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轆轔轔, 駛過青石板路,老街舊巷,不遠處便是楚府。

白川舟還未答, 楚引歌就先自行否認:“這不可能。”

她有些激動無狀地抓握住他的手指, “牧之, 這中間定有什麽隱情, 姨娘......姨娘不可能和那人.......”

姨娘痛恨了楚老爺這麽多年,她怎麽會突然願意?這定是有什麽她所不知情的。

白川舟若有所思,牽過楚引歌的手, 安撫輕語道:“棠棠, 冷靜些,等問過姨娘罷。”

他將她方才因急切而垂落的發絲綰到她的耳後,眸色溫柔地望著她:“若是姨娘想搬出來, 就住到薔薇居罷,姨娘一個人住總歸太孤寂了。”

能住到薔薇居是再好不過了,楚引歌隻是沒想到白川舟會這麽豁朗, 能允許自己的妻子和母親同住, 若是換成尋常夫家,恐是要責怪她不守規矩了。

見白川舟的修眸黑亮如漆, 浮動著柔和的光, 眉梢好看地揚起, 像極了清風明月, 無事可愁的少年郎。

楚引歌的心中的某處像被海浪衝刷, 不停地往下陷, 軟塌塌的。

她沒忍住, 過去一個滿撲, 抱住了他的勁腰, “你怎麽對我這麽好啊。”

愈發像個孩子了,以前碰到她就要被她怒目,現在倒是自己會往上撲了.......白川舟一念至此,唇角輕牽,回抱了她,很輕很軟,像在擁著一陣風。

剛邁進楚府,楚引歌就感覺氣氛有些不尋常,似一潭死水,毫無生機。

連阿妍都不見身影,平常連下值都要在門口等著她,甜甜地叫著棠棠,嘰嘰喳喳說著一天的趣事,這麽幾天不見,她竟沒出現在府門口,真是不對勁。

往素心苑走了沒兩步,姨娘先笑著迎出來了。

楚引歌見她一襲牡丹薄水煙飛鳥描花緞裙,麵施粉黛,身段纖細,滿身明豔,朱唇微微勾起笑看著,跟在她之後,是楚老爺。

楚翎其實和楚老爺長得十分相似,皆是墨色刀眉,身形挺拔,如蒼山翠柏,目露朗星。若是不考究這兩人的品性,定被表象誤判為堂堂君子。

但其實皆為自私自利之徒。

楚引歌心詫,姨娘這是......

她的羽睫微斂,不過感情的事誰能說得準,她以為自己不會成婚,還不是入了侯府?她以為自己不會愛一個人,但心是管不住的。

這各中滋味,隻有自個兒才能咂摸得透,旁人說不得,勸不得。

“棠棠,怎麽這個時辰才到?”趙姨娘揮了揮手,招呼她過去,“姑爺都先來過一趟了。”

今日回門,白川舟是作為女婿的身份踏府的,也就不以世子爺相稱。

楚引歌忙過去,握住了姨娘綿軟的柔荑,這才發現她眼角的淚花。

她也不禁鼻頭泛酸:“是棠棠不懂事了。”

又看向一側的楚老爺,喚了聲:“父親。”

楚引歌很少和楚老爺有照麵,若非必要也極少稱呼他為父親,偶有在宮中相遇,也是叫上一聲“楚尚書”。

父親這個詞,她始終覺得他擔待不起。

楚老爺微微頷首:“都進屋聊吧。”

四人入了廳堂,白川舟和她交換了眼神,楚引歌心下會意。

趁他拉楚老爺飲茶閑談之際,楚引歌將姨娘挪到了西邊的暖閣中。

兩人剛一坐定,楚引歌就急切問道:“姨娘是不是被楚老爺脅迫了?”

趙姨娘眸光閃閃,輕拍著她的手:“傻孩子,姨娘無事。你不在,姨娘總得找人說說話啊。”

楚引歌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但見趙姨娘麵色柔和,精氣神兒也比之前有了些許朝蓬,倒鬆了口氣。

“那姨娘,可還要同棠棠搬出去住?”楚引歌眉眼一彎,“牧之說姨娘若不想在楚府呆著,可搬到薔薇居與我們同住。”

趙姨娘纖纖素手撥著龍眼皮,聽聞此話,一頓,眸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傷感,轉瞬即逝,爾後笑道:“哪能去叨擾你們小兩口?”

