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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壇之上, 蜂擁而出的禦林軍徹底扭轉了局勢。望著浴血而立的晉安帝,禦林軍、羽林衛統領二人一身冷汗地俯跪在地。

淩柏本人卻像是感知不到疼痛似的,嘴咬著龍紋錦帕, 左手握著利刃, 眼也不眨地剜去右臂上被西戎毒物傷到的死肉。那股子狠厲的模樣,叫太醫院院首見了都心驚,在帝王點名自己之前,趕忙帶好皇家的包紮之物,上前謹慎伺候著。

“都愣著做什麽?人都剿完了?沒殺完在這兒給朕跪一片做什麽?”淩柏從成公公手裏接回寶劍, 於空中揮舞幾道,似乎還在回味方才酣暢淋漓的惡戰。

鄭慎驚覺現在的帝王宛若邪神附身, 可敬又可怖,爬向帝王跟前、連磕三聲道:“臣等見天壇形勢不佳,特來複命救駕, 現如今困局已解,臣這就重返哨崗。”

“該去哪去哪,別在朕跟前晃悠。”淩柏不耐煩地踹了他一腳, 見鄭慎走遠後,又領著餘下的禦林軍繼續圍剿西戎餘孽。

處理完西戎大本營的蕭壹、梁彥辰二人, 結伴趕回天壇上。見帝王正雙手持劍,玩弄似的斬殺叛軍。二人立刻識趣地退向一旁, 將戰場留給淩柏。

卻見遠處四位暗衛打扮地男子,護送著一位衣著規謹的姑娘, 哭喊著向天壇跑來。蕭壹還在猜測這是誰家的小嫡女跑錯位置了,梁彥辰卻是立刻緊張地衝過去。

因為他一眼便認出了, 這是妹妹身邊最為得用的大丫鬟。

“長纓!梁婉清人呢?怎麽隻有你一個人?”梁彥辰高喝道。

長纓見了自家大少, 宛若見到了神人, 一邊哭一邊撲倒在他麵前,啜泣道:“世子爺,小姐她……小姐她不見了啊!”

“誰?誰不見了?靖安郡主不見了?”蕭壹立刻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驚覺背後涼颼颼的,語無倫次道,“她,她不是,那麽多禦林軍、過半的錦衣衛暗衛都在她那,這,這怎麽能叫人被……”

梁彥辰此時也顧不得什麽男女有別,拽起長纓便往高台外走:“哭什麽,哭哭啼啼地有用嗎?起來領路,若是叫陛下知道……”

話未說完,原本還在廝殺的淩柏便突然出現在眾人身後,冷聲道:“誰不見了?”

“呃,回陛下……是靖安郡主。”

蕭壹明顯沒看見一旁衝自己擠眉弄眼的梁彥辰,相當忠君地坦言道。

“廢物!近百名錦衣衛連個女人都護不住,我北朝將士們都是飯桶嗎?”淩柏一腳踹倒了蕭壹,舉起長劍指著長纓,“你,給朕領路。”

梁彥辰趕忙放開小侍女,隻能由著禦前公共們擄著她往高台外走去。

淩柏心裏憤懣,一路走一路踹人,又小孩子氣,又可怖。道邊所有還在匍匐著的西戎餘孽,無一不被殘忍的剜去脖頸,意外撞見的高門貴婦們認不出這位浴血邪神,驚慌地尖叫著。

見陛下一路向前,梁彥辰一把拽起地上的蕭壹,感慨道:“告訴你別直說,怎麽樣,是不是挨踹了?”

“我不說,難道去欺君麽?”蕭壹腦子很直,扶著腰站起,一瘸一拐地跟著帝王下高台。

梁彥辰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搖了搖頭,看著帝王憤懣的神情,他原本驚慌的心竟然瞬時安定下來,意味深長道:

“哎,蕭兄,不是我炫耀。你久在軍營,可能不知曉,我這妹妹,十分不得了。若是等會這叫她傷了分毫,在場除了我,你們這重罰一個都跑不掉。”

蕭壹一臉莫名其妙,隻當這位同袍沒有睡醒。但遠處帝王急行策馬的焦急狀,又好像的確應證了些什麽,他開始有些動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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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壇側翼的一處叢林中,原本悄無聲息的護林人木屋陡然升騰起篝火,但在遠處的打鬥聲下,卻並不顯得突兀。

“那北朝女人在裏麵?”一位王子打扮的西戎少年一騎駿馬衝向木屋前,隨後利落地翻下,將腰間的彎刀遞送給侍衛,換來了把嶄新銀亮的。

“回少主的話,這靖安郡主正在裏屋。”

西戎少主冷笑一聲,剛準備踹門進屋,複又想起了那日朝貢的憋屈,收回了腳,轉向了另一間:“好好給孤守著,孤等會就來。”

“是!”

“是!”

