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昏暗,天空因為陰沉而感覺低了很多,幼兒園的教室裏開著燈,其他小朋友已經全部被家長接走了,隻有一個值班老師一邊整理教室一邊陪著秦鳴鳴,老師忙著把桌上的課本等東西一件一件理好,鳴鳴就站在窗戶旁邊的小板凳上,把臉貼在玻璃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外麵。

鳴鳴現在五歲半了,是幼兒園大班的班長,他身高長得比同齡孩子要高,濃眉毛,大眼睛,樣子很像他的爸爸秦致遠,老師都很喜歡這個聰明伶利的孩子,也對秦鳴鳴的父母印象很好,秦鳴鳴的媽媽是一個很和善能幹的人,把孩子教育得很懂禮貌,也收拾得幹幹淨淨,不像一般的男孩子渾身髒兮兮的,秦鳴鳴的爸爸是一個文質彬彬的人,可能工作忙很少來接孩子,偶爾來也是很有禮貌,鳴鳴平時都接的比較準時,隻是不知道今天為什麽到現在還沒來。

鳴鳴看著窗外,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屋簷上的水匯成一縷從上麵流下來,在地上濺起很多水花,鳴鳴小小的心裏充滿焦急和恐懼,他一遍一遍問老師:媽媽怎麽還不來接我呢?老師說媽媽可能路上堵車耽誤了,問了幾遍還是這個答案,他隻好不再問了。

鳴鳴睜大眼睛看著窗外,手不由自主地放進嘴裏一下一下咬著,他不知什麽時候養成了這個習慣,雖然媽媽一再說老是咬手指頭,細菌就會跑進肚子裏,甚至威脅他說再咬手指頭就把他的手指頭上塗上辣椒,可是當他緊張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咬手指頭,這幾天媽媽沒有注意,他已經把右手食指上的手指甲咬禿了。

鳴鳴最近一直覺得莫名的不安,他也不知道為什麽這樣,但是他一直記得夏天的時候,晚上睡醒了一覺想要上廁所,自從過了五歲生日之後,媽媽就安排他自己睡一個房間,說他已經是男子漢了,應該自己睡一個房間,所以他勇敢地答應了,但是要求媽媽晚上給他開著夜燈,於是慢慢地,晚上他起床尿尿也不用叫媽媽了。

那天晚上,鳴鳴像以前一樣揉著惺鬆的睡眼去廁所尿尿,尿完了正要回到**睡覺,卻聽見爸媽的房間裏傳來奇怪的聲音,於是他悄悄走到爸媽的門口偷偷往裏看,爸媽的房裏開著燈,鳴鳴看到爸爸坐在**,看上去還沒睡醒的樣子,而媽媽披頭散發地站在床邊看著爸爸,那眼神看上去很可怕。

後來,爸爸不知說了一句什麽,鳴鳴看到媽媽拿著手機使勁掰,爸爸看到媽媽的樣子很生氣,於是撲上來搶手機,結果兩個人扭打成一團,鳴鳴看著這一幕害怕地想大聲哭大聲喊,可是他想到媽媽說過小孩子不能偷看大人的房間,於是他赤著腳很快跑回自己的房間,蒙著被子瑟瑟發抖。

第二天,鳴鳴看到媽媽的眼睛紅腫,爸爸的臉上還帶著被抓破的傷口,他不敢問為什麽,也不敢說出自己晚上看到的一幕,但是他的直覺告訴他,爸爸媽媽打架了。

自從那天晚上之後,鳴鳴每天睡覺都會睡不著,躺在被窩裏側著耳朵聽爸媽房間裏的聲音,因為他在幼兒園曾經聽到有個叫點點的小朋友告訴他,她的爸爸媽媽老是在家裏打架,後來就離婚了。

鳴鳴不知道離婚什麽意思,點點就告訴他離婚就是爸爸給她找個新媽媽,媽媽給她找個新爸爸,鳴鳴聽了點點的話還是不太明白,可是他希望爸爸媽媽不要離婚,他最喜歡自己的爸爸媽媽,才不要新爸爸新媽媽呢。

爸爸媽媽自從那晚打架之後,兩個人一直互相不理不睬,後來爸爸就出差了,每個星期都會回來看他,還帶他到肯德基吃漢堡和薯條,可是他一點也不高興,爸爸每次帶他出去玩都不帶媽媽,他最喜歡和爸爸媽媽一起出去玩。

幼兒園門口走來兩個人,鳴鳴使勁睜大眼睛看著,突然跳下小凳子,大聲對老師說:“老師,快看啊,我爸爸媽媽一起來接我了。”