“姨娘在楚府一切都好。”

她繼續剝著斑駁的皮,龍眼露出半透明的果.肉,看著就白嫩多汁,誘人得很,她將龍眼塞進楚引歌的嘴裏,“棠棠不是瞧見了,姨娘沒什麽不好的。”

楚引歌的唇齒間滿口迸發甜汁,齒頰生香,吐出了小核,剛想問道王氏是否有刁難,卻聽姨娘笑著問道:“姑爺對你可還好?”

楚引歌點了點頭:“他辦事很周到,並不像外界說得那般紈絝。”

“我瞧著是比過世間大多男子了,早間搬了一馬車的回門禮,嚇了我一跳。”

趙姨娘手中不停,聲色溫柔,“但我瞧著姑爺清瘦,那上頭.....可還和諧?對你可體貼?”

楚引歌愣了愣,未曾想向來正經的姨娘竟會問她這樣的問題,臉色倏爾飛紅。

想到昨晚他脊背上硬朗的力量,猿臂蜂腰,胸膛厚實,衣衫下的他可是一點都不清瘦......

越想,她的麵容就熱上幾分,拿過姨娘手中剝落了一半的龍眼,垂眸咬了一口:“爺一切...都很好,姨娘放心。”

趙姨娘端看楚引歌眸色瀲灩,似一汪清泉般澄澈,羞赧的嬌靨更是動人,才不見幾天,竟出挑得愈發明豔,棠棠今日隻點了絳唇,卻是美得**魂攝魄,想確實被世子爺照顧得極妥帖。

她心下放心許多。

“那就好,”趙姨娘拿過一側的溫帕替她擦著本汁水黏糊的手,唇角含笑,“看來不久就要有小世子了。”

楚引歌再是怎麽從容,也不過是十六的韶齡,禁不起姨娘這般調笑,她收回了手,輕嗔道:“娘......”

趙姨娘知她羞了,知她萬事皆好,也不再多問,將話題揭了過去,閑談了幾句,就見白川舟一身和風霽月地邁入屋中。

楚引歌看了他一眼,許是因方才姨娘的問,莫名就想到昨夜行事時,他眼眸動情的模樣,黑得如化不開的墨......

她剛褪下的燙又纏覆而上,偏偏白川舟這時站了過來:“怎臉紅成這樣?”

他含笑道:“莫不是正在跟姨娘講我的壞話罷?”

楚引歌剝了顆龍眼堵住了他的口,“我們自是講女兒家的事,你有何事可講。”

白川舟滿嘴瞬時香甜,那飽滿濃汁在唇齒間漾開,像極了榻上盛開的那兩團盈軟。

他本不愛吃龍眼這般甜膩之果物,但許是她投喂的,竟頭回覺得這甜倒是能甜到心裏去了。

趙姨娘笑看著這兩人郎才女貌地站一處,一顰一笑間,眉目皆為情,勝卻人間無數,她覺得沒有什麽遺憾了。

她款款起身,垂眸捋了捋裙裾,遮住了眼底一閃而過的黯然,微笑道:“我去看看午膳備得如何,你們在這先歇歇,過一盞茶就可過來了。”

姨娘剛走,白川舟見四下無人,就將楚引歌拉起,抱在自己的懷中落坐。

楚引歌輕呼,“白川舟,這還是在楚府呢!”

他把玩著她的腰帶,眉眼輕揚,慢悠悠道:“姨娘不是讓我們歇歇?”

“還想吃。”

楚引歌假裝嗔怒:“爺不也有手?”

“你喂得比較甜。”

她一聽,嘴角藏不住笑意,嘴上雖還說著他分明就想奴役她,但手上已誠實地幫他剝落了顆龍眼,果肉圓潤,似白到透亮的珍珠,放進他嘴裏時,他卻瞬時輕吮下她柔軟的指尖。

他舌尖像放了火種,將她的指腹燙得酥麻,她忙抽手,瞅了眼四下,輕咬紅唇:“你怎麽還這樣.....”

