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叔明卻遲遲沒有回府,直到天色昏沉,灶上將飯食熱了兩三回,崔叔明才一臉寒霜地回了淺雲居。

林婉城趕忙又吩咐丫鬟去熱飯菜,崔叔明將身上的大氅接下來,安蘭伸手接過,見他麵色不善,轉頭看了一眼林婉城,識趣地退出去。

林婉城道:“怎麽到這樣晚才回來?還冷著一張臉,就跟誰欠你八百吊一樣。”

崔叔明道:“昨晚的事情已經查的一清二楚了。佟芷柔讓身邊的襲香去佟家報的信,佟燦勳又親自跑了一趟齊王府。襲香我已經扣下來,打了一頓板子,就什麽都招了。”

林婉城道:“我真是不清楚你那個表妹!齊王明明將你看做眼中刺、肉中釘,她還傻乎乎往定遠侯府裏跳。她自己沒有想過嗎?若是齊王成事,她身為定遠侯府的平妻,齊王焉能放過她?假若齊王成不了事,佟燦勳一家早晚要遭殃。”

崔叔明道:“你哪裏知道她們的打算?齊王本來是派佟芷柔做說客,想要將我勸降。後來,齊王發現我軟硬不吃,才漸漸起了心思要我的命。那時,佟芷柔已經嫁進侯府,不能脫身,隻好留下來給他做個眼線。”

林婉城歎一口氣,道:“那你準備拿她怎麽辦?”

崔叔明將她的傷腳捧在懷裏,看著不似早上出門時腫的厲害,就慢慢放下心來。崔叔明伸手握住林婉城雪白的腳掌,聲音低沉道:“本來,誰要敢碰你一根頭發,我勢必要將她碎屍萬段的。可是現在……”

林婉城慢慢伏在他的胸口。崔叔明的胸口火熱而堅硬,無論何時,林婉城隻要一聽到他的心跳,就會覺得十分有安全感。林婉城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到底我也沒有受太重的傷,報仇也不必急於一時。”

昨晚被刺殺的不僅有林婉城,還有夏采薇,她是朝廷欽封的惠陽郡主。不管受不受重視,她都是皇帝的救命恩人的獨女,如果她受到不公正對待,估計會寒了天下的人心。所以,崔叔明一旦將幕後黑手查出來,盛怒之下不說抄家滅族,所有人都被牽連是最少的。

而在這件事中,雖然齊王是真正的幕後,但是總和佟芷柔脫不了關係。而且,齊王是皇帝的骨肉,到底打斷骨頭連著筋,此事被曝光後,很大的可能就是佟芷柔被作為最大主使退出來受刑。可她依然嫁入定遠侯府,成了崔叔明的平妻,崔叔明到時候隻怕要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崔叔明見林婉城小貓一樣乖巧地伏在自己胸前,就覺得剛剛的怒火也有些消散。他伸手摸著林婉城的頭:“婉婉,對不起,讓你受苦了!”

林婉城搖搖頭:“不苦,有你在怎樣都不算苦。”夫妻兩人靜默了一會兒,享受著靜好的時光,隻覺得相擁在一起,整個世界都是暖的。

安蘭、絲竹將熱好的飯菜擺上桌,崔叔明又淨了手,就在小桌前坐下,撿著清淡的小菜喝了一點粥,就將筷子放下來。林婉城見他吃的不多,不由道:“再多吃一些,在外麵忙了那麽久,隻吃這點怎麽夠?”

崔叔明搖頭道:“沒什麽胃口。倒是想喝婉婉從前熬的湯了。”

林婉城就道:“想喝什麽湯?”

崔叔明認真想了一會兒,就道:“從前在仙雲穀燉的那鍋竹筍香菇就很不錯!現在想起來,都隻覺要流口水。”

林婉城伸手捏起一塊點心送到他嘴邊道:“這有什麽難的。我明天在小廚房給你做一碗不就是了?”

崔叔明一口將點心咬進嘴裏,笑道:“明天不行,等你腳好了,天天給我燉湯喝!”

林婉城見崔叔明被一碗湯哄得眉開眼笑,不由深切地感覺到幸福而又滿足。對於男人來說,幸福是回家時的一桌熱飯,對於女人來說,幸福大概就是自己所鍾情的人對自己做的東西百吃不厭。

等崔叔明用好飯,安蘭派人將桌子收拾幹淨,林婉城就問:“你準備怎麽處置佟芷柔?”

崔叔明皺著眉想了一會兒:“送她回佟家吧。她縱使對不起我,到底也為了我在這高門裏虛度了許多年華。我也不好做的太絕。畢竟還沒有和榮華堂撕破臉。”

林婉城點點頭。崔叔明接著道:“不過今晚不能處置她了。今日天色已晚,我若連夜將她休棄,她勢必會以夜深為由拖到明早離府。可是這一夜太長,瞬息萬變,什麽事情都有可能發生。你說呢?”