老師放下手中的書站起來,鳴鳴已經敏捷地打開教室的門衝了出去。

“爸爸,媽媽,你們怎麽一起來接我了?”鳴鳴冒著雨跑出門,雨點落在頭上涼涼的,腳下的水花把鞋都濺濕了,他不管,他太高興了,爸爸媽媽因為工作忙,很少一起來接他,今天真是意外。

“鳴鳴,小心淋濕了。”曉葦一邊喊著一邊拿過秦致遠手中的雨傘快速地衝向鳴鳴,秦致遠見狀也急忙快速地走到鳴鳴身邊。

“爸爸,你出差什麽時候回來的?我都想死你了。”鳴鳴顧不上和媽媽說話,轉過身一下跳到爸爸的身邊,仰著頭看著爸爸說。

“哦,我今天回來的。”秦致遠愣了一下很快回答,為了掩飾剛才的失態,他一彎腰把鳴鳴抱在懷裏,看著兒子的臉說:“你這個小家夥最近有沒有搗亂?有沒有聽媽媽的話?”

“我可聽話了,每天回家先寫作業再看電視,不信你問媽媽。”鳴鳴看著爸爸高興地說,他今天看到爸爸媽媽一起來接他,心裏的不安全部消失了。

“是啊,鳴鳴最近表現可好了,以後可要再接再勵哦。”林曉葦看著父子倆親熱的樣子,在旁邊舉著傘點點頭說,可是淚水卻忍不住奪眶而出。

“鳴鳴媽媽,你們可來了,鳴鳴都急壞了,一個勁問我你們怎麽還不來接他。”老師撐著雨傘走出來,看著其樂融融的一家說。

“真是不好意思,路上遇到一點別的事情來晚了,耽誤您下班了吧?”曉葦滿懷歉意地說。

“沒事的,時間不早了,你們趕緊帶著孩子回去吧,再見。”老師說著對鳴鳴揮揮手。

“老師再見。”鳴鳴愉快地衝老師揮揮手,粘在秦致遠的身上不肯下來,秦致遠隻好抱著他,林曉葦在旁邊撐著傘,一家三口慢慢走出幼兒園。

“爸爸,你這次出差回來還要出差嗎?老師說明年我們要上小學了,每天都有很多作業,我真想讓你也陪著我做作業。”鳴鳴附在爸爸寬闊的肩頭,對著爸爸撒嬌。

“鳴鳴,爸爸馬上還要出差,你以後要學著獨立完成作業,不要讓媽媽那麽辛苦,好不好?”秦致遠聽到鳴鳴的話一陣心痛,聲音顫抖地說。

“你怎麽老是出差啊?”鳴鳴聽到爸爸的話忍不住失望地抱怨。

“鳴鳴,爸爸工作忙,你都這麽大了,要懂事一點,不要惹媽媽生氣,知道嗎?”秦致遠看著鳴鳴稚嫩的小臉歉疚地說。

“我知道,我一直表現可好了。”鳴鳴驕傲地對著爸爸大聲說。

父子倆一路說著走到車旁,秦致遠把鳴鳴放進車裏,林曉葦見狀也不願意打斷兒子的興致,隻好打開後座的車門坐進去,秦致遠熟練地發動汽車,很快地往熟悉的方向駛去。

幼兒園離住處隻有一站路,車很快就駛到樓下,秦致遠停好車把鳴鳴從車上抱下來,鳴鳴摟著爸爸的脖子親熱地說:“爸爸,你既然還要出差,今天晚上就陪我做作業吧,我們班的陳雨每天都是爸爸陪著做作業,我也想讓爸爸陪著做作業,好嗎?”

“這~~”。秦致遠看看漸晚的天色,遲疑著不知該怎麽回答。

林曉葦見狀心裏酸酸的,但還是強打精神說:“鳴鳴,你爸爸還有事情,趕快回家,媽媽陪你做作業。”

“不嘛不嘛,我就要爸爸陪著做作業。”鳴鳴的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他和秦致遠的性格一樣,平時怎麽都好,強起來就像一頭小牛犢,林曉葦也拿他沒辦法。

正在父子倆僵持的時候,秦致遠的手機響了起來,他一隻手抱著鳴鳴,一隻手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打開看了一下,條件反射一般抬起頭看了林曉葦一眼,林曉葦見狀就知道是誰打來的了,她咬著嘴唇快走幾步走到單元門口拿出鑰匙開單元門,鑰匙卻幾次都插不進鎖孔裏。

秦致遠按下手機的接聽鍵,顧眉甜軟的聲音很快傳過來:“致遠,你在哪裏?怎麽還不到醫院來啊?”

