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內一時闃靜, 皆是在屏氣凝神,等看笑話者有之,想策略者有之。
楚引歌望向林姨娘, 見她的瞳心裏是毫不掩飾的嘲弄, 還輕輕睨掃著坐在上首的侯夫人, 那表情似在說“這就是你說的恩愛疼人”。
她都能想象得到, 待走出這個廳堂後,這樁事又會成為多少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楚引歌淡笑道:“是我不懂規矩了,我本來以為這帕子隻需母親一人所看即可, 不曾想還得給姨娘過目。”
這句話很好的避過了林姨娘之問, 又含蓄地表明了昨日的圓房之舉,且這元帕是給當家主母看的,不是閑雜人等都可來摻說的。
眾人訝異, 這才知曉楚引歌並非是好拿捏的。
她會反擊,隻是之前不屑罷了。
侯夫人笑著添言:“棠棠說得極是。這站了大半日了,快坐下歇歇罷。”
這是有意將話頭揭過去了。
楚引歌心下一鬆, 剛坐下, 就聽林姨娘輕笑:“這新媳婦不懂規矩,夫人主掌中饋二十多年, 還不懂後院章則麽?新婦不拿出元帕看看, 誰知道是不是完璧之身啊?”
侯夫人麵色大變, 拍著桌子, 怒喝道:“林姨娘, 你還要不要點臉?!這些話是隨口亂說的麽?!”
林姨娘反倒更是氣焰猖狂, 嘴角輕勾:“我這不也是為侯府想麽.....莫不是被我說到痛處了罷。剛剛我聽這小媳婦和老爺閑談就不對勁, 那畫院都是男兒, 這天天呆一塊.....”
她沒再說下去, 低笑了幾聲代過,雖是嬌如浸蜜,但卻聽著刺耳十分,那話下之意不言而喻。
楚引歌揪著自己的衣角,喉間一哽,這帕子若是今天不拿出來,恐是要坐實她的這些空口胡言了。
饒是她再怎麽鎮定,此刻倒也有幾分慌張,這是在辱她清白,可她卻拿不出證據,說再多也是蒼白。
正一籌莫展之際,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驚動了廊下閑聽的鳥雀,楚引歌抬頭看,是立冬。
他沒跟在世子爺身側麽?
隻見立冬手執意小錦盒,氣喘地跑到楚引歌麵前:“世子夫人,這是爺讓我拿給你的,還說他糊塗了,早間你沒衣袋,將這個額錦盒放在他那兒,說好進候府後給您,剛剛卻忘了拿給您了。”
楚引歌打過那個精巧的牙雕錦盒,長睫微斂,掩蓋了眸底劃過的一絲訝然。
她輕輕闔上,抬眸頷首:“跟爺說,辛苦他拿一路了。”
立冬應是便退下了。
楚引歌將錦盒替給侯夫人,聲色清琅如珠玉,喚了聲:“母親。”
林姨娘起身,挪步湊近看了眼,那帕子褶皺,一看就是折騰不輕,上還落了塊小小胭紅,寓意著大禮已成。
什麽沒圓房,什麽並非完璧之身,都因這塊帕子不攻自破。
隻有楚引歌沒起身靠前,她垂眸看著方磚上的茶漬,那茶葉早已被清理了,隻是還留有餘些水跡沒幹透,就那麽一小塊,和那帕子上的差不多。
她的眼睫輕顫,那並不是她的血,她想到了今早在馬車上瞧見的,那人小指上的傷痕......
當時不覺得有多明顯,可現下想來,那玉濯皙白的指腹留著的那道傷,卻是格外醒目,也不知他劃開自己的手時,疼不疼。
他什麽都沒說,但卻什麽都替她考慮到了。
楚引歌頓覺口幹舌燥,呷了口清茶,才消了些心中的瀲灩光華。
林姨娘自討沒趣,搖著團扇正欲離去,卻聽侯夫人斥道:“林姨娘,這事就這麽算了?”
“那夫人還想如何?”她轉過身,媚眼如絲,不緊不慢問道。
“做錯事該如何做,都還需要我還教你麽?”侯夫人聲色犀利,眼神也是少見的銳利,“和棠棠道歉,否則你休想走出這個門!”
