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引歌心頭一跳。

這人此時不應該在熙園酣眠麽, 怎麽會出現在這?!

他已換下喜服,穿得一身月白銀絲暗竹紋圓領袍,左手邊是媚眼如絲的薛鶯, 右手站著個清冷美人, 在這意亂情迷的煙柳之地, 他嘴角噙笑, 更像是個浪**閑客,占盡風流。

麵上的酒醉似是褪去了,也或許那時便是裝醉的罷, 他從一開始就想好今夜要來華思樓縱肆了罷, 隻不過她給了他一個足以正當光明逛青樓的借口。

晚間的那場榻上廝磨在此刻想起,更覺荒唐了些。

她怎麽就能相信他對她是有真心的?

這才是他本來的麵目吧?

楚引歌她見白川舟抬了抬手,她身側的姑娘們皆已如潮水般退去。

鶯歌燕語繞耳, 但長廊上唯剩她和他兩人麵麵相覷,對立而站。

白川舟逐漸往她這裏走近,衣擺翩翩。

許是因看清了他的真麵目, 楚引歌心下已無半分慌亂, 反倒十分鎮定。

她素來是頭腦清醒的,也從來不相信落棋無悔, 這一生有這麽多瞬間, 怎會沒有後悔之時?但這有什麽可怕, 大不了掀了棋盤重來。

就像眼前的男子, 是她選的夫君, 既不能再裝恩愛, 那就好好做個表麵夫妻也並非不可。

在他隻餘她半寸之際, 楚引歌輕哂:“新婚之夜來逛青樓, 世子爺的紈絝也真是超出我想象, 也對,娶到手後就不必裝虛情假意了。”

白川舟本是想牽著她去走走那地道,告訴她的身世,這本該是個互訴衷腸的美好夜晚,可眼下聽她這麽一憤懟,再看她一身英挺男裝,也不知是從哪個男子身上的扒下來的,還散著些許脂粉氣,心中莫名起了酸意。

眸色幽深:“那世子夫人呢?這身男袍又是從何而來?”

他攬過她的腰,貼耳緩聲道:“夫人不也是新婚之夜來逛青樓?這喜好也是在我的意料之外。”

“彼此彼此,”楚引歌以錦盒格擋,掙脫了他的桎梏,她冷靜道,“什麽隻哄過一個姑娘,未同女子睡一張榻,都是鬼話。”

“白川舟,現在我也不想考究這些,就全當你賜了我場空歡喜。你另開府的目的也達成,我也會做好你的白夫人,以後就收起那些假惺惺的言詞,無需浪費在我身上了。”

她話說得狠絕,走得也斷然,白川舟想抓住她的皓腕,卻被她眼疾手快地用錦盒為掌,想是氣極了,力道是絲毫未收,重錘在他的肘節上。

白川舟怕她傷著自己,趕緊收回了自己的手,如果楚引歌但凡能分半分心思出來,便會察覺到他們周身有一股強大的氣流湧動,擋住了周遭廂房的窗欞,可楚引歌完全就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絲毫未感受到。

她頭也不回,抱著錦盒決絕而走。

白川舟一拂袖,窗牖四開,看客們探出腦袋,才發現那小郎君已走,皆歇了看戲的心。

薛鶯和水影上前,“主上,侯夫人暗衛已撤,沒再追上。”

他微微頷首,想是母親已發現他和棠棠皆會習武一事了,待明日還不定有何責問。

又往前看到那抹石青離去的背影,眸色深邃,這本該是準備已久互訴衷腸的夜晚,卻鬧得不歡而散。

似是更糟,她剛剛的眼神擺明了就要跟他濁涇清渭。

薛鶯順著白川舟的眸光往外看了眼,眸波流轉,寬慰道:“主上,人都說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你們回府坐下好好聊聊,夫人心善,了解了您的苦衷,保不齊兩人比之前更甜如蜜呢。”

說著自個兒就笑出了聲,如鈴音串串,本是極悅耳的,但在清冷的水影和從骨子裏就透出寒意的閣主麵前,倒很是突兀,她有些窘迫地收了笑。

水影問道:“你見過哪對新婚夫妻在青樓吵架能和的?”

她原本是問得極其真誠,但因聲色淡漠,而顯得格外疏離。

隻不過平日常戴玉兔麵具在後門迎客,出聲婉轉悠揚,騙了不少人,薛鶯也是難得聽她真聲,一愣,脫口而出:“這還真沒有。”

白川舟的麵色更冷峻了,下頜線顯露了幾分凜冽,板著臉斜睨了她們兩眼,大步流星地出了華思樓。

抬眸見立冬的馬車行遠,還能聽他問道:“夫人真不等等世子爺麽?”

那姑娘聲色冷厲:“你看看你是載他還是載我。”

.......

結果顯然,立冬都棄了他。

揚起的塵土皆往他身側滾滾襲來,白川舟輕嘖了聲,這一個個養了十幾年的人,因她一來,都倒戈了。

回到熙園,天色剛剛擦亮,透著灰藍,月還未下,皎皎空中孤掛。

白川舟往婚房覷了眼,不見燭影晃動,似是裏間未有波瀾。

他驀然想到了那會幫她臉上敷藥,瓷白的小臉上落著鮮紅的五指印,她的淚盈於眶,那般極度隱忍委屈的克製,讓他當下想起,心就搖搖欲墜的疼。

她不會是在房內偷偷哭罷?

