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淅瀝瀝地下了一天,下班的時候不但沒停,反而更大了一些,林曉葦走出鵬展廣告公司,和同事告別後快步往寫字樓旁邊的車棚走去。

林曉葦今年三十二歲,雖然是個五歲孩子的媽媽了,但是因為身材苗條,平時也比較注意服裝的搭配,所以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小,她個子高挑,雖說算不上美女,但也是眉清目秀,借用她的閨蜜蘇黎的評價就是典型的賢妻良母形象。

林曉葦今天穿了一件咖啡色的風衣,配上米色的高領毛衣,黑色的西褲,看上去讓人感覺十分熨貼,唯一讓人遺憾的是她臉色蒼白,有點魂不守舍的感覺。

樓下的車棚在這座寫字樓的一個角落裏,因為下雨,這個樓的很多工作人員不是打車就是有人送來上班,所以車棚裏稀疏地停著幾輛自行車和電動車,林曉葦走到一輛半新的自行車旁邊,熟悉地用鑰匙打開車鎖,拿出雨衣披在身上,然後推著車走出了寫字樓的院子。

正是下班時間,馬路上的汽車濺起一路水花往前方駛去,騎自行車的行人披著五顏六色的雨衣,像蝙蝠俠一樣從身邊掠過,他們將要奔赴何方?前方的家裏會有怎樣的溫馨等著他們才讓他們行色匆匆?

林曉葦推著車走在馬路上看著行人從身邊掠過,心中湧起一陣感慨,她沒有戴雨衣的帽子,就那樣讓細細密密的雨絲打在臉上,涼涼的,像傷感恣意地在心裏流動,從今天早上,林曉葦就一直心神不安,她沒有想到秦致遠這麽快就結婚了。

現在想想她和秦致遠七年的婚姻,曉葦還感覺恍然如夢,其實很早之前,她就覺得她和秦致遠的婚姻不太對勁,因為剛結婚的時候,秦致遠下班回家不是跟在她的身後說單位的事情就是說路上見到的趣聞,就連她在廚房忙活的時候,秦致遠也跟在她身後一邊做些遞蔥剝蒜的工作一邊說得眉飛色舞,可是結婚幾年之後,他們除了生活上最簡單的交流,連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了,特別是在秦致遠從國企辭職,她心裏不平老是對他抱怨以後,兩個人更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林曉葦以為結婚久了的夫妻都是這樣的,每天忙工作、忙家務、忙孩子就夠累的,誰有那麽多心思聊天呀,後來看到電視上、報紙上都在報道關注婚姻健康的事情,她才知道夫妻之間交流的重要,於是在閑下來的時候她試著和秦致遠聊聊單位的事情,但秦致遠不是以忙或累推辭,就是三言兩語把她打發了,讓她心裏很是鬱悶。

後來,林曉葦想想秦致遠也是挺不容易的,自從到了新單位不是加班就是出差,整天忙得腳不沾地,哪裏會有心思聊天,於是她不再纏著他聊天,卻每天變換了花樣做菜煲湯,希望能給他補補。

如果林曉葦不是那天半夜看到秦致遠的手機短信,她相信她和秦致遠會像所有平平淡淡的夫妻一樣過著平平淡淡的生活,看著兒子一天天長大,可是,命運像一隻無形的大手,偏偏讓她看到那樣的短信。

那天,是曉葦和秦致遠相識十周年的紀念日,她下班早早地回家做了秦致遠愛吃的菜,煲了湯,還備了紅酒,想等秦致遠回來吃頓頗有情調的飯,可是飯做好了,秦致遠卻打來電話說加班,曉葦於是先讓孩子吃飯,早早的讓孩子上床睡覺。

秦致遠十點多才回家,看到曉葦還在等他頗不好意思,曉葦趁機說出那天是他們相識十周年,秦致遠呆了一會才拍著自己的額頭說真是昏頭了,居然連這樣的日子也給忘記了,曉葦忙說別不好意思了,誰不知道你整天忙得腳不沾地。

秦致遠看到曉葦沒吃飯,於是坐在桌旁又陪著她吃了一點,兩個人破天荒喝了點紅酒,借著酒勁,兩個人做了荒廢了很久的夫妻功課,秦致遠很賣力,但有點力不從心,曉葦用手撫摸著秦致遠汗津津的後背,想著三十五歲的年紀不應該這個樣子,看來明天要給他買隻甲魚補補了。

