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引歌駭愕。
方才的木芙花香, 此刻如同蜘蛛網將她纏裹,禁錮原地。
她的喉間失桎,想喊卻喊不出來。
楚翎向來端方, 饒是在府中, 也從不披頭散發, 但才三天不見, 他佯裝的君子之儀也全然不見,隻剩乖張。
“楚引歌!楚引歌!”
他捏握著她纖細的藕臂,力道之大似要將此折斷, 另一隻手撫上她的玉頸, 一次次地叫著她的名,極狠極恨。
聲色低啞,“我真恨你!楚引歌!”
“閣主為你打抱不平, 白川舟娶你為妻,你跟他們都有關係,卻唯獨要與我撇清關係!我真恨你!”
楚翎的嗓音愈發嘶喑, 像是來自地獄的暗風, 不斷地用言語拷問她。
“我楚翎到底是哪裏配不上你!”
他的瞳眸中躥著火焰,不斷升溫, 目色灼灼地緊緊盯著她, 但麵色卻愈發蒼白羸弱。
楚引歌咽喉被狠狠掐住, 已是說不出話, 麵色漲得通紅, 進出的氣都在變得稀薄, 頭暈目眩, 她不住地拍打著他的手, 隻覺他的掌心越來越炙燙。
“你.....你......你生病了。”
她好不容易從擠塞的喉中緩緩憋吐出了這四個字。
少刻, 她的脖中一鬆。
楚引歌忙退後了兩步,扶著青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你在關心我?”
楚翎的語氣倏爾變得小心翼翼,眸中掠過一絲驚異,“你對我,也沒有那麽不在乎是不是?”
他欲要靠近,卻在下一瞬,被楚引歌用隨手撿的樹枝直抵胸膛。
“別靠近我。”
她的喉間漫過一絲腥甜,但說出的話卻是錚錚鏗鏘,“你再往前一步,這樹枝就會穿破你的心髒,我不是在說笑!”
她的裙衫在風中飄**,像隻搖搖欲墜的彩蝶,可目色卻那般堅韌與嫌惡,楚翎可以確定,在他沒走之前,她不會讓自己倒下。
他哂笑了聲,就知道她不會關心他的,但他就是無法放棄執念,他以為,她起碼對他會有那麽那一絲絲的留戀。
原來是他想多了。
楚翎看了眼她的手穩穩當當,不像是在舉著樹枝,倒像是握著一把透著寒光的劍,力道堅毅。
楚翎的眸色冷凜,略一試探,以手化掌格擋,那樹枝卻刃如秋霜,迅疾地削下他的一角衣擺,頃刻又重新抵至他的心尖,動作流暢利落,不過一息之內。
所料的沒錯,他哼笑:“倒不想我的二妹妹竟會習武!真是驚喜!”
他往前走了一步,隻聽衣帛崩裂之聲,樹枝尖銳,穿破他的肌理,汩汩的血從枝尖漫開,像條扭曲的紅蛇,從他的身體裏逃竄而出。
“那紈絝世子爺可曾知道你會這些?”
楚翎的臉色更發蒼白,但被她所刺,這感覺讓他暢快,那天.....若是她能好好順從,他不至於將她辱成那般,他定會好好疼她。
可這幾日一閉上眼,就是她在地上簌簌發抖之狀,那玉杵般的雙纖被石塊磨出的傷痕曆曆在目,他才知道,原來自己.....也會心痛。
所以被她傷上一劍,他覺得從頭到腳的酣暢。
楚翎欲再往前,眼睛卻直盯向她,看她是否會收手,是否會為他心軟。
可楚引歌眸色冷寒,見他腳步緩行,動作也絲毫未收,喝聲道:“楚翎,你叫我妹妹,隻會讓我覺得惡心。從你對我行那般荒唐一事,我們就已割席斷義。”
“是麽?”
楚翎毫不猶豫地往前一步,嘴角噙笑:“侯府三代內不可習武,你那風流夫君若是得知你有此劍術,怕是要第一時間舍了你,我等你來求我。”
“這世上隻有我不會棄你。”
又向前了一步,衣襟上的血愈來愈豔,染透了他的整片象牙白,像在白雪上盛開的凜冽寒梅,周身散發著難言的陰鬱之氣。
“楚翎,你未免將我的夫君想得太懦弱了。”
楚引歌輕哂,迎上他的目光,“從那日起,你在我心中就已不再是個男人。有什麽資格和我的夫君做比較?!”
“你給我住口!”
楚引歌不知是哪句話戳中了楚翎的傷痛,竟令他麵色倏爾一變,一口鮮血吐在了青鬆影下,雙唇微張,咽喉裏滾動著含糊不清的啞聲。
他那慘白的麵孔在烏發下更是襯得毫無血色,楚引歌注意到他的褲腿上染著血,似從衫下的腿上而來。
世子爺說他少了二兩肉.......
風馳電掣間,一個念頭直擊楚引歌腦海,她翕動著唇,說不出話來。
與此同時,楚詩妍和王氏的聲音從拱門的另一頭傳來:“哥哥你在哪兒!”“翎哥兒!”