“哦,我在送一個朋友回家,他喝多了,我一會就過去。”秦致遠對著電話撒謊,盡管他在孩子身邊極力不願意撒謊。

“爸爸,誰喝多了?”鳴鳴伏在爸爸的肩膀上,聽到爸爸的話忍不住說出自己的疑問。

“~~”秦致遠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

那邊顧眉聽到孩子的聲音,立刻警覺地大聲問道:“致遠,你到底在哪裏呢?剛才是誰在說話?”

“顧眉,是這樣的,我剛才在路上遇到鳴鳴,因為下雨,所以把他們送回來。”秦致遠聽到顧眉的質問,無奈地看了鳴鳴一眼解釋道。

“秦致遠,這樣的日子把我一個人扔在醫院,你到底什麽意思?”顧眉的聲音裏已經帶了哭腔。

“顧眉,你別這樣,我一會就趕回去,這些事情等我回去再向你解釋好嗎?”秦致遠不願當著孩子的麵糾纏不清,於是把話說完,不等對方反應就掛斷了電話。

“爸爸,你剛才和誰打電話呢?”鳴鳴看爸爸收起電話,更加好奇地看著爸爸問道。

“哦,是一個阿姨,爸爸的一個同事。”秦致遠看著兒子不好意思地說,臉上火辣辣的,有人說你撒一個謊,就要說無數謊來圓這個謊,看來真是這樣。

林曉葦看到秦致遠打完電話,急忙打開單元門後折回來對鳴鳴說:“鳴鳴,趕緊回家做作業,要不然又要做到很晚耽誤睡覺。”

“不,我要爸爸陪我做作業。”鳴鳴依然沒有忘記剛才的願望。

“不行,等你做完作業都要九點多了,你爸爸還有事情呢。”林曉葦看著執拗的孩子有點不耐煩地對著鳴鳴說。

“要不我陪他做完作業再走?”秦致遠看看手機上的時間,左右兩難。

“不用了,你陪了他今天,還有明天呢,你陪了他明天,還有無數個明天呢,你能一直陪著他嗎?”林曉葦看著秦致遠哀怨地說。

秦致遠一時無言以對,林曉葦見狀沉著臉拉著鳴鳴的胳膊就往單元門走。

“不,我不要回家,我要和爸爸在一起。”鳴鳴大聲喊著,一邊回頭看,一邊不由自主地被媽媽拉著往前走,他的眼神帶著不舍和求助,小臉上掛著淚。

秦致遠看著鳴鳴可憐的樣子,那目光像一把刀子插在他的心上,他想追上去抱著他回家、在家裏陪著他寫作業,可是他想到醫院裏的顧眉和林曉葦冷冰冰的眼神,腳步隻好停下來,曉葦說得沒錯,他陪了孩子今天,能陪孩子明天嗎?陪了明天,能陪孩子一輩子嗎?

秦致遠站在樓下,聽著鳴鳴的哭聲漸行漸遠,完全沒有想到此時醫院的病房裏也是哭聲一片。

“嗚嗚嗚~~”秦致遠掛斷電話後,病房裏的顧眉猛地把手機扔在**,伏在枕頭上大哭起來。

“眉眉,你這是怎麽了?好好的怎麽又哭上了?”顧眉媽正在衛生間如廁,聽到哭聲急忙一邊提褲子一邊從衛生間裏跑出來。

“媽,我心裏難受,您別管我。”顧眉將頭埋在枕頭上,頭也不抬地嗚咽著說。

“好孩子,別哭了,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老是流眼淚可不是什麽好兆頭啊,有什麽事情和媽媽說說。”顧眉媽看著女兒傷心的樣子急忙拿條毛巾安慰女兒說。

“媽,秦致遠他~~他現在和他的那個前妻在一起~~。”顧眉一邊哭一邊對著母親說,她聽到母親說流淚不是好兆頭的話哭得更凶了,婚禮剛剛開始就被人破壞,自己受了傷被送進醫院,而自己憧憬了無數次的新婚之夜,老公居然還和他的前妻呆在一起,今天一天的不順像塊石頭一樣壓在胸口讓她憋悶得難受,難道說她付出了很多心思、充滿了期待的婚姻就是這個樣子的嗎?

“什麽?秦致遠在他前妻那裏,你沒搞錯吧?”顧眉媽捧著毛巾看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顧眉睜大了眼睛。

“我剛才打電話,親耳聽到他兒子在他旁邊喊爸爸,孩子肯定不會離開媽媽,秦致遠既然和兒子在一起,肯定他前妻也在,我真是快被氣死了。”顧眉抬起滿是淚水的臉,看著母親委屈地說,新婚的喜悅就像剛出鍋的嫩豆腐掉到了地上,沾上了吹不去拍不得的灰塵,這讓顧眉心裏格外沮喪,似乎開始對自己的婚姻也失去了信心。