事後,秦致遠潦草地洗洗就沉沉睡去了,曉葦洗漱完畢看著熟睡中的秦致遠卻睡不著,自從有了孩子之後,她和秦致遠的夫妻生活因為孩子的到來、工作的忙碌而日漸稀少,這偶爾的溫情讓她忍不住心潮澎湃,她靠在床頭一會回憶回憶他們剛剛相識的日子,一會想想將來孩子長大了,會上大學、會結婚生子,說起來還是夫妻重要,少來夫妻老來伴,兩個人要走過人生幾十年呢。

林曉葦正在三三兩兩地想著,秦致遠放在床頭上的手機“叮”的一聲把她嚇了一跳,是短信的聲音,她看看表,已經十二點了,誰會在這個時候發短信呢?

林曉葦看看牆上的鍾表,再看看睡得正香的秦致遠,決定自己先看看短信,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再叫他,她輕輕翻身下床,繞到秦致遠那一邊把手機拿起來,按了解鎖鍵,一條短信很快跳出來:“秦總,已經很晚了,你睡了嗎?我睡不著,腦子裏一直想著我們在青島的那一夜,你永遠是我心中最棒的男人。”

青島的那一夜,這幾個字像晴天霹靂一樣在林曉葦的腦子裏炸響,她拿著手機呆呆地站在那裏,地板冰涼,從她的赤腳一直傳到大腦,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難道這個剛剛在她的身體裏留下歡愉痕跡的男人曾經把這種歡愉帶給另一個女人?難道結婚七年,自己信任他如同信任自己一樣的丈夫已經背叛了婚姻的忠誠?

林曉葦顫抖著雙手反複看著這條短信,短信是顧眉發來的,她記起秦致遠剛到康博軟件公司的時候,偶爾說起公司的事情,還曾經對這個女孩讚不絕口,說她聰明伶利、善解人意,沒想到她已經善解人意到秦致遠的**去了。

林曉葦看著睡夢中的秦致遠,想著他曾經和另一個女人在**的樣子,於是拿著手機以最快的速度揭開秦致遠的被子。

當秦致遠猛然驚醒的時候,她氣急敗壞地把手機放在他睡眼惺鬆的眼前,聲音冰冷地說:“秦致遠,請你給我解釋一下這條短信是什麽意思?”

秦致遠看著曉葦遞過來的手機,隻看了一眼,睡意馬上就消失了,他看著曉葦咄咄逼人的眼神結結巴巴地說:“曉葦,你~~,你聽我解釋。”

“致遠,我不要解釋,你告訴我,這一切都不是真的,是別人和你開玩笑的短信,是嗎?”曉葦緊緊地盯著秦致遠,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她知道秦致遠是一個不會撒謊的人,一撒謊就臉紅心跳,眼神都不對勁,她多麽希望能看到他輕鬆地接過手機,笑著說這是一個玩笑。

可是秦致遠在曉葦的注視下無力地低下頭,過了很久才說:“曉葦,對不起。”

一切的猜疑很快就被證實了,曉葦感覺整個世界瞬間在她眼前坍塌了,有人說生活是一襲華麗的長袍,揭開麵紗底下會有很多齷齪的真相,起初她還不相信,現在這個真相就在她的眼前揭開了,這是多大的一個諷刺啊,相愛十年,結婚七年,她和他白手起家,靠自己的努力和省吃儉用在這個城市建立一個家,她從來以他的生活為中心,為他洗衣做飯、生兒育女、孝順老人,任生活銷蝕了紅顏,卻從來沒有怨言。

可是,林曉葦做夢也沒有想到,她信任他就像信任自己一樣的丈夫,居然就這樣背叛了他們的婚姻,就在剛剛,她還在為他留在她身體裏的溫情而幸福,現在這一條短信,將她所有的幸福憧憬都給撕碎了。

林曉葦感覺自己像一座沉睡多年的火山爆發了,這些年她對家庭的付出,秦致遠對她的冷淡以及眼前鐵的事實都成為她發泄的借口,以前她對於朋友和同事常說衝動是魔鬼,夫妻之間出現問題要心平氣和地解決,可是那些理論現在對她全部沒有用,她感覺自己的大腦一片空白,理智早就像受驚的鳥兒一樣飛跑了。