滿含嗚咽哭腔,悲痛之感連吹來的風都變得陰惻惻。
楚翎一把就將那沾滿鮮血的樹枝從體內拔了出來,丟在一處,踉踉蹌蹌地走向楚引歌,推她,聲色盡啞:“你快走!”
“別讓母親看到你!”
楚引歌眼下已了解楚府出了何事,知道王氏若看到她單獨在此地,恐是會將楚翎這傷算在她頭上,不會罷休。
但她未曾想楚翎竟會幫她,他恨她如此,不應該趁機讓王氏狠狠剝她一層皮麽?
她看不懂楚翎,怕他又有詐。
“快走!”他在低聲嘶吼。
他幫她之心不似作假。
楚引歌想到她剛剛說他不是男人時,楚翎動怒狠戾之氣.....
她並非是個落井下石的人,雖對他那日的不軌感到十分不恥,也絕不原諒,但也隻是覺得他行為上不配做個男人,卻從未想過在殘缺上諷刺他。
他已為他的行若狗彘之舉付出了如此慘重的代價,事已至此,就沒必要再對他身體的殘損凋敝進行嘲謔了。
所以在從楚翎身邊匆匆經過時,楚引歌還是低聲說了句抱歉,好好養傷。
楚翎一愣,眸光微動,想伸手抓住那抹善良的鵝黃,但她早已跑遠了,裙袂翻飛。
他扶著牆緩緩跌躺在地,麵容蒼白如紙,聽著妹妹和母親的急切呼喊,他沒出聲,薄唇緊抿,她稱那個浪子是她的夫君,甚至不讓他說她夫君的半分不好。
嗬,夫君,如此親昵。
親昵到令人發狂。
他好恨她。
他身體裏的每一寸都在叫囂,將她揉碎,將她撕毀,是她害他到如此田地,這殘敗不全的濁軀令他一輩子都無法娶妻了。
可又何礙,他想娶的姑娘早已嫁為他人婦,從知道自己的心意開始,他就沒想過再娶旁人。
楚翎的眼眸悄然闔上。
他好恨她,可他卻依然.......舍不得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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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靜更闌,白川舟尚未歸府。
楚引歌沐浴完後,從銅鏡中仰頸看自己,燭火輕晃,那五道紅痕赫然顯露,她雖已敷上藥膏,但指印實在太過深刻,還泛著青紫。
這若被世子爺看到,恐又會掀起風波。
她想起今日從楚府後門出來時,立冬那驚慌失措的神情,都快哭了,嘴裏一直嘟囔著:“死定了死定了,世子爺要殺了我。”
還是她安撫他了一會,他才鎮定下來,還非常大張旗鼓地將她拉到易健堂,將正在午休的薑大夫擾起,弄得她好像得了什麽疑難重症,哭笑不得。
薑大夫雖一開始有不滿,但得知是世子夫人受傷,倒笑道:“難怪立冬要緊張了,這世子爺放在心尖上的人,掉根頭發都要心疼了。”
他拿出一堆早已準備好的玉膏,“世子爺前幾天說他媳婦總受傷,讓我調配一些膏藥備用。”
楚引歌有些羞赧,但想起一事,在拿藥的時候順勢問道:“薑大夫,爺前段時間的腿傷也用這個藥膏敷的麽?”
薑大夫捋著胡須,笑著否認:“那哪能啊,他那不太一樣,被人拿棍子打的,骨都折了,也不知是多粗的棍棒能被打成這樣……”
白川舟的腿折不是從馬背上摔落,竟是被人打的,楚引歌斂眸。
燈影重重,在她的眼瞼下落了層清灰陰翳,她坐在銅鏡前若有所思。
良久,楚引歌才款款起身,找了件圓袍交衽寢衣裹上,隻要將脖頸往裏縮縮,再及時將火燭吹滅,世子爺應是發現不了。
薑大夫說過一晚就會好很多。
楚引歌躺在榻上輾轉難眠,轉到這兒想到白川舟的腿是被何人打的,轉到那頭想到閣主對楚翎的懲戒,可能也是受了白川舟之命,這狠勁確實是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不過被人明目張膽地偏愛,這種心裏的充盈倒是她從未有過的。
這間室內皆是白川舟的氣息,就和他的人一樣,豪橫霸道地,刮膚刺髓地,占據她所有的心腔。
楚引歌實在睡不著,索性就起了身,本打算執筆作畫,卻在餘光掃到掛在盆架上的帕,心思一動,喚來小滿,找來叵蘿,在燈下繡起帕來。
她今日給白川舟擦唇的綢帕是如春繡的,她其實並不想讓他貼身帶著,楚引歌在燈影下暗笑自己升起的小小的妒意和占有。
以前她認為綢帕都是要用的,無論誰繡不都是要用來擦手擦汗的麽,還有何不同。
當下,她才覺味,是不同的。這不在於用與不用,而在於針勾起時,想到的都是他,密密縫裏都是心意。
這是隱晦的迷戀,卻教人癡迷其中。
風調月清,一針一線將夜色拉長。
白川舟行至熙園時,隻覺闃靜,以為棠棠已睡,將腳步放得更輕了。
卻見西廂窗欞上,有一窈窕女子的剪影,他不由得止了步,細細地看。
烏發低垂,姿姿媚媚,她的纖纖玉指時而抬起,玉頸纖長,雪脯玉圓微微起伏,體如輕風,嫻靜猶如花照水。
白川舟的眼眸半眯,喉結上下輕滑,連個影子都美得這般不真實,似有暗香緩緩從窗影流出,鑽進他的鼻息,勾著他的魂魄。
他緩步邁入,也不知楚引歌在繡何物,如此專注,連他進屋了都未發現。
他端詳了一會,像是雜亂的野草,又像是藤繞的蘺芭,實在是很難分辨。
也不知為何都是用同樣的手,畫畫能巧奪天工,繡的花草卻是令人曲解難認。
白川舟靠近了些細瞅,卻不想楚引歌餘光掃到窗上的影,嚇一大跳,“呀”了聲,手指就被針戳破了皮,豆大的血珠冒出。
白川舟忙將她的手接過,放在唇上將血珠吮去。
楚引歌驚魂未定,拍著胸脯,嗔怪道:“爺走路怎麽都不出聲?”
