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告別都沒有,穆楊用匕首割開褲子,查看傷口。還好,位於膝蓋上約15cm處,避開了關節部位和主動脈,沒有傷到骨頭、韌帶,肌腱部分受損,穿透型,取出鋼筋會造成大量流血,但不會致命。

穆楊伸手去抓急救包,夠不到,側臥地上仍然差一點,認命地歎口氣,打算忍痛向前挪挪,一隻手按住了他。

楊昊撿起急救包,走到穆楊身邊蹲下,他的手還有些微微顫抖,但是手上的東西拿得穩穩的。

當楊昊攙扶著穆楊跌跌撞撞地趕到G6點時,已經超時7個多小時了,麵對著茫茫的大海,兩人的心都沉到了最低點。夕陽已經基本與海麵持平,不過半小時,天就會全黑了。他們無法在黑夜的海上找到方向標識,並按照指引泅渡到指定的位置。

後麵,追了他們三天的二中隊隊員最多再有個半小時就會追上來了。楊昊茫然地看著穆楊,穆楊僅僅猶豫了幾秒鍾,然後毅然一瘸一拐地向大海走去。

楊昊立刻跟上,他什麽也沒有問,總之,隊長怎麽做,他就怎麽做,隊長要跳海,好吧,youjump,andIjump!中國有句古話叫做“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美國有條定律叫“墨菲法則”,都是顛撲不破的至理。

當他們遊出十餘公裏,完全失去了方向。穆楊要楊昊取出衛星定位儀確定方向。穆楊遊過來,抱住楊昊的腰,腿盡力蹬水,把楊昊托出水麵。

楊昊又慌亂起來,黑暗的海麵上兩具年輕的身體緊緊地貼在一起,淡淡的星光照在穆楊的臉上,這張臉因用力和疼痛顯得有些變形甚至猙獰,重濁的呼吸在起伏的波濤聲裏顯得柔弱單薄。楊昊的心亂了,背包的保險繩莫名其妙地纏在了一起,楊昊滿頭大汗。

穆楊撐不住了,身子慢慢地下沉,一個浪頭打來,他嗆了水。肺裏像火燒一樣,眼前一圈一圈地發黑,疼,全身都疼得要命……慢慢地,波濤的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疼痛漸漸消失了,廣袤的蒼穹不斷地縮小,縮小……他動了動嘴唇,好象叫了一個名字……楊昊驚恐地發現他的隊長鬆開了緊緊抱住自己腰的雙手,頭低垂著,四肢不動,慢慢地向海中沉去,楊昊急忙伸手去抓,一個浪頭打來,楊昊的手落空了…………,……

這次演習,三中隊損兵折將:第一組,蠍子被“擊斃”,餘傑完成任務;第二組,高山和連虎雙雙被“擊斃”;第三組,歐陽被俘,B2完成任務;第四組,猴子和李強順利完成任務;

……,……完成任務的隊員連三分之一都不到,除開李強,全是老隊員。而且基本人人掛彩,輕傷36人,重傷7人,失蹤2人:楊昊,穆楊!

陳迪的頭很疼,這麽多年來,從來沒有這麽頭疼過,這次演習實際是成功的,獲得的數據,取得的結果,尤其是發現的問題,實在是獵鷹大隊不長的曆史上前所未有的,它直接影響著獵鷹大隊將來發展的方向。

但是這個成功對獵鷹大隊,對自己來說,付出的代價都實在太大。他點燃了一支煙,狠狠地吸著。

穆楊他們最後一次報告位置是在G6點,時間是19點41分,穆楊受傷。然後兩人就徹底失去了音訊。海防武警,駐桂某部舟橋營聯合展開搜救,三天了,一無所獲。三中隊的隊員們對於隊長失蹤這件事明顯地準備不足,甫聞之初,他們麵麵相覷,心裏直犯嘀咕:該不是騙人的吧!