林曉葦發現每個女人都具備潑婦的潛質,如果一個女人在麵對丈夫背叛的時候還能保持優雅,那說明她根本不愛或者已經不在乎了,林曉葦也不例外,她愛秦致遠,當她看到秦致遠無力地垂下頭顱,極端的失望讓她把所有的教養都拋到九霄雲外。

林曉葦杏目圓睜、頭發披散著,一遍一遍怒斥著秦致遠的行為,隻要秦致遠一有反抗的舉動,她就對著他連抓帶撓,秦致遠到底因為理虧,不敢動手,兩個人在昏暗的台燈下無聲的戰鬥著,一個氣勢洶洶、咄咄逼人,一個左推右擋、節節敗退,這樣的局麵持續了很久,一直到曉葦累了,兩個人才相對無言地坐著,一直到天亮。

天亮以後,林曉葦筋疲力盡地看著滿臉傷痕的秦致遠提出了離婚,她一直認為她和秦致遠的愛情,即使因為生活的瑣碎而變得平淡,即使因為歲月的洗滌而褪色,她都能接受,即使有一天秦致遠不愛她了,她也可以接受平和的分手,但是秦致遠選擇了最讓她不能接受的背叛,這無疑顛覆了她對婚姻的信念,秦致遠的背叛完全粉碎了她對愛情、對生活的夢想,她不能接受這樣的轉變,用她的話說就是他讓她看著惡心。

秦致遠對她提出離婚的要求似乎並不意外,但他堅決不同意離婚,讓她看在孩子的份上原諒他一次,他向她道歉,甚至在說到離婚對孩子的傷害時淚流不止,但林曉葦鐵了心要離婚,她無法麵對秦致遠,隻要一看到他,就立刻想到他和另一個女人翻雲覆雨的樣子,而且好像隻要離婚,看到秦致遠痛苦不堪的樣子,她才能把這一切一筆勾銷。

離婚的談判漫長而痛苦,秦致遠先是以怕孩子受到傷害為由不肯離婚,後來又堅決不肯放棄孩子的撫養權,而林曉葦對離婚的條件很堅決,婚必須要離,而且孩子的撫養權也必須歸她,兩個人僵持了一個月,終於以秦致遠的失敗而告終,孩子和房子歸林曉葦,車子和不多的存款歸秦致遠,十年的姻緣終於畫上了句號。

可是,一紙離婚證,真的可以把所有的感情都一筆勾銷嗎?

林曉葦以為離婚以後,秦致遠不再是她的丈夫,她就可以以寬容的心態,慢慢把他以及那些不堪的回憶忘掉,秦致遠每個周末都會回來看孩子,距離產生美,或許這種距離可以讓她和秦致遠慢慢找回過去的感覺,所以他們離婚的消息沒有告訴雙方的父母,也沒有告訴親朋好友,甚至連對孩子也隻是說爸爸出差了。

但是林曉葦萬萬沒有想到,才離婚兩個月,秦致遠就傳來再度結婚的消息,有人說:分手不是感情的結束,離婚也不是感情的結束,但是當另一方開始了新的感情,就是感情的結束,現在秦致遠已經開始了另一樁婚姻,那麽說明她和他之間,不管曾經有過怎樣的愛與恨,一切都結束了,從此以後他雖然還是兒子的父親,但他也是另一個女人的丈夫,與她之間,已經沒有一點關係了。

林曉葦自從知道秦致遠今天結婚的消息以後,她白天吃飯不香,晚上睡不著覺,老感覺心裏像塞了一把稻草一樣亂糟糟的,特別是今天,她從早晨醒來就一直在想著秦致遠要成為新郎的樣子,感覺到心一抽一抽地疼,但她一直忍著。

今天一天,林曉葦一直坐在辦公室裏堅持上班,她知道除了工作,她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依靠了,可是,她人在辦公室,心早就飛向了秦致遠結婚的禮堂,她想象著秦致遠穿著結婚禮服的樣子,想象著新媽甜蜜的笑容,因而她一直心神不定,開會的時候老總一連叫了幾次,她才回過神來,工作的時候又把報表搞錯了,直到曉天打電話來找秦致遠問電腦的事情,她才忍不住把離婚的事情告訴了弟弟。

