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餘傑眼前的穆楊,憤怒的表情是那麽真摯、誠實,脫去了一切偽裝,餘傑愣愣地扭扭脖子,好疼,隊長的近身格鬥實在是可怕。

穆楊咬咬牙,恨恨地轉身,望向微弱天光下依稀朦朧的群山,半晌,悶悶地說:“餘傑,你是我什麽人?”

餘傑大腦一片空白,下意識地“噢”了一聲。

穆楊突然轉過頭,憤怒地盯著餘傑。餘傑吞了吞口水,結結巴巴地說:“隊隊隊長,你,你說啥?”

穆楊悠悠地站起身來,晃到餘傑麵前,眼睛直視餘傑的眼睛,慢慢地,越貼越近,近到餘傑可以清晰地看見他不長但挺密的睫毛……餘傑的心炸裂開來,承受不住如此沉重的壓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妖孽,餘傑後來想,自己就像見到了響尾蛇的青蛙,居然動都不敢動一下,眼神閃爍慌亂卻怎樣也移不開。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他俯下身來,再度貼近自己,他平穩的呼吸噴在自己臉上,癢癢的,心,也癢癢的……後來,餘傑隻要想起那個場景,就會恨不得把自己拖出去斃了。穆楊越貼越近,自己半張著嘴,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充滿危險的眼睛無限放大,然後,然後……自己居然閉上了眼睛!媽的!

“餘傑”他的聲音喑啞而充滿**,“告訴我,你是我的什麽人?”他翕動的唇貼著自己的耳朵,輕微的觸碰讓餘傑心慌意亂,想逃。可又全身酸軟無力。

他說完並沒有離開,而是保持著前傾俯看的姿勢,嘴唇抵著餘傑的耳朵,惡意地幽幽噓氣。

“隊隊隊員……”一句話還沒說完,穆楊驀然變色,右手猛然勾住餘傑的脖子,一下將他提了起來,一口氣被憋在咽喉裏,還沒有緩過來,穆楊右腿一個猛掃,餘傑華麗麗地騰了空。

“那不就對了!你他媽是我什麽人,是我的隊員,是我的助手,所以你無權過問我的事,於公於私都是如此。”

“記著,餘傑,你無權過問我的任何事!”

“以後沒有我的同意,你一步也不許踏上鷹嘴峰!”

大半年後,餘傑才知道穆楊離了婚。

第四次就是倆月前,穆楊去軍區開會,會議結束後,他給自己掛了個電話,說順路到T師師偵營去找展鋒兌現二斤白酒的承諾,已經給陳大請過假了,讓餘傑幫他看著點那群渾小子!

然後,穆楊沒有按時歸隊銷假,然後穆楊又上了鷹嘴峰。為什麽呢?為什麽我不是你的什麽人?

冰冷的海水,楊昊的水性並不算上好,在河內楊村的時候,他一直都沒有下過水,旱鴨子一隻。到了部隊才學會了遊泳,第一次武裝泅渡就差點淹死。

黑夜的大海上,求生本就不易,可他還想救人。在第一次抓空後,楊昊毫不猶豫地扔掉了背包,盡管裏麵有通訊設備,定位儀,武器裝備等等,如果是楊波,他一定會抱定人在裝備在的執著信念,因為裝備是軍隊的,是國家的。

楊昊則不一樣,當他的目標定位為保命救人,那麽裝備就是其次的問題了李強天生就該是最優秀的戰士,隻是需要被發現,被挖掘,被打磨。

而楊昊的路要比他漫長得多,穆楊的話並非單單是指楊昊經曆的心路或曲折坎坷的進入獵鷹之路。歐陽最先懂得穆楊的意思,所以他說“你明明對他感興趣”。

聯合對抗時,穆楊將指揮權交給了楊昊,意圖已經非常明顯,他給楊昊定下的目標是:未來戰爭中優秀的指揮官!楊昊果斷地舍棄了裝備,一般人可能會猶豫,沒有了這些設備,茫茫大海上怎樣求生?可是楊昊卻非常明白,隻有生命存在,設備才有意義。