“這個秦致遠,簡直太不像話了,這叫弄的什麽事啊?我說你也真是的,那麽多未婚的小夥子上趕著追你你看不上,偏偏看上這麽個結過婚的男人,真是應了挑花的、挑璃的、最後挑個沒皮的那句老話,我煩都讓你們煩死了。”顧眉媽聽了顧眉的話,把毛巾猛地丟在一邊,生氣地偏過身去。

“媽,人家本來就夠傷心的了,你就不要再說埋怨的話了,我看這樣的日子是沒法過下去的,您反正也對我們的婚姻左看右看不順眼,不行我們明天就去離婚。”顧眉看著母親生氣的樣子,拿著毛巾一邊哭一邊對著母親賭氣地說。

“離婚?你說得輕巧,今天結婚明天離婚,傳出去不被別人笑掉大牙才怪呢,再說你一個年輕小姑媽,離了婚就是二婚了,所以這話你也就在我跟前說說罷了,以後不管你和秦致遠怎麽吵架,也不要輕易說離婚兩個字,知道嗎?”顧眉媽聽到顧眉說離婚,立刻對著女兒嚴肅地警告。

說離婚本來就是氣頭上的話,聽母親這麽一說,隻能對著母親點頭:“我知道離婚是不可能的,可是我也接受不了他三天兩頭往前妻那兒跑啊,您說我該怎麽辦?”

顧眉媽沒有理會女兒的話,她抱著雙臂在房間裏走了一會,突然轉過身,眼睛定定地看著顧眉說:“眉眉,我告訴你,你和秦致遠的這樁婚姻,你別以為你和他結婚了,他就完全屬於你了,其實他和原來那個家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呢,今天他能在新婚之夜把你扔在醫院跑到前妻那裏,明天說不定還會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所以你一定要先下手為強,好好給他點顏色看。”

“媽,我怎麽才能給他點顏色看呢?”顧眉被母親的一番話和嚴肅認真的神情給鎮住了,她用近乎崇拜的眼神看著母親說。

顧眉媽想了一會,走到病床邊附在顧眉耳邊耳語了一陣,顧眉聽著母親的話頻頻點頭。

夜色已經完全降臨,路邊的路燈已經紛紛亮了起來,秦致遠開著車往小區門口駛去,車開得很慢,仿佛每一點前進都很艱難。

小區路邊的花朵已經沒有了蹤跡,法國梧桐已經落光了葉子,光禿禿的枝杈在風中搖擺不定,但是破舊的樓房裏,家家戶戶都亮著燈,偶爾會飄出幾聲歡笑和飯菜的香味,又讓人感覺無比溫馨。

“夢裏花落知多少,醒來方知身是客”,秦致遠從後視鏡裏看著後麵越來越遠的樓房,那是他無比熟悉的地方,他和曉葦在那裏生活了五年,他們在那裏曾經有過歡笑也有過爭執,但是如今,他的夢該醒了,他已經是這裏的路人了。

車緩緩駛出小區,外麵的雨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停了,但是天空仍然灰蒙蒙一片,秦致遠打開車窗,深秋清冷的風立刻夾裹著濕潤的空氣將他包圍,他看著前方,城市的霓虹燈紛繁瑰麗,看上去一派繁華,可是在這繁華的背後,究竟會有多少辛酸和憂愁呢?

秦致遠一手開著車,一手下意識地伸進衣兜,自從曉葦提出離婚以後,他的煙癮越來越厲害了,吸煙好像成了他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盡管顧眉對他吸煙的嗜好幾次抱怨,他還是沒法下決心戒掉。

秦致遠摸索了一會,掏出一盒鑲著金邊的煙盒,這是今天婚禮的喜煙,紅色的煙盒十分喜慶,象征著今後的日子紅紅火火的,他看著煙盒苦笑一下,眼睛看著前方抽出一支香煙點上,猛吸一口,辛辣的感覺立刻在心裏蔓延。

幸福是什麽呢?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這可能是人生最幸福的兩件事情,可是秦致遠在這新婚之夜卻感覺不到幸福,他看著遠處的萬家燈火,想著在他身後越來越遠的地方,曉葦一個人帶著孩子,而孩子在哭著找爸爸,他的心裏沒有絲毫的喜悅。

秦致遠做夢都沒有想到有一天會和顧眉成為夫妻,他承認他很喜歡她,這個活潑可愛的女孩子,身上總是帶著青春的活力和自信,讓別人和她在一起無形中就會受到感染,仿佛自己也年輕了好幾歲。

最初和顧眉交往,秦致遠也是因為對這種年輕心態的渴望和對壓抑的婚姻生活的逃避,他和顧眉在一起談天說地,看著顧眉崇拜的眼神對著自己爍爍發光,他的虛榮心得到了很大的滿足,他也會談到自己的婚姻不幸福,這當然會得到顧眉善解人意的撫慰,於是他把她當成了紅顏知己,在傾訴中感覺到自己的身心得到了發泄和放鬆。