雨繼續下,路邊樹葉上一個大大的水滴落下來,打在林曉葦的臉上,冰涼的感覺讓林曉葦身子一震,那種冷隨即在她的身上蔓延開來,她低下頭,用顫抖的手抹淨臉上的雨水,卻抹不淨眼眶裏源源不斷湧出來的淚水。

“雨一直下,氣氛不再融洽~~”包裏傳來傷感的歌曲,是手機響了,林曉葦把車停在路邊,急忙擦擦臉上的淚水拿起手機。

“喂,你好,請問是林曉葦嗎?”手機裏傳來陌生的聲音。

“你好,是我,請問你是哪裏?”林曉葦吸吸鼻子答道。

“我們是公安局曆下分局,你是不是有個弟弟叫林曉天?”對方的問話很直接。

林曉葦的身子一顫,急忙說:“是的,我是林曉天的姐姐,請問發生什麽事情了?”

“林曉天涉嫌破壞別人的婚禮,還致使新娘受傷,現在正在接受調查,所以請你馬上過來一趟。”

“什麽?怎麽會這樣?”林曉葦大聲說著,手一抖,手機差點掉在地上。

“你不要著急,林曉天現在情緒很穩定,具體情況等你過來再說吧。”民警聽出曉葦的驚訝,好心地安慰道。

“好的,謝謝你。”林曉葦說著掛了電話,她知道曆下公安分局離她這裏還有一段路程,於是返回公司把自行車停在車棚裏,一路小跑著到路邊打車往公安局趕去。

秦致遠辦完手續回到審訊室,還沒有站定,派出所審訊室的門突然被推開,林曉葦渾身濕淋淋地走進來。

秦致遠聽到門響轉過頭,看到林曉葦夾裹著一陣濕冷的空氣走進來,自從他決定和顧眉結婚以後,因為感覺沒法麵對,也因為結婚準備的忙碌,他有兩個星期沒有去曉葦那裏接兒子鳴鳴了。

“曉葦,你來了?”秦致遠對著林曉葦點點頭說,兩個星期沒有見到林曉葦,秦致遠發現她與以前相比好像變了一個人,她瘦了很多,原本豐腴的身材像被吸幹了水分,臉色看上去很憔悴,原來圓潤的下巴現在變得尖尖的,此時她站在門口,頭發濕淋淋的往下滴水。

林曉葦看到秦致遠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對他的招呼做出反應,她一眼就看到了戴著手銬的林曉天,於是一個劍步衝到林曉天身邊,一把抓起他帶著手銬的手急切地說:“曉天,這是怎麽回事?怎麽會這樣呢?你沒有受傷吧?”

“姐,你不用這麽緊張,我沒事的。”林曉天看著姐姐著急的樣子急忙安慰說。

林曉葦眼神急切地把林曉天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發現真的沒有什麽事,她虛脫般定了一下,忽然抓住林曉天的手哭著說:“曉天,你怎麽這麽不懂事啊?你都這麽大了還讓人跟著操心,要是你有點什麽事,讓我怎麽和爸爸媽媽交代啊?”

林曉葦越說越委屈,索性附在林曉天的胳膊上哽咽起來,林曉天看著姐姐失態的樣子不知所措,他的記憶中姐姐從來都是很樂觀的,生活中幾乎從來沒見她流過眼淚,現在的姐姐瘦了很多,伏在他的胳膊上仿佛隨時都會摔到,而他因為戴著手銬沒法扶姐姐一把,隻好眼圈通紅地連聲說:“姐,我沒事的,我沒事的。”

秦致遠站在門口看到這一幕,心裏酸酸的,他也從來沒有看到林曉葦這個樣子,生活中的林曉葦從來都是獨立而堅強的,即使離婚的時候從民政局走出來,她也隻是昂著頭擦去臉上的淚水,頭也不回地往前走,所以他老是在心裏抱怨林曉葦堅強有餘、柔韌不足。

現在猛然看到林曉葦這個樣子,秦致遠馬上想到她畢竟是一個女人,自己的出軌給她的打擊太大了,這讓他心裏很不是滋味,於是心情複雜地走到她的身邊,掏出紙巾遞給她說:“曉葦,別哭了,我已經跟這裏的民警說過了,讓他們不追究曉天的責任,曉天馬上就可以回學校了,你放心吧。”