堂門突現幾個婆子站於兩側。
林姨娘落於人下,被這麽一嗬斥,隻能挪步走到楚引歌麵前:“世子夫人,我也是為侯府著急,一時口快,沒遮攔了些,我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直了些,沒有惡意的,你也就別往心裏去了。”
楚引歌抬眸看她,有些人便是這樣,欺辱了別人後,輕飄飄來一句心直口快,便仿佛能掩蓋所有的錯處,王氏如此,林姨娘也是如此。
其實哪有所謂的心直口快,就是不把你放在眼裏罷了。
楚引歌嘴角微揚,眉梢處的冷漠清晰可見:“不好意思啊林姨娘,我往心裏去了。”
世子爺和侯夫人都這般幫她了,她也不能任人撚園揉扁,毫無自尊可言。
她抬眸看向林姨娘,目露清寒:“我從不信刀子嘴豆腐心,我隻知道,刀子嘴就是刀子心。還請林姨娘日後好自為之。”
眼前的女子明顯被怔得說不出話來,麵色陡然一白,忿忿離去。
待她走後,楚引歌才後知後覺自己的話似是說重了,這剛過門的第一天就在婆婆麵前如此厲害.......
她用手背摸了摸自己發燙的麵頰,卻聽到侯夫人輕柔的一聲來。
楚引歌走上前去時,侯夫人已屏退了眾人,滿目柔光:“心裏好受些了?”
她點了點頭,十足的舒坦。
侯夫人握過她的手笑道:“這才是我們侯府的媳婦,被罵了就要還口,被打了就扇回去。像林姨娘那樣的人,沒理都要同她爭上三分,得理就更不必饒了她。”
侯夫人的聲色溫潤,經她這麽一說,楚引歌心中很是熨帖。以前她和趙姨娘寄人籬下時,他們總是能忍則忍,有理都不吭聲,可委屈自己隻會讓對方變本加厲,不知好歹的猖狂。
直到認識世子爺之後,她也是才知道,活得肆意,笑得灑脫,反正她都,受得起。
楚引歌對侯夫人道謝,但又不想欺騙她:“母親,昨晚我和世子爺......”
侯夫人拍著她的手,笑言打斷:“我知道。”
侯夫人知道她和世子爺並未圓房。
這點楚引歌倒是不意外,侯夫人昨夜派了那麽多暗衛守在薔薇居,她跑到華思樓後門時,因夜色昏暗,還被當成了世子爺,想必侯夫人也定以為是白川舟去了青樓罷。
不過也不用以為,他的確也去了的。
隻見侯夫人將錦盒遞交給她,麵慈笑道,“世子爺能對你用心到這個地步,小世子,小郡主我是不擔心的。”
她昨晚的確沒睡好,在薔薇居沒有跳出第三個黑衣人後,她就將跟蹤的暗衛撤了,原來白川舟和棠棠都是會武功的。
雖不知他們為何要一前一後穿夜行衣飛簷走壁,許是小兩口的情趣,她也沒有深究,誰還沒有年輕過呢,想她和侯爺那時剛成婚並未新開府,而是同公婆同住,侯爺怕動靜太大,也是有那麽幾晚非得約她在外過夜......
侯夫人看著眼前的可人,想到自己一夜未睡,倒不是因他們的隱瞞,而是擔心日後的隱患。
侯府三代內皆不可習武,否則就會被遊街斬殺,這是世子爺的外祖父六城將軍和先帝立下的承諾。
侯夫人揪心她兒子和兒媳啊。
她從袖中掏出早已準備好的多張大額銀票:“棠棠,我知道那些聘禮定是被王氏和楚老爺拿走的,這是我的私己,你拿著。”
楚引歌推脫,“母親,這不可,我們都成了小家,哪還能再用您的銀兩......”
“傻孩子,”侯夫人硬塞給她,“你們成了小家,也還是我的孩子啊。”
“棠棠,你不是有一個月的假麽,用這些錢跟世子爺出去走走,若是在哪個縣城呆得舒服,就在那裏買個宅子多住些日子。”
她不知道自己的言外之意,楚引歌是否有聽懂,就是讓他們能走多遠就走都遠。
這牆內外都可能有耳,她不能說得太明白,這事萬不可被侯爺知道,否則以他那個忠君的性子,恐是會將自己的兒子和媳婦親自押到大牢裏去。
楚引歌倒是聽明白了一些,她看著手中的張張千兩銀票,輕聲低語道:“母親這是讓我們離開鄴城?”
侯夫人點了點頭。
“母親知道我會武......”
楚引歌當即就被她捂住了嘴:“傻孩子。”
侯夫人用眼神警惕地示意四處,屋外的光慢慢透進來,落著斑駁的樹影,迷蒙墨色一片,微微可見竄動的人影。
楚引歌心下了然,這是怕屬垣有耳,她頷首。
所以侯夫人是知道她會輕功,昨晚去了華思樓一事?!