秦致遠沒有想到,這種發泄和放鬆像鴉片一樣讓他欲罷不能,而顧眉對他的感情,也隨著時間慢慢升溫,直到一切失去控製,現在,他終於結束了和林曉葦的婚姻,將要和顧眉一起生活,可是,他的心裏並不輕鬆。

今天再次見到林曉葦,秦致遠看著她瘦削的樣子以及憔悴的容顏,他除了愧疚還有一種說不清的情愫,他們一起生活了七年,她就像他身體的一部分,雖然現在分開了,他看著身體的另一部分在慢慢枯萎,心裏還是很不好受的。

最重要的是鳴鳴,今天再次見到鳴鳴,秦致遠才感覺自己再次結婚的決定太倉促了,他以前雖然也知道大人離婚給孩子帶來的傷害,但是一直覺得孩子永遠是父母的孩子,不管離婚與否這種愛都不會變的,可是他現在才知道,父母離婚之後,這種隔了時間和空間的愛根本不能滿足孩子的情感需求,況且他還會有另一個家庭要照顧,對孩子的精力更是大大地打了折扣。

秦致遠想起曉葦拉著鳴鳴離去的時候,孩子無助的眼神和臉上的淚水,想著在以後漫長的生活中,他和鳴鳴在一起的時間屈指可數,會錯過孩子很多成長的樂趣,心中湧上濃濃的自責。

可是,盡管充滿了自責,秦致遠還是不得不向著另一個方向駛去,而此時在燈火闌珊中離去的他也許沒有想到,身後的家裏正在進行著讓人心痛的戰爭。

“爸爸,我要爸爸。”秦鳴鳴被林曉葦連拉帶抱地拖回家後,一屁股坐在客廳門口換鞋的小板凳上繼續放聲大哭,他的哭聲高而尖銳,直刺人的耳膜,這哭聲就像一把尖刀紮在林曉葦的心上。

“鳴鳴,別哭了,爸爸有事,過兩天就回來看你。”林曉葦脫下風衣掛在衣架上,彎下腰忍住內心的煩躁對著鳴鳴說。

“我不,爸爸都好久沒回來看我了,我就要爸爸陪我做作業,都是你,不讓爸爸陪我。”鳴鳴在板凳上扭著身子,背對著林曉葦,表示自己的抗議。

林曉葦看著板凳上的鳴鳴,他的頭發黑而濃密,而且頭頂上有兩個旋,和秦致遠的頭一樣,林曉葦小時候就聽大人說,頭頂上有兩個旋的脾氣特別拗,現在真算領教了,秦致遠是那種自己認定了的事情九頭牛也拉不回的人,以前林曉葦常常說他,別人是不撞南牆不回頭,他是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現在看來鳴鳴也一樣。

剛剛在樓下,她因為和秦致遠賭氣拉著他回家,沒想到他一邊走一邊在樓梯上打滾,弄得渾身都是土,現在他滿臉是淚,用沾滿了土的手一抹,整個成了小花貓,讓林曉葦看著心疼,可是不這樣把鳴鳴拉回家,林曉葦沒法麵對秦致遠猶豫不決的樣子,他本來可以名正言順的在這個家裏陪孩子,是她執意把他推出去的,同時她也怨恨他,沒想到他們十年的感情還抵不上和年輕女孩的一次狂歡,才離婚兩個月,他就迫不及待地和別人結婚了,這讓她失望而又氣急敗壞。

不管怎麽說,秦致遠已經是別人的丈夫,鳴鳴留得住他一時,卻無法讓他永遠留下來,長痛不如短痛,況且他現在是人在曹營心在漢,還是讓他走吧,可是回到家裏,看著熟悉的家具,聽著樓下傳來熟悉的汽車發動的聲音,然後慢慢遠去,林曉葦感覺抑製不住的悲哀從身體的角落裏湧出來。

人們都說孩子是愛情的結晶,可是當愛情不在了,結晶怎麽辦?

林曉葦當初和秦致遠離婚的時候想過孩子的問題,可是她被秦致遠背叛她的事實衝昏了頭腦,離婚是她對秦致遠的報複和懲罰,一直覺得離了婚,秦致遠還是鳴鳴的爸爸,應該不會給孩子帶來太大的影響。

可是林曉葦現在知道自己錯了,鳴鳴已經五歲半了,他在慢慢長大,他學會了思考,學會了察言觀色,雖然她沒有明確地和鳴鳴說爸爸媽媽離婚了,可是孩子的感覺是最敏銳的,可能早就感覺到了爸爸媽媽情感的變化,他今天執拗地想要和爸爸在一起,不就是要找回心裏那開始缺失的安全感嗎?