林曉葦聽到秦致遠的話,默默地從林曉天的手臂上直起身,她沒有接秦致遠遞過來的紙巾,隻是用手抹一下眼睛,背對著他說:“致遠,謝謝你能原諒曉天給你們帶來的麻煩。”

秦致遠看著林曉葦的背影,她就像戲劇裏的變臉一樣,很快又變回獨立堅強的樣子,而且她的口氣客氣而疏遠,一口一個你們,讓秦致遠不得不意識到,他和林曉葦真的是形同陌路了,秦致遠的心沒來由地疼了一下,他於是也客氣地說:“曉葦,你別這樣說,我能理解曉天的做法,這不怪他,再說曉天畢竟還是鳴鳴的舅舅。”

林曉葦轉過身,看著秦致遠苦笑了一下說:“可你已經不是曉天的姐夫了,沒必要這麽包容他。”然後轉過身嚴厲地對曉天說:“曉天,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麽能這麽衝動呢?以後我的事你不要插手。”

“姐,對不起。”林曉天看到姐姐生氣的樣子,委屈地說。

秦致遠看著曉葦疏遠的笑容,一時不知說什麽好,他不知道林曉葦今天怎麽會這個樣子,剛離婚的那段時間他每逢周末回去接鳴鳴,林曉葦不是這個樣子的,她雖然對他的過錯仍然介意,但是對他反而像朋友一樣,可是現在,她分明把他當成了陌生人。

三個人就這樣站著,房間裏的氣氛很是尷尬,幸好這時審訊室的門被推開,一個民警拿著一摞單子走進來說:“林曉天的手續已經辦好了,你們分別簽字就可以放人了,家屬先過來簽字吧。”

“哦,好的,謝謝你們。”林曉葦擦擦眼睛轉過身,按照民警的指示在一張單子上簽了字,然後民警又轉過身讓秦致遠簽字,林曉葦站在旁邊看著秦致遠很快地寫下自己的名字,內心裏湧起一陣傷感,她以前最喜歡看秦致遠寫字了,他的字龍飛鳳舞、剛勁有力,她喜歡他寫的每一個字,可是現在,她估計很難看到他寫字了。

手續全部辦完,民警拿出鑰匙一邊給林曉天打開手銬一邊說:“小夥子,衝動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以後遇到事情要三思而後行,千萬不要做出這種衝動的事情了。”

“好的,我會的,謝謝您。”林曉天一邊揉著因為銬了太久而有點發麻的手腕一邊對民警說著,這次姐姐和姐夫的婚變讓他感慨很多。

“好了,咱們趕緊走吧。”林曉葦拉過弟弟戴過手銬的手腕看了看,低聲說著往門外走去,秦致遠見狀也急忙向民警點點頭跟了出來。

外麵天色已經很昏暗了,路上有三三兩兩的路燈亮起,而雨仿佛更大了一些,細細密密的雨絲在路燈下像剪不斷的簾子。

“姐,你和姐夫怎麽做事這麽衝動呢?連離婚這樣的事情都不和爸媽說一聲,爸媽要是知道了,不急病了才怪呢。”林曉天一邊跟著林曉葦往外走,一邊對著姐姐抱怨說。

“曉天,你還小,這些事情你不懂,這件事情你不要告訴爸爸媽媽,以後有合適的機會我自己會說的,你回學校好好學習,別為這事分心,知道嗎?”林曉葦低著頭壓著聲音說。

“姐,我就是不明白,你和姐夫這麽多年,感情也挺好的,你們為什麽要離婚?你們不為年邁的爸媽考慮,也不為鳴鳴考慮考慮嗎?他還那麽小,你們讓他怎麽麵對沒有爸爸的生活?”林曉天突然甩開姐姐,站在雨中大聲說。

曉葦聽曉天說起鳴鳴,內心突然脆弱下來,她含著眼淚看著曉天說:“曉天,我已經跟你說過了,這些事情你不懂,具體情況你也不知道,你要我怎麽解釋你才罷休?”

