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引歌見他的墨睫低垂, 漆黑的瞳眸轉瞬跌落寒潭,清冷至極,目光在她的頸側打量, 暗叫不好, 用手遮掩。

白川舟壓了壓怒氣, 語氣是可見的心疼:“周圍護著的人呢?立冬幹什麽吃的, 讓你傷成這樣!”

揚聲就要喚立冬來質問。

楚引歌忙製止,摟著他如玉的頸,聲色嬌柔:“已經去薑大夫那裏上過藥了, 也就看著可怖, 實則不疼了。”

白川舟皺眉,她的肌膚皙白細嫩,稍一碰就會留下印痕, 所以他都盡量小心,可這頸上紺青駭綠,那五指印似是揪著他的心, 愈看愈覺胸口窒悶。

楚引歌見他似有不罷休之勢, 貼上他的唇,輕輕落下一吻:“大晚上的安生些罷。”

她鮮少主動, 稍給他一點甜就能令他心中溫燙。

難怪方才那般迫切, 想是脖頸不適了, 白川舟氣笑, “怎麽就成我不安生了?”

他將她從淨房內抱出, 小心地置於榻上, 將他們兩人的楠枕對調, 讓她的玉頸能少受點力, 可聲線卻染著威懾:“別亂動, 洗完澡再同你算賬。”

楚引歌心裏覺得好笑,這是將她當小娃娃養了,哪有這麽矜貴......但看他倉皇焦躁,隻好眨眨眼睛,配合地點了點頭。

他給她攏好衾被,才又進了淨室。

水聲泠泠,楚引歌倒安下心來,想到他剛剛那般緊張,忍不住嘴角微勾。

也是奇怪,本來是覺得頸側有些疼的,但被洶湧的愛意裹著,竟真的不覺疼痛。

好像他一回來,什麽都變得美妙,月輝都不再清冷,而變得溫柔至極,徹底鬆懈,連困意都席卷而上。

但哪知他洗得倒是快,她剛一闔上眼,就覺被衾裏泛起了涼意,他剛浸過水的肌如水滑的魚般貼了上來,刺得她打了一寒顫。

楚引歌的柔荑不小心觸上他的肌理,就驀然驚醒:“爺怎麽...怎麽沒穿寢衣?”

“待會不是也要褪去?”白川舟半眯著狹眸,輕描淡寫道,“何必多此一舉。”

隨即又勾起一縷青絲,繞指纏玩,聲色慵懶:“說說罷,傷怎麽來的。”

楚引歌往他的懷裏鑽,悶悶道:“我也刺了那人的胸口,兩廂抵過,夫君就莫要多問了。”

她的綿軟不自知地緊貼著他,她隻是不想再節外生枝,就緊緊抱著他,但未曾想她眼下這舉止正如撥雨撩雲般,讓男人想到了白日那鮮嫩多汁的龍眼,圓潤皙白。

白川舟的舌尖抵了抵上顎。

“避重就輕,”他舍不得將她拉來,但這樣一來,本想威懾她的話倒添了幾分柔情,“傷你如此,哪能輕饒了他?碎屍都不為過。”

楚引歌在他懷中咯咯地笑,惹得他的胸膛也跟著顫:“爺又不習武,怎說出的話這麽有氣勢?到頭來不還是要拜托閣主去製服......”

白川舟手中一頓,稍思就反應過來,眸色凜寒:“這是楚翎弄的?”

她必定是去見過楚翎,知道了他的傷,才會說出“閣主製服”這樣話。

楚引歌想不到他這麽敏捷,言語一個小破綻就被他揪住了,若是他能將心思用在正道上,恐是那些老謀深算的朝官都得懼他三分。

她咬了咬唇,隻好坦白,就省去了部分過激的言詞,將午後的經曆長話短說:“.......楚翎也算吸取教訓,後頭王氏來尋,他還替我擋了擋。夫君莫要再管此事了,我不是怕他,而是不想再與他有任何瓜葛,且我今日傷他不輕,這事就到此作罷。”

白川舟垂眸看她,羽睫下的眉目流盼,明豔得不可方物,心中一軟,但瞥見頸上的那青紫,想到她今日所受之罪,他心中淤塞,哪能這麽輕易饒了那個畜生。

楚引歌環著他精窄的腰腹,聲色輕柔:“何況每次都要閣主出馬.....”