林曉葦想著在以後的漫長生活中,秦致遠已經屬於另一個家庭,或許還會再有一個孩子,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他工作忙,再加上生活的拖累,平均兩個星期來看鳴鳴一次就不錯了,那些本來應該屬於鳴鳴的愛被分成了幾份,到鳴鳴這裏還能剩下多少呢?

林曉葦想到這裏,心就忍不住緊緊縮成一團,父母離婚,其實孩子是最大的受害者,父母生了他,卻不能給他完美的生活、完整的愛,她知道在孩子的成長過程中,父親的愛和母親的愛是不可或缺的,而且兩者不可替代,就像秦致遠沒法替代她給孩子洗衣做飯講故事一樣,她也沒法替代秦致遠陪著孩子瘋跑打球玩遊戲,看來鳴鳴的成長過程注定要有著無法彌補的缺憾了。

鳴鳴還坐在小板凳上哭,時間長了,他的聲音已經從高聲喊叫到小聲哼哼,隻是淚水依然從眼睛裏源源不斷地流出來,把剛才抹在臉上的土衝出兩道痕跡,林曉葦看著孩子歎口氣,走到衛生間打開燈擰條濕毛巾出來準備給鳴鳴擦臉。

“媽、媽、我、要、爸、爸、陪、我、做、作、業~~”鳴鳴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看到媽媽走過來,還是執拗地對著媽媽說。

“鳴鳴,你已經是大孩子了,不能這樣任性,大人有大人的事情要做的,來,咱們先擦擦臉吧。”林曉葦在鳴鳴麵前蹲下,盡量和顏悅色地對他說。

“我、不、我、就、要、爸、爸、陪、我、做、作、業~~”鳴鳴躲開媽媽手裏的毛巾,繼續哭著對林曉葦說。

林曉葦感覺自己的耐心已經到了極致,昨天晚上她幾乎一夜未眠,腦子裏一直想著秦致遠就要結婚的事情,今天一天,她在單位也神思恍惚,還因此被單位領導批評,下午又遇到了曉天大鬧婚禮被送到派出所的事情,一波接著一波,所有的事情都一直哽在胸口,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壓抑幾乎讓她窒息,現在看著鳴鳴的樣子,她心裏的火忍不住噌噌往上竄。

“鳴鳴,我告訴你,不要再找爸爸了,媽媽和爸爸已經離婚了,知道嗎?”林曉葦看著鳴鳴忍不住嚴肅地說,她想著既然秦致遠已經結婚,一切都成定局,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還是索性對鳴鳴說了吧。

這一招果然管用,鳴鳴猛地止住哭聲,睜大了眼睛看著媽媽,媽媽的神情嚴肅而認真,不像是在開玩笑,於是張開嘴巴又大聲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地說:“媽、媽、我、要、爸、爸、我、不、讓、你、們、離、婚~~”

鳴鳴的哭聲再次尖銳刺耳,那聲音因為絕望而更加淒厲,林曉葦感覺那聲音穿過她的耳膜,一直鑽進腦子裏,就像鑽孔機,轟鳴著穿透她所有的偽裝,她的情緒就像火山一樣爆發出來。

“你這個孩子,怎麽這麽不聽話,媽媽已經說過了,不要再和我提爸爸,你就當你爸爸已經死了~~”林曉葦把鳴鳴從板凳上拉起來,對著他的屁股就是兩巴掌。

鳴鳴仿佛被嚇傻了,看著林曉葦的樣子不敢再哭,可是慣性的哽咽讓他的脖子憋得粗了很多,他盯著曉葦怎麽也說不出話來。

曉葦看著鳴鳴可憐的樣子,想著孩子失去爸爸已經夠可憐了,她居然還打他,自責和內疚很快充滿了她的心,她扔下手中的毛巾,猛地把鳴鳴抱在懷裏大哭起來,嘴裏一直說著:“鳴鳴,對不起,是媽媽錯了,媽媽對不起你。”

窗外的夜很黑,淒冷的風從窗戶裏漫進來,慢慢灌滿了每個房間。

“媽,顧眉,不好意思,我有點事回來晚了,讓你們等急了吧?”秦致遠回到醫院的時候已經七點多了,他快步走進病房對著顧眉和顧眉媽笑容可掬地說,他知道今天的婚禮出了這麽多狀況,而自己又這麽晚回來,顧眉一定不會善罷幹休的。

顧眉看到秦致遠,生氣地把臉扭到一邊,顧眉媽見狀急忙從**站起來說:“哦,致遠回來了?眉眉剛才還在嘮叨你怎麽還不回來呢?”