白川舟快步走至門前,輕喚:“棠棠?”

沒有聲響。

他往裏推了推,門上了閂,像是在防著誰。

白川舟苦笑,但裏麵實在太安靜了。

他又喚了幾聲,還是不見響動。

他有些難得的慌亂,見邊上的窗牖留著小縫,尚未上綃,他抬手一掀,躍窗而入。

榻上一女子側身而臥,纖腰嫋嫋,青絲鋪落了滿席,他走近後才發現,她是睡沉了。

似是回來後還沐過浴,從她體內溢著淡淡的清冽之香,很是好聞。

白川舟失笑,他以為她會被氣哭,但她好像已很是坦然,說了狠絕的話,轉身就洗淨睡覺,絲毫不見傷感。

見她這般安眠,他又覺氣凝於胸,她對他是不在乎罷,這時他又真恨不得將她吻醒,去看看她的眸色迷離,去聽聽她喉間時不時溢出的令人銷魂的低嚀。她的雙手攀附在他頸後時,身子骨說不出的軟,腕間的玉鐲會下滑進她的寬袖裏,抵著他的上臂晃啊晃,晃得他隻想將她在掌間揉碎。

可當下,他聽她呼吸綿長,又舍不得了。

所有的念想瞬間都偃旗息鼓,他隻想讓她好好睡上一覺。

他深知自己對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白川舟尋了一椅坐下,端過她的纖纖素手,手心的劃痕淺了些,他仔細上了藥,又如之前般,輕柔地卷起她的長褲,吹著膝蓋上的傷口,敷著玉膏。

楚引歌便是在這時醒的,腿上玉膏的涼意令她顫了顫,但隨即而來的是他掌間的溫熱,他動作很輕緩溫柔,就那麽心無雜念地給她塗抹著藥。

可她的心卻亂了。

今夜與閣主失約,她也無心再去,隻能再與他另約時間,隻是不知他有無動怒。楚引歌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個心大之人,凡是她覺得邁不過的坎,覺得睡上一覺總會想到應對之策。

長大一日便多了一日的智。

可眼下白川舟在給她傷口上藥,她其實應該推開他的,但不知是那掌心的溫熱太打動人,還是他的動作或許嗬護,她絲毫未動。

並未一把推開他。

但她也尚未有與他續話的打算,繼續裝睡,可身上的顫熱卻是真實的,她極力去壓製從心上生出的燥。

過了許久,久到楚引歌都恍惚身邊是否還有人在,明明褲腿早已放下,可她卻聽聞腳步聲,她一直緊闔雙眼,懷疑是不是自己做了個夢。

直到他的氣息陡然從她身後靠近,他竟是在床邊看了她那麽久.......

楚引歌的呼吸一滯,莫名緊張,不知他要作甚,隻覺玉頸後側有一綿軟薄唇貼上,但稍觸即離,唯留片刻的濕意,絲絲滑滑,卻將她滂沱難逃。

又聽到他的低聲自語:“第二個吻......”

楚引歌的墨睫輕顫,不明白他是何意,他們之前不是吻過多次,怎麽就是......第二個?

她的心抖得厲害,才聞得他的腳步漸遠,從房內離開。

良久,她才睜開了眼,看著繡著金鳳鸞鳥的喜帳,和鳴勾纏。她身上不知何處,在隱隱扯著疼。

她不明白他這又是何必。

明明在柳巷都親眼見了,他大婚夜都趕著去陪著花魁,話都說透了,又何必再來給她上藥,說些曖昧不分的話。

情薄之人,又何必來裝深情。

-

翌日因要去侯府見長輩,新婚夫婦不可晚起。

楚引歌被喚醒時,睜眼就見到那張嘴角噙笑的俊容,這人是不用休息的麽......

身後已是魚貫的仆婦和侍女候著她穿衣洗漱。

“昨晚睡得可好?”

他倒是問得大方,但屋裏的下人昨夜皆未再熙園伺候,都以為世子夫人和世子爺在一處,這般堂然問起,竟叫人浮想聯翩,難免耳熱。

楚引歌輕剔了他一眼,但又不好當著眾人駁他的麵,點了點頭:“爺出去等我罷,我要換衣了。”

誰料他竟接過丫鬟手中的衣衫,漫不經心地含笑道:“我來伺候夫人。”

楚引歌詫異,低語道:“這有這麽多人看著呢.......”

“奧,夫人可是害羞了?”白川舟揚了揚手,“都退下罷。”

頃刻間,屋內就剩下她和他。

他還真走上前來,很是從容不迫地來給她寬衣。

楚引歌這才覺察不對勁來,她的本意明明是這麽多人看著,讓他不要鬧笑,哪是要他伺候的意思?

她怎麽覺得自己又中了他的圈套......