她的纖手拂觸之處,皆是健碩,蘊含少年朝氣的美感,每一寸線條都恰到好處,莫名就紅了臉,可卻依然不想作罷。

聲音更是低喃:“都已經欠他過多的人情了,人家畢竟也是有頭有臉之人物,我稍有閃失,就將他喚來,也太不把他放在眼裏了。”

“這有什麽,”白川舟輕笑,漫不經心地說道,“這是他應做的份,夫人要天上的星,他都能摘來。”

“哪有應不應做的?”

楚引歌止了手,覺得世子爺也太把閣主的禮義當成了理所當然了,哪能一次次地麻煩人家。

她之前覺得世子爺穎悟絕倫,處事張弛有度,從婚事操辦到回禮之節,皆操辦得井然有序,考慮周全。

但他卻唯獨對閣主的態度太過隨意,在她眼中,過於得寸進尺了。

她抬眸看白川舟,提點道:“爺,我們也不能將閣主的客氣當......”

話說到一半,她蹙了蹙眉,突然想到什麽,不對,世子爺處事圓滑,怎麽會平白無故地接受他人之好。

“怎麽不說了?”

白川舟輕撚著她的耳垂,流淌著絲絲暗昧,慢斯條理道,“棠棠不說,那我就繼續說了啊。”

他覺得對她也甚麽好隱瞞的,而且她每每談論起閣主,都是一副無比尊尚的神態,他倒想看看當她得知閣主就是他時,會有何神態。

晚風從窗縫裏滲入,輕浮掠動紗帳,白川舟的指尖逐漸落到她的芳澤唇瓣之上,如玉微涼,細細摩挲那抹紅豔。

慢說道:“其實閣主就是.......”

“其實閣主就是川衍,你早知道了對不對?”

楚引歌搶過了他的話,他怎麽會平白無故接受他人之好呢,隻有可能他早知道川衍是閣主,是自己的弟弟,才會如此肆無忌憚,將閣主揮之即來,呼之即去,還開些奇奇怪怪的玩笑話。

她長舒了口氣,趴在他的懷中,絲毫未見白川舟眸底的錯愕,重新攬上了他的腰:“早知你是知曉這事,我也就不用辛苦瞞著了。你當初還說不認識天語閣閣主,想必那時還不放心我罷?”

白川舟翕張著薄唇,喉間微哽,什麽也說不出來,倒不曾想她能錯得這麽離譜。

楚引歌聲色鬆弛了許多,續道:“不過也是,我那時也誆你,說是黑蝶閣閣主與天語閣閣主相識,才得知了謝昌一事,其實哪有什麽黑蝶閣閣主,就是我呀,隻不過我一直不知天語閣閣主竟是川衍。”

白川舟輕輕地唔了聲,斂了眼簾,嗓音低啞:“那你是什麽時候知道.....他就是閣主?”

“就是昨日去侯府.....”

楚引歌眼下也沒什麽好瞞他的了,就將自己如何通過一個香荷抽繭剝絲、剖玄析微地判斷川衍是閣主。

從衣著,眼眸、身形、話少等多個層麵一一作了分析,越講越起勁,還起身動手比劃,閣主和川衍的種種相似可疑之處,有理有據,繪聲繪色,眉目傳神。

白川舟撐手半側,看她眉如翠羽,齒如含貝,十分動人,聽得是額角輕抽,似笑非笑。

待燭火燃至大半,楚引歌才敘述終了,口幹舌燥,一口仰盡杯中水。

纖腰玉帶,丹唇逐笑重新上了榻。

白川舟用指腹擦去她唇角的水漬,慢斯條理道:“夫人去畫院做編修倒是屈才了.......”

他忍不住失笑:“這等追根查源之能,應是去大理寺的,乃大宣第一女狄國公矣。”

楚引歌想不到他竟能佩服到拿她與唐代宰相狄仁傑相比,訕訕笑了,聲色柔和:“我哪有夫君想得這般好...狄公是‘海曲之明珠,東南之遺寶',我倒愛看他的傳記,也就略學一二皮毛。”

她倒是謙虛,但這略學一二也學得偏了些......