“媽,不好意思,我路上遇到點別的事情。”秦致遠對著顧眉媽局促地說。

秦致遠隻比顧眉媽小十幾歲,所以他每次麵對這個年輕的嶽母都相當不自在,但是年齡還不是最重要的,秦致遠主要覺得這個嶽母實在讓人琢磨不透,她的眼神雖然一直都是笑眯眯的,但眼角常常會露出一絲冷光,仿佛一眼就可以穿透你的外表看到內心,而她的話也總是讓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明明是對一件事物不滿意,但她卻能笑著說出來,所以秦致遠和這個嶽母說話格外小心。

每當看到顧眉的母親,秦致遠就不由自主地想起林曉葦的母親,林曉葦和母親雖然一直在農村生活,但是卻相當明事理,他和林曉葦結婚這麽多年,她從來沒有插手過他們夫妻的生活,即使兩個人吵架被父母知道了,林曉葦的母親也隻是責怪曉葦性格太強,他和曉葦每次回去,老人都會喜不自勝,殺雞買菜,把平常舍不得吃的東西全拿出來,那種熱情讓秦致遠從心裏感覺親切,這也是離婚後他感覺此生沒法再見老人的原因。

顧眉媽看著秦致遠若有所思的樣子,語重心長地說:“致遠啊,人都會有點自己的事情,一次晚點沒事,但是你要記住,我們家顧眉對你可是一心一意的,她從小在家裏嬌生慣養,今天為了你吃了這麽大的苦,剛剛醒來就惦記著你在婚禮上吃飽喝足沒有,你不要辜負她啊。”

“媽,我知道的,您就放心吧。”秦致遠疲憊地對著嶽母點點頭,忙了一天,加上情感波折,他現在已經是身心俱疲,真想拋開一切蒙頭睡一覺。

“那好,今天是你們大喜的日子,雖然有一點不愉快,但是好事多磨,我也就不說什麽了,時間不早了,我回去了。”顧眉媽看到秦致遠態度還不錯,語氣舒緩了很多。

“那好,您也忙了一天,回去早點休息吧,我去送送您。”秦致遠拿出車鑰匙準備出門。

“不用,我出門打個車很快就到家了,你們也累了一天了,不用麻煩了。”顧眉媽急忙推辭,衝著顧眉使個眼色很快出門。

秦致遠送顧眉媽到醫院門口,看著她坐上回家的出租車才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病房,可是剛進門就看到顧眉橫眉冷眼地坐在病**,看到他就咄咄逼人地說:“秦致遠,你給我說清楚,我剛才給你打電話的時候你在哪裏?”

“顧眉,我不是已經和你說了嗎?我在路上遇到鳴鳴,正好趕上下雨,我就順路把他們送回去。”秦致遠看著顧眉耐心地解釋,新婚之夜他不想弄得不歡而散。

“你騙誰呢?濟南市這麽大,想要找一個人都不容易,你怎麽在路上那麽巧遇到他們呀?是不是老路走習慣了,不知不覺就走回去了?”顧眉想到新婚之日秦致遠居然和前妻在一起就心裏酸溜溜的。

“顧眉,你別誤會,實話和你說吧,我今天不是在路上遇到他們的,是因為到派出所辦理曉天的事情遇到曉葦,正好下雨,誤了時間接鳴鳴,所以我就開車送他們回去。”秦致遠看著顧眉坦誠地回答,順便把對曉天的處理結果和顧眉說了,他和顧眉結婚之前就說好了,兩個人結婚後顧眉不能阻止他繼續照顧孩子,所以他對自己下雨回去接孩子很坦然。

“什麽?你沒讓那個家夥賠償,也沒讓派出所對他做出任何懲罰就把他放了?”顧眉本來就滿心的不痛快,聽到秦致遠的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她猛地從**坐起來,杏目圓睜地看著秦致遠說。

“是啊,他年紀小不懂事,再說又是學生沒什麽錢,能拿他怎麽樣?”秦致遠輕描淡寫地說著,把西裝外套脫下來放在病房的沙發上,因為考慮到今晚是新婚之夜,而顧眉又因為醫生的要求住院觀察,所以他特地要了一間單間病房,這樣既可以照顧顧眉,他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他年紀小就可以隨便破壞別人的婚禮?他沒錢就可以不受懲罰?秦致遠,你怎麽能不和我商量就隨便對這件事情做出結論呢?你要知道受傷的是我。”顧眉從小被父母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摔了,現在看著秦致遠一副輕描淡寫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不禁對著他喊道。