故意喚來這麽多人,好讓她難以拒絕。

白川舟的修指已勾上她素色寢衣的係結,輕輕一抽,楚引歌忙攏緊,略帶薄怒,“你也出去,我自己來。”

“這下人們都在外麵候著,皆知我要幫夫人換衣,“白川舟方寸不亂地牽過她的柔指,“我這時候被趕出去,豈不是讓人猜忌我們夫妻不和?”

楚引歌頭腦漸漸清明,推開了他的手掌,哼斥道:“那你昨夜逛青樓和花魁共度春宵之時,怎麽沒考慮過夫妻不和?”

“那夫人呢?”他攬過她的腰,圈固在懷,不讓她有逃走的餘地,“夫人說著是與我生分想要分榻而眠,轉身便去了花柳之地,這又是為何?”

楚引歌一時失語,她總不能說是去會見閣主,昨日還跟他解釋與那閣主無半分糾葛,但這大婚夜就去赴人家之約,怎麽也說不過去。

她也不是沒想過告知白川舟,自己生父母被害一事,可死的人太多了啊,那滿院子都是血,屍橫遍野,恐是會嚇到他這個兩袖清風的富家子弟。

更何況事情也尚未明朗,她自己還不知道真相呢,怕是給他引來殺身之禍,還是越少人得知越好,打算等水落石出之時,再告訴他。

“我那是有正事相辦,”楚引歌垂眸,下意識地拿過他手中的衣裳,義正言辭道,“可同你的不一樣。”

白川舟見她對他心有保留,還不肯告知,便也順著話道:“那夫人豈知我並非是正事相辦?”

他目色懇懇,“我與薛鶯從未有過肌膚之親,我去那煙花柳巷也並非辦拈花惹草之事,你若不信,我可將她喚來,你聽聽她如何說。”

楚引歌問道:“那你是何正事?”

“夫人告知,我便傾言相說。”

白川舟見她手中有了它物,更是方便他寬衣,看她愣神,就將她的寢衣褪去,唯剩一件鵝黃抱腹,雪色如玉的細頸和香肩展於眼前,心衣攏起的玉圓呼之欲出,誘人忍不住掠奪。

楚引歌看著瘦弱,但每一寸都長在她該有的地方,楚腰蠐領,冰肌玉骨。

所以侯夫人見到的第一眼便說世子爺好福氣還真是未說錯。

白川舟扣著她的腰,熱氣拂麵,“還生氣麽?”

楚引歌心中的愁緒隨著他的解釋莫名就消弭了大半,她盯著看了他片刻,明知道花言巧語最是不可輕信,但他的聲色太過確之鑿鑿了,實在很難不讓人信服。

而且人的心,豈是想管就能管得住的,哪怕他現在隻是在哄她,她的心都因這份輕哄,而甘之如飴。

她清楚此刻自己的傻氣,甚至十分清醒,可她是甘願走近他的泥淖的。

但她的麵上不顯,嬌靨淡漠,還有要將他推開之意:“我先換衣.....”

卻被白川舟一把攔腰抱起,她輕呼了聲,就被他置於榻上,他的修指勾過她頸後的係帶。

廊下還站著不少奴仆,楚引歌忙握住他的手:“爺,別鬧……”

白川舟漆黑的瞳眸凝著她,“還氣麽?”

見她不語,低頭埋首於她的頸側,輕柔的吻遊弋落下,他的修指似有要探入抱腹之意。

楚引歌受不住癢,也經不起他這般撩.撥,抓握住他不安分的手,笑著求饒:“不氣了不氣了,快起罷,讓人聽著鬧笑話。”

但這好不容易才和好,白川舟一時難以克製,磨舐著她的耳垂:“那我們就動靜輕點。”

這話怎麽聽都不正經。

楚引歌的膚上起了一片麻意,話都有些顫著 ,帶著嗔怪:“白川舟……”

“嗯?”他的聲色泛了啞,“該叫我什麽?”

楚引歌愣忪,馬上反應了過來,但未想到一場酒席之後他還記得,五十聲……

這得從天亮喚到天黑了罷……

楚引歌的餘光掃到天際已泛亮,晨光熹微,再不起恐是要晚了,更何況廊下那麽多人候在那兒。

將羞怯丟至一邊,咬唇問道:“那我喚一聲就起,行麽?”

她的嬌音已軟得不像話。

男人埋在她的頸窩,含糊不清地嗯了聲,但掌間卻泛著愈來愈炙的燙意,所拂之處,皆掠起了聲勢浩**的叫囂的渴。

楚引歌抿唇,她的柔指緊緊拽著他的衣擺,在他耳邊輕語:“牧之……哥哥……”

她的聲色在情動之時會變得格外嬌翠欲滴,這一喚,更是軟媚得,聽得男人的骨頭都化了。

白川舟微微凝滯,眸色濃重如霧,更想將她在此淩.亂。

他勾著她的力道加重,單掌握住她的雙手,抵在他的胸膛,另一手繞到她的玉頸後,骨節分明的修指將那鵝黃的係帶往上輕輕一挑——

抱腹散落。

作者有話說:

棠棠:以後再也不敢瞎喊了……

世子爺:結婚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