特殊情況下必須要有壯士斷腕的決絕。

楊昊第五次下潛時,體力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可是他沒有放棄的打算,他已經做好了第六次,第七次,第八次乃至百萬次下潛的準備。如果注定要葬身海底,那麽我們一起,因為我們是一路的。上天垂憐,就在他憋不住氣,打算上浮時,左手偶然碰到了什麽,他的心一陣狂跳。猛地蹬水,向著左下方潛去。

是穆楊!楊昊抱住了他,可是穆楊身上還背著40公斤重的背包,楊昊沒有力氣把他帶上去,反而兩人一起繼續下沉。楊昊嗆了幾口水,慌亂之中無意抓住了背包的肩帶,楊昊心中突然一下明亮起來,蜷起腿從靴子中拔出匕首,割斷了背包帶。重量一下減輕,兩人慢慢向海麵上浮去。

浮出海麵,楊昊楊昊大口大口喘息著,又咳又嗆。穆楊一動不動,因全身肌肉已經放鬆,他輕飄飄地浮在了海麵上,楊昊的左手始終緊緊地抓著他。

夜還是那麽深沉,看不到任何目標,看不到任何希望。一無所有,氣力將竭,還帶著不知生死的隊友,楊昊麵臨著一生中最大的考驗。……,……

獵鷹大隊離開G省,乘坐專機飛回基地,包括歐陽在內的7名重傷員也被用擔架抬上了飛機,王琦紅著眼睛說:“小混球們,我帶你們回家!”一片死寂,不知是誰最先壓低聲音地啜泣起來,很快,機艙裏就全是痛苦的哭泣。

不拋棄任何一個戰友的信念,獵鷹常相守的諾言,如今都成了心頭芒刺,他們丟下了兩個戰友,在黑暗的大海上。

臨走之前,鐵路緊緊握住武警支隊隊長的手,嘴唇哆嗦了半天,咬緊牙齒說:“請,盡力,謝謝!”

已經超過一個星期,生還的希望已經,已經非常渺茫。餘傑在鷹嘴峰上大哭一場後,冷靜了下來,他終於明白為什麽穆楊要在寂寞的夜裏,一個人爬上鷹嘴峰,也明白了那次自己的“關懷”到底冒犯了穆楊什麽。這些就是一個男人的擔待。現在餘傑的任務是幫穆楊把小混球們好好地帶回家,然後好好地削他們,然後和他們一起等穆楊回來。

爬升,將他的眼淚全部推回到了心底,在穆楊回來之前,他不會再流淚,要哭也要等他回來再哭,無論是喜悅還是悲傷。漫射的陽光,凝滯不動的雲層,G省已經全然消失在視線之外。……,……

不知過了多久,楊昊緩緩地醒了過來,睜開眼睛,陽光刺得他發痛,動動身子,才發現全身都痛得要命。一時之間,竟然想不起是怎麽回事,我這是在哪裏啊?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這麽安靜啊?不用出操訓練嗎?今天星期幾啊?他們人呢?腦袋裏一片混亂,模模糊糊地想我是不是做錯什麽事了,隊長又該失望……

一個激靈,隊長?隊長!隊長!隊長在哪裏?什麽都想起來了,楊昊猛地跳起來,左手被什麽東西絆著了,又摔在了地上,楊昊扭過頭,看到自己的左手緊緊抓住的一個人——穆楊!

楊昊爬了過去,手哆哆嗦嗦,猶猶豫豫地伸到了穆楊的鼻下,完全沒有呼吸,再探察脈搏,沒有跳動,楊昊握住他冰冷的手,覺得這份冰冷沿著手心,順著胳膊,一路攀升,叫囂著直直地闖進了他的心髒,然後再沿著血脈向周身傳遞,直到腳尖,直到指尖,直到發尖……楊昊抱起穆楊,第一次,他這麽安靜地,沒有譏誚,沒有嘲諷,沒有憤怒,沒有嘶吼地讓自己靠近,靠得這麽近……楊昊吃力地將手臂伸到穆楊的頸後,想將他抱離這冰冷的海水,全身乏力,踉踉蹌蹌,還未站起來,又連著他一起摔到在冰冷的海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