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來的流民可比原先戚映歡見過的流民淒慘多了。

他們一是沒有遇上戚映歡這樣的‘好心人’,二是被城鎮拒之門外,大多過著飲風餐露的生活。

因為露宿野外,流民頭發裏長滿了虱子;因為挖野草充饑,指甲裏填滿了泥垢;因為喝了汙水,有些人上吐下瀉。

梁禦醫哪怕心中早有準備,也是倒吸了一口涼氣。沒有爆發瘟疫,現在簡直就是個奇跡。

不過流民中生病發熱的人不在少數。

由於人手不夠,梁禦醫隻好拜托了戚映歡充當臨時幫手。

戚映歡一看這個場景,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太慘了,簡直人間地獄,流民把城門扣的地段擠滿,空氣中充滿了異味,耳邊圍繞著流民們的呻吟,大部分都是喊餓的聲音。

戚映歡有些膽顫,生怕流民發現青城糧食的貯存點,從而跑去哄搶。

幸好黃大人提前讓調來了知府的官兵層層把手,才沒有發生紕漏。

戚映歡走到梁禦醫的帳篷中道:“梁禦醫,這樣不行,這麽多人,要是爆發瘟疫整座城市就都完蛋了。”

如今這個景象,青城的百姓更是抱怨的厲害,徐知州的壓力很大,一天都在安撫城內的百姓,並保證了流民不會進入百姓的生活區,百姓才散去。

“我知道。”梁安成正頭痛著這件事呢,他煩躁地把頭發抓亂,好好一個溫潤青年就成了披頭散發的瘋子。

梁安成抱怨道:“謝兄可真是看得起我,居然把這麽多人的性命交到了我的手上。”

明明是抱怨謝喻舟的話,戚映歡不知為何竟然心虛的緊,囁嚅道:“能者多勞嗎,梁大人年紀輕輕就當上了禦醫,定能當此大任。”

梁安成歎了一口氣道:“弟妹不愧和謝兄是一家人。”

戚映歡訕訕,不知要如何回答。

梁安成問:“弟妹有什麽想法嗎?”

“先把生病的人隔離吧。”戚映歡提議道。

“我已經做了。”梁禦醫道:“弟妹還有別的想法嗎?”

“給大家洗個澡?”戚映歡歪著頭,遲疑地說道。讓醫官一個個給流民把脈肯定是不可能的,目前也隻能做好衛生工作了。

梁安成瞪大眼睛:“弟妹,你是認真的嗎?”

當天青城頒布了一個奇怪的命令。

在流民報名參加治洪工作前,首先需要去帳子內洗澡,洗完澡可以去糧站領一碗免費的粥喝,喝完粥再去報名點報名。

而且青城還製定了一係列規定,不能喝生水,解手要去指定的地點,生病的人需要第一時間上報。

流民覺得他們來到了一個奇怪的地方。

大家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隻好聽從官兵的命令排隊、洗澡、領粥、報名。

第一個安排去洗澡的流民,囫圇洗了個戰鬥澡,跑出來後他嚷嚷道:“洗澡水裏居然放了硫磺,太臭了!金陵來的禦醫到底有什麽毛病啊,這麽喜歡聞這個味道嗎?”

聽到此話戚映歡當做不知,鍋就讓梁安成背吧,和她沒關係。

幸運的是當下還是秋天,用冷水對付一下就能把澡洗了,不然目前這些人手根本不夠忙活的。

之前留在青城的老弱婦孺被戚映歡征調,不是換洗澡水、就是煮粥、打粥、登記,忙忙碌碌的,一天便過去了。

第二日則由徐知州帶著新來的流民和謝喻舟會和。

到達青河時,已是下午。

接手了九百多個流民後,徐知州從袖子裏掏出一封信給謝喻舟。

“謝大人這是您的信。”

“我的信?”謝喻舟表情詫異。

很快,他瞧見了信件上字。

他認了出來,是戚映歡的字體。

徐知州點頭:“是謝夫人給大人的信。”

徐知州把信給謝喻舟後,轉身逃走,他還記得早上戚映歡拿出信件時的表情,那個表情徐知州記憶深刻,因為知州夫人要和他吵架時便是那副模樣。

謝喻舟看著徐知州逃跑的背影,似乎察覺了什麽,他揉了揉額角,神色莫名,但心中已經有了猜測。

他把信件打開,第一頁的信紙上隻寫了七個字。

——謝喻舟,大豬蹄子!