這是令楚引歌時刻緊繃的楚府,她可不願讓人看到她和他的親昵。

白川舟攬腰垂眸看她,她明明今日未施水粉,可眼下雪白的肌膚上卻似染上了層胭脂紅,一肌一容,盡態極妍,更是誘他去親。

原來她不看他時,他也會想吻她。

楚引歌剛想推他起身,就被他銜住了唇瓣,不知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吻弄得措手不及,還是齒尖的香甜讓她一時忘了這是楚府,她被牢牢地定在他的修腿上。

他有力的唇舌輕而易舉地撬開了她的貝齒,可見的熱意在沸騰。

她不明白,為何他每次的吻都像是蓄謀已久,無論在何地何時,隻要他是唇貼上之時,頃刻就能將她的所有防備都卸下。

是他的技法太好,還是她實在太容易被他攻略?

她不自覺就在他的懷中癱軟,她此時又在慶幸掛在他的身上,被他扶著,不至於潰敗成水。

廊下傳來腳步聲,楚引歌這才驚覺這是在何地,瞬間回神,輕咬了下他的舌尖。

待腳步聲越來越近,她都能用餘光看到那婢女從廊廡的拐角走來,她著急地捶著他的肩,他才低笑著鬆開了她。

楚引歌忙從他腿上彈跳站直,那婢女剛好到屋門口,說道:“世子爺,世子夫人,該用午膳了。”

明知道婢女不會抬頭,楚引歌還是心虛地麵容緋紅,怎麽每回和他在楚府親吻就跟私幽一樣,婚前在假山,婚後在這暖閣也如此。

白川舟倒是鎮定自若地牽著她的手,往外走去,楚引歌看了一眼他的唇,扯了扯他的衣袖,許是剛親吻過,眸色水盈盈的,像蒙了層霧氣,停留在他的兩片柔軟上。

白川舟駐步,掃了那個婢女一眼,無聲用唇語問她:“還想要?”

他問得很是認真,倒不想竟被她狠狠地瞪了,凶巴巴拿著繡帕給他擦著唇,似要用力抹去什麽似的,走出門前塞到他手上,白川舟這才看到帕上的點點胭紅……

原來不是還想要,而是沾了她的口脂了,看她剛剛那表情,定是又以為他是故意這樣說的,心裏必在輕斥他的不正經了……

但他方才確實是以為她還意猶未盡的。

白川舟輕笑了聲,好看的眸子裏滿是碎星,粲然奪目,他將帕子疊得整齊,仔細收進寬袖裏,大步追上了她。

午膳因有楚老爺在,楚引歌拘束了些,又剛吃了早飯,腹中不餓,也就寥寥扒了幾口,便停了箸。

她看楚老爺給姨娘夾著菜,可能是他那副道貌岸然的嘴臉在楚引歌心中太過刻板,眼下他對姨娘的親密,就莫名覺得虛假,可看姨娘沒說什麽,她也緘口不談。

良言難勸,更何況是碰上情愛,楚引歌自己都尚不曾搞懂自己為何會愛上一個紈絝,他們說他輕佻,玩世不恭,可她卻覺隻他真誠,坦坦****。

所以歡喜,是最不講道理的一件事。

隻要姨娘是甘之如飴的,那她也會發自肺腑地感到歡愉。

楚引歌轉向他處,看了一圈的仆奴,才覺少了什麽,問道:“姨娘,如春去哪了?”

趙姨娘斂眸,眼神略顯飄忽,用帕擦了嘴道:“如春家中母親病了,回去幾天。”

這個插曲很快就從楚引歌心上一掃而過,午膳過後,立冬便急衝衝地跑來跟世子爺在一旁耳語了幾句。

白川舟歉然:“四殿下想見我,恐是得進宮一趟了。”

楚老爺和趙姨娘將他們送至府門。

白川舟想先送楚引歌回薔薇居,但因宣宮和薔薇居是兩條相反的路,且楚引歌看他麵色是難得可見的焦急,想必四殿下那兒情況不是太妙,也知他對這個外甥的疼愛,便牽著他的手說道:“讓姨娘再安排一輛馬車便是,你先去吧,殿下要緊。”

“不差繞這一會路......”

“啊呀!”楚引歌推著他往馬車上走,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家還是認識的,還不至於丟了。”

白川舟聽她這啊呀的嬌聲,倒笑了,可不還是小孩?