白川舟見她清眸流波,雙頰透粉,為自己的偵查之才很是自豪,他也一時不忍拆穿,就讓川衍暫且當著閣主罷,估計他就是在竹林撿到的那香荷,竟被棠棠誤會得這麽深。

隻是那不知是鴛鴦還是水鴨的香荷他得要回來。

他的指尖梳著她的秀發,散漫說道:“也就是說川衍現在手上有夫人的貼身之物?”

“那個香荷啊,”楚引歌眉眼一彎,“那是如春繡的,還有今日給夫君擦唇用的綢帕也不是我繡的......”

白川舟眸色一清,原道如此,那香荷不要也罷。

他攬過她的纖腰,眸色懇懇:“所以你方才在燈下繡的是送給我的?”

他的眼尾蘊含情思,綿綿幽幽,楚引歌被看得羞紅了嬌靨,點了點頭,聲若蚊嚀:“我想夫君的貼身之物,還是用我繡的比較好。”

她難得的占有私欲,令白川舟的心中大動,眸底邃如深淵,五官銳利盡褪,將多情勾到了極致,俯身,輕柔地銜住了她的唇。

夜色將頹,星子搖墜。

楚引歌眼神癡離,她本還想問問白川舟到底有沒有認出她繡的是什麽,但這樣的溫存實在讓人太過貪戀,仿若能將所有的聲息都顛沛進對方的四肢百骸裏,透了骨般的無懼末路。

她不想問了,看不看得出來有何要緊,他也隻能用她的。

是霸道了些,但她看他,對她的專橫也挺受用的。

他繞過她的後頸,單手就解了緋紅係帶,他現在是越來越嫻熟了。

楚引歌隻覺陡然一鬆,但很快就被他遊移的修指所覆滿。

他又輕而易舉地將抱腹從衣襟下擺抽了出來,許是係帶碰到了傷痕,她輕嘶了聲。

白川舟注意到了,離了唇舌,指尖輕碰了碰她的頸側:“可是疼?”

沒等楚引歌回話,他就直起了身,她今日受傷了,他本是沒打算碰她的,說那些話也隻是調侃之意,但一旦染上她的氣息,就容易昏聵。

明明眼尾還泛著欲念的猩紅,白川舟卻替她攏緊了衣衫,將她的發綰到耳後,嗓音低啞:“你先睡,我去趟淨房。”

楚引歌愣神,這怎麽還中途喊停的。

白川舟掀了衾被,準備下榻,就覺一小貓爪輕輕撓著他的後脊。

“姨娘今日送了我很多小世子小郡主的玩意......”

他回頭看她,眼眸似化不開的濃墨,從衾被裏握住了她的腳踝,未語,饒有興味地盯著她。

“小娃娃的衣物也趕時興,得趁早不趁晚.....”

楚引歌的媚眼如絲,長發如黑綢緞鋪陳在榻,連夜色都比不上的黑,如水墨畫般,深深的,深深的,就將人不自知地勾陷了進去。

他低笑了聲,將她拉了下來,靠近她的耳骨,呼吸發沉,聲色低惑:“成,那我們就生一個。”

