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鍾苗苗跟著劇組大部隊回來時,已經九點多了。
她將一個塑料袋放到衛璃電腦邊,獻寶似的道:“影視城那邊有人炸爆米花,好多人都去了,我也買了點,你嚐嚐,還是熱的呢。”
衛璃習慣性保存文檔,往椅背上一靠,興致缺缺地道:“你吃吧,沒心情。”
“怎麽啦?是不是還沒睡夠?”鍾苗苗關切打量她的臉色,發現她化著妝,“咦,你今天出門了嗎?”
一提到這事,衛璃絕望捂臉:“別提了,今天簡直一言難盡,我這輩子都不想看見粉玫瑰了。”
都是那捧花的錯!
粉玫瑰?
鍾苗苗沒聽懂,抓了一把爆米花嘟囔道:“永恒的愛,不是挺吉利的嗎?”
“什麽?”衛璃一愣。
“粉玫瑰的花語是永恒的愛呀。”鍾苗苗道。
衛璃放下手,茫然地問:“不是……初戀嗎?”
她心中隱隱有什麽呼之欲出,卻又捉摸不定。
“也沒人規定一種花就隻能有一個花語嘛。”鍾苗苗說著掏出手機一搜,“你看,永恒的愛、初戀都是粉玫瑰的花語。”
還可以這樣?
衛璃眨了眨眼:“所以……裴鶴輕其實……”
“啊?”鍾苗苗一頭霧水,不知道怎麽又扯上了裴老師。
衛璃一躍而起,往門外跑去:“口是心非的男人!”
“誰?裴老師嗎?”鍾苗苗滿頭問號。
她看著自家師父在門口猛地刹車,去而複返,一把薅走了桌上那袋爆米花:“下次給你買薯片!”
“好的呀。”鍾苗苗認為這筆買賣很劃算,愉快地目送她消失在門口,這才想起一個問題,“你拿著爆米花要去哪兒?”
師父最近好像總是一驚一乍的。
鍾苗苗困惑地晃晃腦袋。
衛璃來到走廊盡頭那間房門口。
她順了下長發,咳嗽一聲,抬手敲敲房門。
無人回應。
不在嗎?不應該啊。
衛璃看看現在的時間,晚上快十點了,裴鶴輕應該在房間裏才對。
可能是沒聽見。
她又敲了兩下,試探著道:“裴老師,你晚上是不是沒吃東西?苗苗帶了爆米花回來,你要不要來點?”
數秒過去,房裏依然無人應答。
一時上頭的熱血消退,衛璃蜷起五指,茫然又失落地轉身——
“吱呀”一聲房門突然開啟,裴鶴輕垂著眼,神色看不出喜怒,衣服還是白天出門那一身,隻是多了些褶皺:“剛剛睡著了,沒聽見,有什麽事嗎?”
衛璃抬手,舉起那袋爆米花。
“謝謝。”裴鶴輕伸手接過,就準備關門。
本能覺得不對勁的衛璃下意識按住門框,硬生生止住了他的動作。
裴鶴輕幾不可見地吸了口氣,耐著性子問:“還有事嗎?”
衛璃細細觀察他的臉色,眉頭微皺:“這話……應該我問你才對,你沒事吧?”
裴鶴輕閉了下眼,再睜開時眼底已經是一片冰冷的陰影,他勾起唇角,抬手抓住她按在門框上的那隻手,緩緩將它挪開,低聲道:“小姑娘,沒人教過你這麽晚不要往男人的房間跑嗎?”
他從來沒用過這麽危險的語氣說話,瞬間陌生得像是另一個人。
衛璃一怔,卻沒有如裴鶴輕預想中那樣躲閃退縮,反手抓住他的手。
裴鶴輕的動作頓住。
“究竟發生什麽事了?”衛璃注視著他。
她的視線灼熱得像是可以穿過人外麵那層偽裝,看透人心底深處最幽微的秘密,裴鶴輕扯了扯唇角,垂眼避開她的目光:“沒什麽……”
聽出他的回避之意,衛璃麵上露出幾分失望,打斷道:“如果你想要找借口的話,就不用說了。我來隻是想告訴你,我剛剛才知道粉玫瑰的花語還有一個意思是永恒的愛,誤會你了,抱歉。”
她認認真真地說完,鬆開手往後退了一步,低聲道:“不打擾了,晚安。”
看著她的背影,裴鶴輕的大拇指摩挲了一下被抓住過的地方,鬼使神差地開口:“明明看出朋友心情不好,卻什麽也不說就要走嗎。”
衛璃的腳步頓住,詫異轉頭,不知道他為什麽又突然回心轉意了。
裴鶴輕將門打開,側過身道:“進來吧。”
峰回路轉,衛璃有點茫然地走進房間。
裴鶴輕將門虛掩上,舉起手裏的爆米花看了看,似乎在困惑為什麽有人拿這個東西當夜宵。
衛璃靠在桌邊站定:“既然你讓我進來了,是不是意味著你也願意讓我知道你到底在困擾什麽?”
“你太敏銳了,我的演技就那麽差嗎?”裴鶴輕無奈。
算不上敏銳,隻不過一直在關注著某個人,總會發現蛛絲馬跡的。
衛璃笑笑,避而不答:“有的時候說出來會好受很多,不試試嗎。”
裴鶴輕沉默。
對習慣獨自承擔一切的人來說,讓他向其他人吐露內心的痛苦,恐怕並不比讓他出門裸奔容易多少。
“幹嘛非得藏著呢。”衛璃輕聲道,“我以前不開心的時候,就喜歡打電話給朋友,大家一起罵一罵老板,心情就好多了。”
她曾經退開過一次,但是這一次是裴鶴輕主動要讓她進來的。
恐怕連裴鶴輕自己都想不明白為什麽要這麽做。
或許就是人類的本能。
本能地想要將一直按捺在心底的那些東西訴之於口。
他低頭笑了一下,將那袋爆米花丟到桌上,也靠在桌沿站著,與她並肩,相隔不到一尺。
“小時候,我家裏條件一般,住的是隔音很差的筒子樓。”裴鶴輕慢悠悠地開腔,“我記得樓下住的是一對老人,樓上住著他家剛結婚的兒子兒媳,我們家剛好被夾在中間。”
衛璃靜靜地聽著。
“他們一家子都是潑辣的性格,那會兒我每天放學回家,就聽見樓上吵完樓下吵,有時候還隔空對罵,吵一晚上詞兒都不帶重複的。”裴鶴輕聲音冷淡,帶著一絲以前從未表露過的譏諷,“我那時候就想不明白,為什麽他們非得將自己的情緒洋洋灑灑地宣布給全世界都知道,誰在乎呢。”
後來小學念完,從那個筒子樓裏搬走,他沒再見過那熱鬧的一家人,這個想法卻一直深深地刻在他的腦海中。
“情緒是會影響到身邊人的,負麵情緒就是一種汙染——發泄固然輕鬆,可是受到打擾的其他人隻會覺得困擾吧?”裴鶴輕扯起唇角。
衛璃想了想,回答:“麵對陌生人這樣無可厚非,但是朋友不就是應該同甘共苦,高興的事情一起分享,難過或者不高興的時候,我也很希望能幫上忙,再不濟,聽對方說說到底有什麽難處也是好的……我們是朋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