曉葦說到這裏突然感覺一種痛楚直抵心口,她忍不住哽咽起來,秦致遠見狀急忙上前說:“曉天,你不要再問了,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對不起你姐姐,爸媽那裏你幫忙解釋吧,不要讓老人太擔心,至於鳴鳴,以後我會想辦法補償他的。”

“哼,補償?你都已經和別的女人結婚了,你拿什麽補償?秦致遠,你想一想,我姐這麽多年是怎麽對你、對鳴鳴、對這個家和你的父母的,你知道你這樣做給我姐和鳴鳴帶來多大的傷害嗎?我告訴你,你太讓我失望了,我簡直為以前對你的崇拜嘔吐~~”林曉天在親眼目睹了姐姐憔悴的樣子之後,剛剛在派出所對秦致遠升起的理解和同情很快消失了,他看著秦致遠氣急敗壞地說。

“曉天,你別說了。”林曉葦聽到曉天的話,感覺內心的傷口猛然被揭開,急忙衝著曉天大聲說。

“不,曉天,你說得對,我對不起你姐,對不起鳴鳴,對不起你,也對不起鳴鳴的姥姥姥爺,可是事情已經這樣了,我以後會想辦法彌補你姐姐和鳴鳴的。”秦致遠看著街邊的路燈幽幽地說。

林曉天看著雨中秦致遠的樣子,他本來今天是意氣風發的新郎,這個時候應該和新媽在一起招待朋友鬧洞房,可是因為自己的原因,他的婚禮亂了套,新媽住進了醫院,而他對自己反而沒有一句怨言,心中升起一絲自責,林曉天也想到自己這樣鬧下去沒有什麽用,他和姐姐已經離婚,自己再鬧也不能讓他們和好了,而他畢竟還是鳴鳴的爸爸,於是他垂下頭走到姐姐身邊說:“姐,我今天跑出來一天了,忽然想起來學校裏還有事,我先回學校了,你自己好好保重身體,別整天胡思亂想的。”

曉葦一直若有所思地低著頭,聽到曉天的話急忙抬起頭說:“哦,你有事趕緊回去吧,你自己好好學習,我的事不要告訴爸爸媽媽,知道嗎?”

“姐,我知道了。”林曉天答應著姐姐的話,眼神複雜地看秦致遠一眼,轉身往公交車站牌跑去。

曉天走遠了,曉葦才轉身看著眼前的秦致遠,他今天穿著淺色的西裝,打著紫色的領帶,頭發因為打了發膠,在雨中也不顯得淩亂,看上去還是那麽風度翩翩,她的心中一陣絞痛,這個男人曾經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們一起走過十年的時光,可是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秦致遠看著曉天漸漸消失在雨中的背影,歎口氣轉過身,看到曉葦的臉上被雨水打得濕漉漉的,他急忙打開車門,像從前一樣對她說:“趕緊上車吧,我送你回去。”

林曉葦站在雨中聽到秦致遠的話,猛然從自己的思緒中驚醒,她用手抹一下濕漉漉的臉龐,頭也不回地對秦致遠說:“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秦致遠關上車門,走到曉葦旁邊關心地說:“雨下得這麽大,還是我送你回去吧。”

林曉葦的身體定了一下,馬上一邊往前走一邊說:“不用你管,你忙你的去吧。”

秦致遠站在雨中看著林曉葦倔強的背影,無奈地搖搖頭,忽然想起什麽似的看看自己的手表,大聲對林曉葦說:“曉葦,都五點半了,鳴鳴呢?”

“壞了。”林曉葦一下停住腳步,從包裏翻出自己的手機,真的五點半了,她是在去幼兒園接孩子的路上接到派出所的電話的,於是心急火燎地把自行車放在商店門口就打車趕到派出所來。

幼兒園五點開門接孩子,現在已經五點半了,她最快也要半個小時趕到幼兒園,一想到幼兒園其他孩子都被接走了,隻留下鳴鳴一個人呆在幼兒園,林曉葦的心就不由自主地揪了起來,自從離婚後,她總是盡量多的給兒子更多的關愛,可是今天這麽晚還沒有去接他。

“走,我們先去接孩子。”秦致遠快步幾步,拉著林曉葦就往車門走去。

“不用了,你趕緊去忙吧,我打車去。”林曉葦說著掙脫秦致遠的手走到路邊,看到出租車的牌子就伸手去攔,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出租車一輛一輛晃著雨刷從麵前駛過,都是滿載。