氣息絲絲縷縷,靡靡綿密。

白川舟顧著她的頸傷,沒像往常那般流連於香肩,而是將陣地徹底轉移到了另一檀口。

低吮淺吸,不勝之狀,令楚引歌忍不住緊緊抓握邊上的錦衾,她就不該招惹他的。

他才是最懂抽繭剝絲之人。

徐徐將她呑攫,繞檀口香津,婪酣絞纏。

再逐步瓦解她的城池,待城垣地動不已,池中水傾瀉,他再不疾不徐地掠奪,似運籌帷幄的將領,將她的兵荒馬亂窺得一清二楚,複淺又複深,隨著紗帳來回顫漾。

清月夜,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一場攜雲握雨之後,滿室生香。

楚引歌累乏,又昏昏沉沉地做了個夢。

這一回她夢到的是今日的回門。

如果說昨日的夢帶著十足的甜,那今夜的夢境卻是摻著萬分的苦。

明明白日去楚府是豔陽高照,但夢中卻是灰冷烏沉,似有要下瓢泊大雨之勢。

一切還是照常,她和白川舟進門見了姨娘,用了午膳,但詭異的是,夢中的姨娘麵如死灰,眼瞼下泛著不尋常的青,連笑意都不曾有,與她十分疏落。

飯後,白川舟還是匆匆駕馬進宮,楚引歌從姨娘手中接過那兩箱孩童衣物,上了回府的馬車。

可車轆剛起了沒幾步,楚引歌就聽到車外淒厲的一聲:“棠棠!”

是姨娘之音,聲嘶力竭之喊,令她心顫不止。

她忙掀開車帷回頭看,隻見楚老爺正狠狠地掐著姨娘的脖頸,青筋畢露,姨娘的雙眼充血,麵色蒼白,身形僵硬。

楚引歌忙讓立冬停車,可立冬卻似聽不見,馬車愈行愈快,在青石板路上迅疾飛馳,她要跳車,卻發現自己被牢牢固定在座椅上,動彈不得。

她的心如刀絞般,眼見自己和姨娘越來越遠,看姨娘逐漸變得血肉模糊。

大聲慟哭:“姨娘,姨娘......”

一聲驚雷。

楚引歌驀然睜開眼,發現自己在被白川舟緊緊擁懷,喚著一聲又一聲的棠棠。

楚引歌恍然還在夢裏,一時沒停下抽噎,“牧之,牧之,姨娘她被楚府害死了......”

白川舟輕拍著她的背,聲色柔得像根羽毛:“寶做噩夢了?別怕,夢都是反的。”

她這才有些回神,半夢半醒,恍惚想著,隻是夢麽。

她看向窗外,天還未明,灰蒙蒙的,和夢中的景倒有些像,她懵懵問道:“牧之,你剛剛聽到打雷聲了麽?”

白川舟拿來溫帕,擦著涕泗橫流,她的長睫還掛著淚,睡眼惺忪,更覺嬌柔,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覺未多。

他將楚引歌攬入懷中,眼睫低垂,低語道:“未曾,是棠棠的夢中罷。”

她輕呼了口氣,是啊,都秋日了,怎還會有雷,是做夢罷,姨娘昨日都光鮮亮麗,精氣神也尚好,都是自己過思罷了。

“擔心姨娘的話,接她過來小住幾天。”

白川舟話音剛落,一聲撼天動地的悶雷直劈而下,屋外也是烏雲滾滾。

他一愣,秋打雷冬半收,遍地是賊,這並不是個好兆頭。

楚引歌忙抱緊了他,顫著音道:“牧之,你聽到了麽?”

白川舟還未答,就聽立冬疾速奔來:“世子爺,世子夫人,楚府有個叫如春的婢女求見。”

如春?姨娘不是說她回家了麽......楚引歌心下已覺不妙,臉色瞬間慘白,倉皇失措,連鞋都顧不得就要往外跑。

白川舟將她剛觸地的玉足攏於懷中,對外揚聲道:“將如春帶進來!”

“冷靜些,”他將一件件的衣衫替她穿戴齊整,語氣輕緩安撫,“姨娘不會有事的。”

楚引歌點點頭,可眼淚就像泄洪般,不自主地往下淌,眼眶很快就泛了紅,她很少有這般失態的時候,她素來能將情緒掩得極好。

可她就是知道,她是不會無緣無故做這般荒誕的夢的。

待如春滿身襤褸,一臉泥濘,跌跌撞撞跑進屋時,楚引歌徹底決堤。

她佯裝鎮定,可聲色嗚咽,身體都是抖顫的:“如春,你母親的病好些了麽?”

“二姑娘,我娘十年前就走了......”

如春拚命搖頭,跪在楚引歌麵前,嘴唇似旱了一夏的田地那般幹裂,成串的淚珠簌簌往下滾落,“趙姨娘她.....她......自縊了!”

滂沱大雨,洶湧地,轟然地,從蒼穹青冥之上滔滔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