白川舟的薄唇上染著她的血,在慵黃的燭火下,更顯妖冶。
他看著她,眼尾浮動笑意:“我看夫人繡得專注,沒惹打擾。”
“那繡得可好?”她舉起花繃子問道。
“好看。”
他是看著她的嬌靨說的。
但楚引歌一聽這話,本有些犯困的惰意立馬消散了,如秋水的杏眼閃著瀲灩的光,“那爺說說這是繡得何物?”
白川舟沒想到給自己挖了這深坑,他剛剛仔細端詳都沒看出來,眼下被她這樣含情瞧著,唇色嬌豔,思緒早已迷糊,更是想不出任何。
他捧起她的臉,輕柔地貼上了她的唇。
楚引歌沒等到回複,倒被他奪了吻,心癢難耐,非逼著他說,哪想略一張唇,更讓他得了空,剛開始的細細碎碎,愈發地張狂起來。
氣息交織,呼吸都亂了。
炙滾在脈搏中炸裂,所有的火種都烙在了骨子裏。
可楚引歌脖頸受了傷,被他這樣捧著仰頸,她更是愈發得嘶疼。
但又怕被他看出端疑,她沒法中止,隻好攀著他的肩,緩緩起身,迫他鬆了手,她勾住他的後頸,踮著腳尖,玉頸的疼痛才有所緩解。
哪知白川舟以為她是吻得動情,鬆手後挪到了她的後腰之下,將她一個巧勁托舉,掛在了自己的身上,誘得他吻得更深。
楚引歌心中暗暗叫苦,怎麽還不停下?!她的脖頸受不了太多的碾轉。
隻好在唇齒間含糊不清的說道:“唔......牧之......親親其它地方好不好呀?”
她的聲色且酥且軟,又是頭回提這樣的要求,惹得白川舟呼吸都加重了幾分。
他將她擁環得極緊,鬆了唇舌,琥珀色的撩人眸色帶了些微醺,聲線已是啞到極致:“等我去洗個澡......”
楚引歌好不容易被鬆了桎梏,玉頸少了些壓力,但她又怕被他看到,隻好趴在他的頸窩,懶懶地點了點頭:“我去幫你拿寢衣。”
但她的這般乖巧,落在男人眼裏,更是俏媚,惹得他起了滿身的燥。
白川舟輕撥出她的發簪,三千烏絲盡散,垂落腰間,他的指尖陷入她的秀發,懶懶道:“棠棠同我一起洗。”
楚引歌蹙眉,淨室內的燭火如晝,這一同在浴桶裏,頸上的傷肯定會被發現的。
她搖了搖頭,聲色更是軟糯:“不要,我都洗過了,在榻上等你。”
白川舟見她堅決,沒再逗她,一時鬆了手。
所幸屋內的燈火昏黃,楚引歌又一直垂首斂眸,直到白川舟拿著素白寢衣去了淨室,也沒起疑。
楚引歌鬆了口氣。
剛坐榻上,就聽淨房裏噗通噗通的水聲,這不是撩水之音,像是何物倒入水中,她忙問道:“怎麽了?牧之?”
裏麵沒再傳出任何聲響。
楚引歌心下一緊,他這麽晚回來,必是疲倦,這不會是在淨房內摔倒了?
“牧之?夫君?”
她趕忙下榻,攏緊衣衫往淨室快走了兩步,還是未聽到他的聲音。
楚引歌一慌,心咚咚亂跳,忙繞過屏風,淨房內卻未見他影,浴桶裏沉著她剛剛替給他的寢衣,白晃晃地漂浮在水麵之上。
可人呢?
她複要轉身去尋,卻被攬腰抱起,楚引歌輕呼,就跌落進賁滿力量的胸懷,她抬眸就看到了那雙頑劣的眼眸,輕嗔道:“去哪了啊?嚇死我了。”
白川舟挑眉,剛想言笑,可垂眸間就瞧見了她玉頸上的指痕,青紫一片,似垂落的硝煙,觸目驚心。
他的腦中一嗡,笑容瞬間就凝固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