下子震懾住全場。
彰華走在最前麵,時飲緊跟其後,而它背上的薈蔚郡主已因為太過震驚而僵化。
不止她,除了極個別知情者外,所有人都很震驚,不明白陛下明明倒在地上,怎麽又來了一個?
謝長晏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直勾勾地盯著由遠而近的彰華。彰華的目光搜尋一圈後,也找到了她。
他似鬆了口氣,在馬背上一按,如燕子般飛到了謝長晏身邊。
緊跟著,那根捆了她一夜的繩子就被他解開了。彰華在她被勒得又紅又腫的手腕上揉了揉,低頭看向她腳邊的謝知幸。
謝知幸依舊睜著眼睛,但他眼瞳中沒有任何神采,跟個活死人也沒什麽區別了。
一旁的袁炅突然跪倒在地,顫聲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被他提醒,所有人都跪倒在地,聲音一聲接一聲,如海浪般擴散開來。
彰華輕輕一笑,用謝長晏熟悉的方式——克製了傲慢,溫柔了威嚴,故而顯得平和無害:“平身。”
謝長晏卻覺得有些別扭——因為他仍在揉她的手腕。
謝長晏想收回來,彰華卻握得更緊了些,然後走向風小雅。
謝長晏沒辦法,大庭廣眾下不敢拉扯,隻好被逼跟著一起走過去。
風小雅立刻鬆了手。
謝繁漪站立不穩,滑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彰華朝她伸出了一隻手。
謝長晏想不會吧,你還抓著我呢,這是要一手抓一個嗎?當即又想掙脫,彰華朝她投來一瞥,那眼神含笑帶著寵溺,像是在說“別鬧,看戲”。
謝長晏心中“咯噔”——看來,僅讓謝繁漪親手殺了謝知幸還不夠,彰華現身是來繼續收債的。
謝繁漪“呼哧呼哧”地抬起頭,果然狠狠地打開了彰華的手,眼中滿是悲憤。
彰華道:“你輸了。”
謝繁漪的表情起了一係列的變化:憎恨、屈辱、不甘、疑惑、茫然。她的視線掃過圍觀的眾人,從麵如死灰的長公主,到惶恐不安的袁炅,到表情各異的官員士兵們,最後落在地上的謝知幸臉上。
這一瞬間,她就像一朵花,肉眼可見地枯萎了。
她忽然朝謝知幸爬了過去。彰華沒有阻止。於是風小雅也沒有動。
謝繁漪抱住謝知幸,怔怔地看了他半天後,將他抱在了懷中。
而天,終於徹底大亮了。
紅日從雲層中一躍而出,逐退了群星與殘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