可這個善良的婦人卻什麽都沒過問,而是給她了一大筆錢。
這下楚引歌都明白了,侯夫人是擔心她會武一事暴露,恐怕有性命之憂,才讓他們離開。
她眼眶發紅,淚盈於眶,羽睫上掛著搖搖欲墜淚珠,瑩然動人。
楚引歌覺得自己是何德何能能遇到這麽善解人意的婆婆。
她會習武,大婚夜還跑到青樓,女工刺繡樣樣拿不出手......這隨便一樁事拿出來,都得遭他人詬病,可侯夫人知道後,卻連半句斥責都無,還擔心她的性命不保,將自己的體己拿出來給她。
楚引歌噗通跪地,雙手加額:“棠棠謝母親恩德。”
侯夫人忙將她扶起,“你這孩子怎麽這般實誠,這跪得地都震了,牧之若知道,又得怪我。”
她俯下身,給楚引歌輕拍著膝上的灰,“我看得出來,世子爺對你十分鍾意,我還未見過他對一個姑娘如此上心呢,我此生之願,就是你們能好好過,別的也無欲無求了。”
楚引歌垂眸,看她彎著腰,豐潤的雙手撣去塵灰,她的心中每一處罅隙都像被外頭的日光填滿。
她忍不住輕輕地抱住了侯夫人:“母親,謝謝你,可是棠棠餘事還未了盡,尚不能離開此地。”
侯夫人沒問她何事,用那雙綿軟的柔荑拍著她的背,聲色讓人很踏實:“那就等了了再去,這段時間若得閑,多和牧之來陪我吃吃飯,等真決定要走,要記得和我來告個別。”
楚引歌趴在她的肩頭頓首,她心中的當家主母就如侯夫人,說話做事坦坦****,對小輩又不乏溫柔,與你說著話時,四肢百骸都充溢著暖意。
既有不傷他人的禮儀教養,也有不被他人傷害的鋒芒氣場。
此時,堂外邁進一串踢踢踏踏的腳步聲,不用回頭看,楚引歌就知那是世子爺。
“呦,新鮮。”
這懶懶的聲色一漾進耳畔,楚引歌的唇角就控製不住地勾了起來,她鬆開了侯夫人,轉身看他。
就見他散散地倚在門框邊盯著她瞧,散散地說道:“過來,也抱抱我。”
白川舟的眼眉上挑,眼眸帶著歡喜,可聲色卻是十足的玩世不恭。
楚引歌頓覺窘迫。
倒是隨之而來的侯爺踹了他小腿一腳:“剛抄的禮法,又忘了?沒有規矩。”
原來侯爺將白川舟叫走,是罰他去了,想是上午的十指緊扣讓侯爺覺得不得體......
楚引歌的眼睫低垂,又見侯爺邁了進來,聲色明顯和緩了許多,對她說道:“來用膳吧。”
這對兒子和對媳婦的差距彰明較著,侯夫人在邊上忍不住笑了,對外揚聲:“布菜。”
隨即就同侯爺一起進了隔間。
楚引歌抬眸,看白川舟臉色陰晦,也笑出了聲,走近道:“去吃飯吧,世子爺。”
“你以後少同那老家夥講話,離他遠些。”
楚引歌抿唇笑道:“怎麽連父親的醋也吃啊。”
白川舟剛想言明這不是吃醋,而是她不該跟那老家夥走得太近.......
她的手就端起了他的右手,在他的小指的傷處輕輕地落下了個吻,溫柔細致,似晨間荷葉上滾動的露珠,讓人的心思也變得搖搖欲墜,柔軟萬分。
明明一觸即離,但那暗香似能透過傷縫,植在荒蕪的血脈裏,開出花來。
見楚引歌月兒般笑眯眯的眼看向他,唇角彎著好看的弧度,很是滿足:“白川舟,我現在覺得自己好幸福,父親,母親,還有你,都讓我覺得我有了個家。”
白川舟微微愣神,他不想說了。
蒙在鼓裏的痛苦和清醒真相之後的痛苦,哪個會更難受一些?
白川舟不知,但他眼下看著楚引歌明媚的嬌靨,聽著她說幸福,他知道她現下雖不知真相,但過得很是歡愉。
他以前覺得真相很重要,但從未想過若是真相讓人失了這幸福感,還有意義麽?