看著鬥大的七個字,謝喻舟忍不住用拳頭抵住嘴唇,笑聲從喉嚨口溢出。

“嗬……”

這七個字筆鋒犀利,可想而知小姑娘當時有多生氣。

謝喻舟把信紙翻到第二頁,裏麵全是小姑的抱怨。

抱怨他奴役她對賬本。

裏麵還記載了他不在的幾天內發生的事,先是給黃方恒擦了屁股,又被梁安成抓去幫忙,昨天更是忙了一夜沒睡覺。

從字裏行間,謝喻舟就能想象戚映歡寫這封信時的口吻和表情。

謝喻舟嘴角上揚。

最後,小姑娘說讓他別擔心青城的事,要是有什麽事就讓徐知州帶信給她。

謝喻舟盯著信紙,發了一會兒呆。他小心翼翼地把信紙疊好,裝進隨身帶著的荷包內,然後他喚下屬拿來筆墨紙硯。

他想了想,在回信的第一頁上寫了兩個字。

謝喻舟斂去眼底若有似無的笑意,他已經想象到小姑娘收到這份信的樣子,她一定會暴跳如雷。可惜了,那樣有趣的場景,他看不到。

做完這一切,謝喻舟查看了徐知州帶來的硫磺,並讓官兵讓前邊來的八百名流民準備沐浴。

之前的八百名流民還在同情新人的遭遇,沒想到自己馬上也會經曆相同的事。

原本幸災樂禍的八百名流民笑不出來了。

青城又被夜幕所籠罩。

如謝喻舟所料,徐知州把信件帶回去後,戚映歡第一時間拆開了信封。

拆信時有多高興,拆信後就有多生氣。

謝喻舟這個混蛋,居然在第一張信紙上寫了兩個字。

——已閱。

!!!

你以為你是我上司嗎!謝喻舟你這是作死,你知不知道?

幸好他並不是沒有求生欲,第二張信紙上的內容,成功把戚映歡從氣炸的邊緣拉回。

戚映歡摸著下巴輕哼了一聲。

作為信差的徐知州抹了把冷汗,我堂堂一個知州居然成了你們鴻雁傳書的工具人,太可悲了!

金陵。

時間回到謝喻舟出發後的第三天。

太和殿。

戶部尚書啟奏:“回皇上,此次賑災的二十五萬石救濟糧已經準備完畢。”

“速速讓人運往梁州。”皇帝道。

“臣遵旨。”

皇帝轉頭問葉丞相:“丞相,你覺得此次由誰來押運救濟糧比較好?”

葉丞相中規中矩地報了幾個人名,皇帝都不太滿意,不是嫌棄對方不穩重,就是覺得對方年紀太大。

就在這時,魏王從隊伍中出列,他道:“父皇,兒臣舉薦宋宣撫使,作為運送這批救濟糧的押運官。”

宣撫使三朝之前有巡視地方、存問官吏百姓的職責,雖然現已變革為地方軍事長官,不過倒也是個合適的人選。

魏王難得提出比較中肯的意見,皇帝深感欣慰。

“眾愛卿覺得如何?”皇帝問。

朝臣竊竊私語了一會兒,同時道:“臣附議。”

“那就這樣決定了。”皇帝點頭道:“宗良,擬旨。”

老太監躬身道:“遵旨。”

朝臣中唯獨燕王低下頭,掩去表情。

等出了太和殿,燕王在暗處招來手下,他道:“去找陸敏,告訴他魚兒入網了。”

“是,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