“曉葦,上車。”一輛銀色的別克凱越車在林曉葦的身邊停下來,秦致遠推開車門,命令式地對著林曉葦說。

林曉葦看看車流在雨中緩緩地流動,想著兒子在幼兒園期待的眼神,隻好坐進車裏,秦致遠看到她坐進來,默不作聲地遞給她一包紙巾,轉動方向盤很快駛進車流當中。

車在路上緩緩行駛,車窗外,雨刷刷地下著,車前的雨刷來回晃著將雨水抹下來。

林曉葦打開紙巾,一點一點蘸著臉上的雨水,默默打量著久違的車廂,這輛別克凱越是他們還完房貸後貸款買的,當時林曉葦不同意買車,覺得車是純粹的消費品,可秦致遠覺得車不但可以代步,還是提高生活質量的一種象征,林曉葦知道男人對車都有一種天生的駕馭欲望,所以盡管不情願,還是陪著秦致遠轉遍了濟南的汽車市場,最終選擇了這輛價格適中的別克凱越。

車還是從前的車,鳴鳴調皮的時候留下的刮痕還在,可是仔細看又不是從前的車了,原來的格子棉布座套換成了帶著一絲慵懶的毛絨座套,後視鏡上掛的中國結換成了調皮的加菲貓,就連車裏的味道也從她喜歡的薰衣草換成了一種說不清的味道。

林曉葦傷感地靠在車座的靠背上,她竭力不看身邊的秦致遠,轉過頭看著車窗外麵蕭瑟的景色,忽然想起李清照的《武陵春》:

“風住塵香花已盡

日晚倦梳頭

物是人非事事休

欲語淚先流

聞說雙溪春尚好

也擬泛輕舟

隻恐雙溪舴艋舟

載不動

許多愁”

物是人非,這是多麽無奈而又悲傷的字眼,她和秦致遠現在真的是物是人非了,十年前,她遇到他,在最美的年華,像飛蛾撲火一樣一起墜入愛河,畢業沒多久就迫不及待走進婚姻,她以為他們會像童話裏的白雪公主和白馬王子一樣過上幸福生活,會像婚禮祝福中一樣百年好合、白頭偕老,可是誰能想到,婚姻剛剛過了七年,他們已經各自分飛,而他,已經成為另一個女人的丈夫。

其實林曉葦和秦致遠離婚以後,很快就發現了自己的決策錯誤。

婚姻是圍城,這話不假,所以對於每個處在圍城時間長了的人來說,婚姻就像一件破舊的袍子,上麵落滿了生活的碎屑和歲月的塵埃,也許還會散發著難聞的氣味,但是這件袍子雖然看相不好,卻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禦寒之物,盡管有些人平時對身上的袍子多有怨言,但是真正失去這件袍子,立刻就感覺寒冷無助。

林曉葦也一樣,婚姻這件袍子穿在身上久了,難免會有這樣那樣的不滿意,偏偏這個時候袍子被刮了一個大洞,她一賭氣把袍子給扔了,可是把袍子扔了以後,她立刻感覺到風霜雪雨對身體的襲擊,難免會想起袍子的溫暖,想要穿回袍子又覺得麵子上過不去,所以進退兩難,而這個時候,袍子被別人撿去穿上了,她立刻感覺到心靈的失落和心理的失衡,也很快意識到那件袍子的不可替代,可是一切都太晚了,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別人把自己的袍子堂而皇之地穿在身上。

和秦致遠離婚以後,林曉葦才發現,漫長的生活已經把她和秦致遠變成息息相關的一個整體,現在猛然把另一半摘掉,她除了感覺壯士斷腕的疼痛以外,還感覺一種前所未有的失衡,以前秦致遠雖然工作忙碌,家務活一般幫不上什麽忙,但家裏有個男人,心裏就有靠山、有著落,幹起活來也格外有勁。

可是離了婚,就像把一個一直被保護的孩子一下扔到荒郊野外,以後完全靠自己自力更生了,對林曉葦來說,離婚後的生存壓力還不是最重要的,她感覺離婚後的落寞是最難忍受的,以前不管多麽晚,秦致遠隻要不出差就會每天下班回家,即使出差也還有個盼頭,可是現在,一想到每天回到家就麵對空落落的房間,而且那個房間又留著那麽多從前的記憶,林曉葦就覺得心裏空落落的難受。

林曉葦在知道秦致遠馬上要結婚的消息以後,她每天晚上都躺在她和秦致遠一起睡了好幾年的大**,回憶從前的點點滴滴,徹夜難眠,她後悔自己當初那麽堅決地提出離婚,她當初完全沒有意識到,她和秦致遠的離婚,等於是在他感情最搖擺不定的時候將他拱手相送。

林曉葦一直不明白,自己對秦致遠一心一意,對家庭、對孩子、對父母都無可挑剔,秦致遠怎麽會背叛他們那麽多年的感情呢?