“立冬,你留下,送世子夫人回府。”

他到底還是不放心她,留下了立冬,自己在楚府馬廄選了匹通體黝黑的良馬,楚老爺在邊上說這匹尚有烈性,恐有危險。

白川舟沒理會,唇角微勾,翻身而上,深深看了楚引歌一眼後,雙腿狠狠緊夾馬腹,馬吼長嘶,便如旋風掠過,隨即向前疾馳而去。

少年那被風吹鼓的月白衣袍,獵獵作響,鮮衣怒馬,仿若是坐騎天生的主人,好一個恣意少年郎。

楚引歌看得怔神,想不到他的馬騎得是這般好。

那他之前的腿傷必定不是從馬背上摔下的......又是從何而來?

楚引歌若有所思,隻聽姨娘在邊上感慨:“世子爺郎豔獨絕,姨娘沒說錯罷?”

她這才回神,羞赧道:“哪有姨娘說得這般好......”

“這還不好啊,”姨娘笑說,“恐是天下找不出更好的了。”

“您這是丈母娘看姑爺,越看越歡喜。”

趙姨娘被逗笑,又吩咐身後的婢女拿了兩個朱漆彩繪木箱送上了馬車。

楚引歌看著箱子精致,好奇:“箱子裏是何物?”

趙姨娘牽著她的手,笑意溫柔:“這些天閑來無事,便起手給小世子,小郡主縫的小肚兜小襪,你回去看看。”

邊上的楚老爺看了姨娘一眼,眉頭蹙了蹙。

楚引歌本就紅了的臉,眼下更臊了:“姨娘這麽早準備這些作甚?還不定何時有呢……”

“你們這般相親,總歸會有的,”趙姨娘笑著笑著,眸中就泛起了淚花,“想你那會也就那麽點大,一轉眼就嫁了人,馬上也就有自己的孩子了。”

楚引歌被說得傷感,想用帕抹去她眼角的淚,才想到繡帕給白川舟擦完薄唇後,就沒收回來,便用衣角給姨娘拭了去,“我會常回來看姨娘的。”

趙姨娘點了點頭。

又閑談了幾句,想是姨娘要午間小憩,楚引歌也就不再多逗留,上了馬車。

待馬車行了好遠,她掀開窗帷回頭看,還是看到姨娘站在原處未進府,衝她招著手,帶著極深極深的眷戀......

楚引歌打開其中之一的小箱,活潑可愛的虎頭鞋,繡著大福的紅色小肚兜,還有一些色彩各異的小衫小褲,都是精致小小的,十分可人,我在手上,她的心就不住地怦怦直跳,她和世子爺的小娃娃......

她的秀眸裏**漾著笑意,想著想著就忍不住就笑出了聲。

又翻了翻,看到了個紅封利是。

楚引歌先頭以為是姨娘放的,打開一看,是一千八百八十八兩,背後謄寫小字:“祝棠棠和世子爺同量天地寬,共度日月長。”

這是阿妍的字跡,歪歪曲曲,但確實是一筆一劃,想是落筆時是極認真的。

今日去楚府,她總覺得心中一跳一跳的,哪哪都透著不對勁,特別是阿妍。

楚引歌掀開車簾:“立冬,去楚府後門。”

不往前門走了,免得又驚動姨娘,她總得自己去了解發生了何事。

後門唯一個小廝把守著,剛過晌午,正打著瞌睡,一看到楚引歌,忙稱呼:“二姑娘。”

後又覺不對,改口道:“世子夫人。”

楚引歌無所謂這些虛禮,對他說道:“我來之事不必聲張,我找大小姐問些事就走。”

她又吩咐立冬在門口等她片刻,她去去就回。

立冬暗忖夫人找楚府大小姐,他在一旁聽也不是太好,應也不會有何危險,便乖巧地和小廝站在一處,點了點頭。

楚引歌以前在楚府時,夜半總走後門的道去找劍師父,所以對這一塊也算駕輕就熟,穿過一片花園就是阿妍的院了。

如今時節,庭下正開木芙蓉,嫋嫋纖枝淡淡紅。

微風輕拂,攜卷著芙蓉淡香,許是這兩日太過溫情,楚引歌覺得這花香中都摻著甜蜜.......

沿著小道,楚引歌剛拐進一煙壺狀拱門,就突覺邊上一大力握緊了她的胳膊將她拽至青鬆影後,她驚呼了聲。

抬眸望去,他的發束盡散,一瀉而下,多了幾分疏狂,暗影中,隻見他薄唇似鋒,雙眸頹然猩紅,略一挑眉,寒芒銳利盡現。

竟是楚翎!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