“顧眉,俗話說得好,得饒人處且饒人,人都會有犯錯誤的時候,對於一個陌生人,遇到能過去的事情也就過去了,何況曉天還是鳴鳴的舅舅呢?”秦致遠看著顧眉不依不饒的樣子疲憊地解釋道,為了這場婚禮,他早晨天不亮就起床忙了一天,渾身酸痛,現在真想洗把臉好好睡一覺。

“哼,你說得好聽,得饒人處且饒人,我一輩子一次的婚禮就這樣被他破壞了,害得我新婚之夜還要住在這個鬼地方,他是鳴鳴的舅舅又怎麽樣?你要是還當他是你的小舅子,幹嘛要和我結婚啊?”顧眉看著秦致遠挺了挺胸脯大聲說道,她以為經曆了婚禮事件,秦致遠對破壞婚禮的人會像她一樣痛恨,可是他提起那個男孩居然還是像親人一樣,內心嚴重不平衡起來。

“顧眉,你不要太過分啊,今天是咱們的新婚之夜,有些事情我本來不想說,看來你非要弄得不愉快是嗎?”秦致遠看著顧眉一副不善罷幹休的樣子,想起今天的不順和兒子帶淚的小臉,不耐煩地對著顧眉說。

“你還記得這是咱們的新婚之夜啊?你這件事情本來就做得不對,我說說怎麽了?有什麽事情你直說好了,用不著藏著掖著的。”顧眉看著秦致遠不耐煩的樣子,心裏更加生氣,她從小沒有受過委屈,當然毫不示弱地回擊。

秦致遠看著顧眉盛氣淩人的樣子,終於說出自己鬱積在心的疑惑:“既然你這樣說,那我問你,結婚前你和我說你懷孕了,可是你今天被送到醫院,我問過醫生了,他們說你根本沒有懷孕,是怎麽回事?”

顧眉聽到秦致遠的話愣了一下,她的眼神裏閃過一絲驚慌,但很快調整情緒說: “我~~我~~那個時候月經過了好幾天沒來,我以為是懷孕了呢,哪裏知道是因為心情緊張造成月經推遲了。”

秦致遠聽到這話無言以對,顧眉當時確實也是說可能懷孕了,怨隻能怨他一聽到懷孕就亂了方寸,又正好被離婚的事情打擊得信心全無,現在婚都結了,追究懷沒懷孕又有什麽意思呢?他這樣想想就覺得自己剛才的問話欠妥,心裏有點不好意思,正想開口哄哄顧眉,想把不愉快的事情搪塞過去,今晚畢竟是他們的新婚之夜,可是還沒等他開口,顧眉已經忍無可忍地從**站起來。

“好啊,秦致遠,原來你一直懷疑我用肚子裏的孩子要挾你結婚啊?我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媽,又不是嫁不出去,要不是當初我們發生了那樣的事情,我才不會嫁給你呢,你居然在我受傷的時候不去擔心我的安危,還有心思去問我懷沒懷孕,你簡直太讓人失望了。”顧眉看著秦致遠,頭上的傷口疼痛讓她想起婚禮上的尷尬以及從前對秦致遠的感情,她一個冰清玉潔的小姑媽,本來可以擁有美好的愛情和婚姻,就因為愛上了一個有婦之夫,她不但要承受世俗的偏見,還是接受前妻的敵視,現在居然連秦致遠也來置疑她,這讓她所有的委屈一下子爆發出來。

秦致遠呆呆地看著麵前的顧眉,她的聲音尖厲,因為頭上纏著紗布,頭發就那麽披散著,眼神冷冷地注視著他,完全沒有了從前小鳥依人的影子。

秦致遠以前看到過一本書,書中說每個女人都具有潑婦的潛質,隻是她們平時都掩藏得很好,一旦關係到切身利益就會像刺蝟一樣全副武裝起來,他當時還不太相信,可是現在,生活就像掀開紅蓋頭一樣掀開溫情的麵紗,在他和顧眉認識的這一段時間,顧眉給他的印象從來都是知書達理、善解人意的,難道婚姻就像變魔術一樣瞬間把一個溫柔似水的女孩子變成一個潑婦?

“顧眉,我首先告訴你,我正是因為對你的身體十分擔心才向醫生問懷孕的事情,當時並沒有別的意思,剛才是因為你一直糾纏不休才隨口一問,你要是不相信我也沒辦法。另外,我早就和你說過,雖然我們結婚了,但是孩子是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所以在以後的生活中,你不能幹涉我對孩子怎麽樣。”秦致遠看著顧眉鬥誌昂揚的樣子,內心的疲憊和傷感像潮水一樣湧上來,他對著顧眉不耐煩地說著,拿起毛巾就到衛生間洗漱去了。

顧眉看著秦致遠頭也不回地走進衛生間,母親教給她的殺手鐧並沒有收到預期的效果,她對著病房裏慘白的燈光,眼淚忍不住滑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