讓她知道真相也太殘忍了些,白川舟輕撫著她言笑彎彎的眼尾,也衝她笑了笑,他是最舍不得她哭的。
若能讓她一輩子這般開心地活著,那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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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飯吃得還算平靜,除卻白川舟總動不動盯著她看,給她舀湯,夾菜,在桌下勾勾她的衣擺外,倒也無所事端。
飯食好後,侯夫人去小憩,侯爺進宮處理公務,楚引歌這才鬆了心,跟著白川舟在府內轉逛。
楊柳周垂,甬路相銜,移步換景,抄手遊廊曲轉,飛簷青瓦垂拱,整個府邸的氣度彰顯無遺,雍容端方。
走得有些乏了,白川舟牽過楚引歌的手:“去我院裏歇歇罷。”
世子爺的院子在東北角,是府內最為幽靜之處,院落內的盆景皆被修剪得齊整有度。
楚引歌走進廂房,可見的富麗堂皇。精致翠幕,紫檀雕刻的書案,如玉肌般的繡毯,逶迤傾瀉的水晶珠簾,奪人眼目。
唯不見書冊。
楚引歌輕笑:“爺怎麽在薔薇居的書房買了那麽些書?”
這兒卻不見一本書,莫不是要在她麵前裝......
“夫人不是愛看書?”白川舟聲音散漫,“《壯陽要略》也是有的,前日夫人幫我時,也說是看過書,想不到夫人的涉獵如此廣泛,為夫明日就讓立冬多買幾本避火圖來......”
楚引歌早已臉紅耳赤,早知道不開這個頭了,一聽到他說避火圖,忙打斷:“別別,我也不是那麽喜歡看。”
白川舟一看她嬌顏緋紅,勾唇笑了,她就好像小貓,剛想伸出爪子狠撓,稍一逗,就收爪鳴金收兵,可愛得緊。
楚引歌往四周瞅去,她以為像他這樣的紈絝少爺,定是奴仆諸多,瞧那林姨娘走的時候,廊下簇擁腳步聲嘩啦啦地響動一片。
但白川舟庭院內除了幾個灑掃的,也沒其他的小廝,更未見婢女,和薔薇居的一樣少,出門在外,也就立冬這一個貼身侍衛。她本以為他是搬入新府,買不起奴婢,但現下看來,他隻是不喜他人服侍罷了。
她看了他一眼。
白川舟斜倚在貴妃榻上,慵音輕語:“有話要問?”
楚引歌搓了搓鼻子,舉止有些不自然,但還是問了出來:“爺之前有過幾個通房?”
她是不信他二十一了還未有通房,連楚翎在十七時,都有了兩個通房丫鬟。但走進來一路上,沒看到一個女子,也有可能是在他成婚後,將那些丫頭打發到其他院裏了。
隻有有了子嗣的通房丫鬟才能被抬成姨娘。
白川舟彎了唇,眸色黯深,招手道:“夫人過來,我同你說。”
楚引歌心裏不適,這有幾個通房還得湊那麽近才能告知麽?莫不是有十個八個.......說出來覺得羞愧罷?
她走過去兩步,裝作若無其事地整理袖袂,滿臉淡然:“你說。”
可心裏還是如壓了塊巨石般喘不上氣。
誰知他上來就輕拍下她後腰之下的圓潤,雖不重,卻是滿含色.欲,反問道:“夫人覺得我有幾個?”
“我哪知道?”
不說便不說罷,還要打她的臀,楚引歌氣惱欲走,腰肢卻倏爾一緊,她輕呼,腳就離了地,一轉眼,就被跌躺在繡毯鋪就的榻上。
白川舟從上居高臨下地俯看著她,她今日是精心裝扮過的,胭脂粉黛,唇色盈透,誘人采擷。
再往下看,那玉頸纖長,膚在這流光溢彩的室內似簌簌而下的初雪,讓人恨不得一嚐再嚐。
他體會過那樣細膩的口感,但更讓人難以自持的是,初雪下如白玉般的香壑。
白川舟逐漸靠近,修指從她的寬袖輕而易舉地探到了玉圓香壑。
楚引歌瞪他,抓握住他的皓腕,“白牧之,這還是在侯府......”
……
白川舟視線升溫,貼耳道:“那夫人知不知道二十一年都沒有過交.歡的男子是會憋出病的......”
楚引歌一愣,反應過來:“爺不曾有過通房?”
“是啊。”
熱氣從耳骨這兒攀延到了麵頰,酥酥麻麻,白川舟的另一手勾著她的腰帶,十分不要臉地好學道,“夫人看得書多,教教為夫——”
修指輕揉慢撚,氣音嗬耳:“——這第一步該如何。”
作者有話說:
世子爺:學海無涯......
棠棠:信你的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