木屋裏,一身錦服的梁婉清,聽到對話,反而沒有半分怯懦,十分坦然地坐在木椅上,姿態慵懶地托腮,沒有半分人質的覺悟。

半個時辰前,她原本還在大理寺少卿的坐席上,為浴血奮戰的淩柏而憂心,隻怪她一時心急,叫著西戎暗探們鑽了空子,趁著觀賞台人多眼雜、王府暗衛的疏忽,悄無聲息地將她擄來了這裏。

不過她倒並不驚慌,有了前世的西戎大都之辱,今朝被脅迫的事兒看起來便不值一提。再者,縱然這西戎少主再如何憤怒,有淩柏在,她也不會有性命之憂,不過是言語、身體上受點欺辱。若是能叫北朝借此把西戎餘孽一網打盡,那也算件好事。

當然,最主要的,是梁婉清堅信小淩柏會來救自己。沒什麽緣由,隻要想著那位高台上的蟒袍少年,她就十分安心。

“郡主殿下十分瀟灑啊?不害怕麽?”西戎少主特意換上了那日專門為進貢而準備的朝服,十分囂張地踹開了的木屋小門,拽來一把椅子,大剌地在梁婉清對麵坐下。

梁婉清端正了坐姿,狀若十分自覺的人質模樣,點頭道:“西戎一向‘以禮待人’,本宮自然沒什麽好害怕的。”

“郡主不怕——”西戎少主抽出了彎刀,挑釁地用手指抹過刀尖,提點道,“被我這彎刀,哢擦一下,抹脖子麽?”

“啊哈。”梁婉清一時沒忍住笑出了聲。

怕什麽?老娘上輩子就是用你這破刀自刎的,這輩子難道還會怕你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傻小子?

心裏雖是這麽想,但梁婉清還是端起了京城貴女的架子,秀眉微蹙,美目斂下,裝作受驚地模樣:“本宮想——少主應是不會的吧。”

“不愧是北朝第一郡主,氣度非凡。”西戎少主哈哈大笑三聲,忽然猛地上前,用彎刀的一側抵住梁婉清的脖頸,用力三分的劃拉著,“現在呢?郡主還無所畏懼麽?我這彎刀再下去半寸,郡主可就要血濺當場了呢。”

梁婉清看了眼頸側的彎刀,提起嘴角,嘲諷地看了眼前人,竟自顧地往彎刀上靠去,西戎少主一時不查,銀亮的彎刀清晰地在梁婉清頸側壓出一道血痕。血痕映襯著這白皙的脖頸妖冶十足,血珠帶著侵略性滑進了綢緞領口。

“少主覺得,本宮會害怕麽?”

“你!你這女人!”西戎少主驚恐地扔下彎刀,步伐紊亂地逃向三步開外,“你是真不怕死嗎!”

他原也隻是想給她個教訓,萬萬沒想要她性命。想來京中貴女從不見血,膽量頗小,微微一嚇便會求饒。但誰曾想,這靖安郡主當真與眾不同。那赴死的眼神,看得他心驚膽戰。

這逃跑的模樣。

梁婉清在心中冷笑一聲,不知道的還以為被抹脖子的是他呢。

她從右手袖口抽出一隻幹淨的錦帕,細細掩過脖頸的傷口,出血並不多,僅僅是看著嚇人。畢竟是自己的身子,她也不會開玩笑。但鮮紅的血痕還是在錦帕上,留下了極為可怖的印跡。

西戎少主剛準備開口嘲弄,卻見這小木門直接被人踹倒在地,兩扇搖搖欲墜的紙窗也直接被刀槍徹底捅破。

“西戎少主——你想死麽?”

一道宛若從地獄傳來的低吼聲,禁錮住西戎少主的身子,長劍直接捅進西戎少主的腹部,濺起滿地的血跡。

梁婉清迅即從木椅上站起,驚恐地拉住來人:“淩柏!你在做什麽?”

小木屋已被錦衣衛徹底包圍。叢林中,所有西戎餘孽,要麽匍匐著跪倒在地,要麽早已平躺在地上,任人跨過。

淩柏鬆開劍柄,長劍還插在西戎少主的身上,但他自己任由梁婉清雙手環抱著身子,顫顫巍巍地向後退去。

“淩柏!那是西戎少主?你若現在殺他,是想要明天就開戰嗎?”梁婉清兩手顫抖著撫摸他的臉龐,將他的臉掰正。

二人雙目癡癡地對視著,淩柏眼裏赤紅的血絲深深刺傷著梁婉清的心尖,她啞然:“那是西戎少主,現在時機不到,咱們還不能傷他,好嗎?”

淩柏明顯是已經殺紅了眼,一身的血腥味嗆人又嚇人。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斬殺了多少叛軍才找來這間小木屋,屋外西戎軍師奸邪的笑容,讓他一度以為自己要永遠失去她。踹開木門,他望見衣口染血的梁婉清,他看見地上的彎刀,他看見肆意大笑的西戎少主。

淩柏隻覺得自己五髒六腑都在作痛。

“可是他傷你啊,”淩柏顫聲道,尾音裏透露出委屈,但說出來的話有那般狠厲,“他膽敢傷你,難道不該死嗎?”

梁婉清也顧不得脖頸的血痕是否還在滲血,即使在場士官眾多,即使屋外還有父兄,即使所有人都在看著屋內的一切,但那一刻,她想不了那麽多。

她放下了一切,將沉重的頭輕靠在他的肩上,用力的環抱著淩柏,指尖抓著他背部的蟒袍,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小淩柏,姐姐沒事。”

突如其來的擁抱,淩柏怔住了一瞬,隨即快速反應過來,蠻橫地抱起姐姐,那力道仿若要將她壓入自己肺腑之中。他猛烈地喘息著,小心翼翼地在梁婉清脖頸處嗅著獨屬於她的芳香,貪戀懷中她的溫度。

“姐姐,朕真的好害怕啊。姐姐,你怎麽可以忍心拋下朕一個人啊——”

晉安帝話音裏的哭腔,威震著在場每一位將士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