等到兄弟部隊展開海空聯合搜救,他們才瞢了,隊長真的失蹤了。

李強已經好久沒有哭過了,這次,他抓住餘傑哭得一塌糊塗……而這次,隊長,師傅,這輩子幫他最多的人,楊昊,最好的朋友,他根本無法想象這麽兩個人一下子就離開了,連告別都沒有就離開了。

餘傑有些麻木,他沒有安慰李強,實在是沒有力氣安慰任何人。

抬起頭,前方一片空白,那個堅定挺拔的身影不見了,餘傑頓時覺得失去了方向,一片茫然,接下來要往哪裏走?歐陽躺在醫院裏,反複叨念著:“天知道,天知道,天知道……你個……隊長!如果眼淚是娘們唧唧的表示,好吧,我承認我很娘,所以讓我哭吧。”

入夜,餘傑和衣僵硬地躺在**,瞪大眼睛盯著無邊的黑暗,什麽都沒有想,什麽都無法想,他不相信,不相信他就這麽消失在了黑夜的海上,他是他的隊長啊,怎麽能連一句告別的話都不說,就靜悄悄地離開?他不相信!刹那間,風狂雨驟,寂寥長空炸響驚雷,餘傑猛地坐了起來,睜大眼睛四下尋找。餘傑,餘傑,餘傑……痛苦的聲音哀哀地呼喚著他的名字,餘傑覺得心瞬間碎裂,零落一地,他跳了起來,不顧一切衝進了茫茫雨幕……

餘傑站在山頂,向著四下茫茫的虛空拚命嘶吼:“你在哪裏?”“你在哪裏?”“你個該死的在哪裏?”“你他媽的到底在哪裏?”大腦缺氧導致了眼前金星閃耀,餘傑踉蹌了兩步,一下跌坐在泥水裏,一動不動。

雨越下越大,餘傑哭了起來,開始是小聲的,壓抑的,慢慢地聲音越來越大,情緒越來越激烈,最後演變成了仰頭向天,撕心裂肺,挖腑剖肝的嚎啕。餘傑無力地坐在泥水裏,一場大哭,現在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南國的雨來得快,來得急,來得暴烈,收拾得也很快。雨已經停了,山林裏一片靜寂。

餘傑想起了幾千裏外的鷹嘴峰,大隊基地的製高點。穆楊喜歡鷹嘴峰,喜歡到要求他的隊員必須像愛戀人那樣去愛鷹嘴峰,每天必須早晚各去問候一次,有事沒事就要這些寂寞的男人們到鷹嘴峰上去陪伴她。

歐陽一臉痛苦:“隊長,妻妾成群啊,我不能再移情別念,琵琶另抱啊!”

穆楊笑眯眯地說:“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那些個花花草草的,招蜂引蝶,早晚給你紅杏出牆。鷹嘴峰多好呀,堅貞,沉默,她奏是在你身後那個默默支持你的……”

歐陽“嘁!”了一聲:“拉倒吧,在你身後默默支持你的是餘傑……”

除開訓練,穆楊好象也並不特別青睞鷹嘴峰,但是餘傑知道,穆楊會在寂寞的夜裏,一個人悄悄地爬上鷹嘴峰,不多,7年來一共四次!

第一次穆楊在鷹嘴峰上呆了三晚上,熄燈後上去,天亮前回來。餘傑知道,穆楊的父親去世了。

第二次,穆楊在鷹嘴峰上呆了四晚上,餘傑也知道,任務中,一粒小不點不慎失誤,丟了小命一條。

第三次,餘傑沒有忍住,悄悄起身跟在穆楊身後上了鷹嘴峰,依稀模糊的天光中,看見穆楊坐在地上抽煙,惡狠狠地。然後,他起身,還沒反應過來,穆楊就撲了上來,狠狠地一記勾拳擊在下頷之上。

餘傑眼前一黑,慌忙喊道:“隊長,是我!”穆楊住了手,惡狠狠地盯著他,餘傑縮了縮頭,從來沒有見過這種表情的穆楊。穆楊是真正的獵鷹,什麽都藏著掖著,連表情都是,他傲慢,他輕佻,他戲謔,他冷酷,他妖孽媚惑,他玩世不恭……你永遠無法從他的表情上猜測到他的心思,他的任何一個表情都存在著騙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