也是從離婚以後,林曉葦才開始慢慢反思自己的婚姻,她知道自己是追求完美的性格,自己相信能把事情做好,所以難免也會要求別人按照自己的意願去做,就拿秦致遠從國企辭職到私營企業去上班來說,她畢竟沒有處在秦致遠的位置和環境,不太了解他的體會,僅僅是按照利益的得失來權衡他辭職的利弊是不行的,而他辭職以後遇到困難,她還偏偏在他傷口上撒鹽,這在夫妻之間是最要不得的。

而在麵對秦致遠出軌的問題上,她追求完美的態度和敏感的性格讓她忍不住歇斯底裏地發作,可是發作歸發作,她最不該那麽決絕地提出離婚,她居然還幻想離婚後的時間和空間也許會讓他們重新開始,可是她哪裏知道,感情是最經不起時間和空間的考驗的。

林曉葦看著窗外深深歎口氣,不管怎麽樣,一切都成為過去了,生活永遠不會讓一個人帶著經驗重來,現在的秦致遠已經是另一個女人的丈夫,她承認也好,不承認也罷,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你,最近還好吧?”秦致遠一直默默地觀察著前方的路況,緩緩地轉動方向盤,直到車駛上一段平整的路段才轉過頭看著林曉葦說。

“哦,還好。”林曉葦看著窗外說,麵上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表情,其實心底很感動,他到底還是關心她的。

兩個人一時無話,秦致遠看著林曉葦,透過被雨打濕的衣服可以看到她突起的肩胛骨,這讓他感到一陣心酸,認識林曉葦十年了,他一直認為自己是了解她的,她為人豁達,做人工整,在所有的人眼裏都是很完美的,他也知道她是個好女人,雖然不像顧眉那樣愛撒嬌滿足男人的虛榮心,但是她家裏家外都是一把好手,把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條,讓他完全沒有後顧之憂,他一直是很感激的,也沒有想過有一天他和她會分手。

自從林曉葦發現了他和顧眉之間的事情之後,林曉葦的表現讓他始料未及,他以為她會傷心,畢竟她是一個苛求完美的人,但是她也是一個重感情的人,不能因為他的一次錯誤就把他一棍子打死,所以他對婚姻還是抱有希望的,可他沒有想到林曉葦像所有的市井婦女那樣歇斯底裏地發作,把家裏的很多東西都摔壞了,還堅決地提出離婚,任他怎樣解釋都不肯原諒,他被迫無奈答應離婚。

秦致遠一直覺得很奇怪,沒離婚的時候,林曉葦對他的出軌耿耿於懷,可是離了婚後卻對他溫和了很多,有時候他周末去接鳴鳴,趕上吃飯的時候還留他吃飯,他以為兩個人做不成夫妻還可以是朋友,可是現在,她不知為什麽又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樣子,人們都說女人的心海底針,看來真是不錯。

車在雨中飛快地穿行,很快就到了幼兒園,秦致遠熟悉地把車停在離幼兒園門口最近的地方,兩個人同時打開車門下車,林曉葦看著秦致遠說:“你要是有事的話就先走吧,我自己帶著鳴鳴回去。”

“別,曉葦,我有兩個星期沒見到鳴鳴了,我們一起進去接他好嗎?”秦致遠看著曉葦迫切地說。

“鳴鳴也很想你,幾次和我念叨爸爸出差怎麽還不回來。”林曉葦說起孩子,又一陣心痛湧上心頭。

“那快走吧,咱們一起去接他。”秦致遠一邊說一邊從後備箱裏拿出雨傘,撐開後走到曉葦身邊匆忙地說。

林曉葦默默轉過身,任秦致遠在她身邊撐著雨傘往鳴鳴所在的教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