林婉城知道崔叔明心裏的打算,所以她甜甜一笑,乖巧道:“都聽你的!”

崔叔明被她一個笑容撩撥的春情**漾,忍不住就俯身在她嘴角親了一下。他見林婉城沒有抗拒,一伸手,就將她攔腰抱起來,慢慢朝著床榻走過去。

第二日一早,崔叔明去上早朝,林婉城就想起崔叔明想要喝冬筍香菇湯的事情來。可是她找人去廚上問,負責采買的老媽子卻說沒有買到冬筍。無奈,林婉城隻好吩咐安蘭去集市上走一趟。

崔叔明下了早朝,又將衙門裏的幾個緊急公文處理了,才趕快往府裏趕,他今天是要處置佟芷柔的,是要為婉婉報仇的!

崔叔明快馬加鞭趕回府裏,就吩咐餘慶去將佟芷柔帶到淺雲居來,他自己就在大堂危坐,閉著眼靜靜等待。

過了不久,簾子被打起來,餘慶小心翼翼通稟:“將軍,二奶奶來了!”

崔叔明慢慢睜開眼,看一眼站在眼前的佟芷柔。佟芷柔猛地就感覺一股壓力撲麵而來,臉上的血色也稍微有一點褪去。她勉強扯出一個笑,又彎腰給崔叔明行禮。

崔叔明淡淡道:“你進我侯府多久了?”

佟芷柔不知道他怎麽會有此一問,所以一時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她十分熟悉這個表哥,雖然是姑母的兒子,但是自幼與姑母就不親近,至於外家的其他人,他就更加冷淡。所以林婉城從小到大,竟然連崔叔明的一個笑臉都沒有見到過,崔叔明更是沒有與她主動搭過話。

佟芷柔幹笑兩聲,試探著問:“表哥怎麽忽然問起這個?”

崔叔明不願與她虛與委蛇,直接道:“我給你寫一封休書,你回家去吧!”

佟芷柔被突如其來的驚變嚇得幾乎說不出話來。為什麽?為什麽表哥一開口就要休妻,是不是那個賤人在表哥麵前吹了什麽風?林婉城,你這個賤人!真後悔昨天沒有多找些人手,一刀將你殺了,才能解我心頭哦之恨。

佟芷柔一張臉蒼白的嚇人,她咬著牙不讓眼淚流出來:“表哥,我……我是不是做了什麽不好的事,或者……有什麽人在你耳邊說了什麽……不好的話!”

崔叔明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又問:“你的貼身丫鬟呢?怎麽沒有見到?”

佟芷柔聽到崔叔明問及自己身邊的丫鬟,心頭不由一跳,小心道:“芸香就侯在廊下,表哥可是找她有事?”

崔叔明慢慢端起桌上的一杯茶,掀開蓋子,也不急著喝,隻是拿著杯蓋一下一下在杯口刮擦,屋子裏頓時想起有節奏而又刺耳的“刺啦”聲:“我說的是另一個!”

另一個?是襲香。昨天,佟芷柔派去給佟家報信的是襲香,可是到了晚上,襲香卻莫名其妙的不見了,這讓佟芷柔一個晚上都沒有睡好。隻要一閉眼,滿腦子都是襲香被捕,被綁在刑柱上嚴刑拷打的畫麵。

佟芷柔勉強壓抑住自己發顫的聲音:“那丫頭……那丫昨天白天還好好的,可是晚上卻突然不見了。我正準備派人去找呢!”

崔叔明冷冷一笑:“不用找了,我已經幫你找到了。”他抬頭衝門外喊一聲:“把人帶上來!”

餘慶收到消息,就推著一個被打的鮮血淋淋的女子掀簾子進來,正是昨晚失蹤的襲香。

佟芷柔一見襲香這幅樣子,就大約猜到崔叔明應該什麽都知道了。但是她心裏總還抱著一絲僥幸:如果表哥不知道呢?

佟芷柔趕忙撲上去,撫著襲香身上的傷口,裝出一副主仆情深的樣子,淚落如雨:“襲香,襲香,你怎麽會弄成這個樣子?是不是有人為難你?”她轉身又撲倒在崔叔明腳下:“表哥,你一定要為我們做主啊!襲香這丫頭打小就跟著我,我們名為主仆,實則是姐妹,如今,她卻被人打成這個樣子,讓我如何能不生氣!”

崔叔明冷眼瞧著她演戲,心裏隻覺得無比惡心。事情到了這一步,他也實在不願與佟芷柔多費唇舌。崔叔明安安靜靜坐在主座上,與座下哭得淒淒慘慘的佟芷柔對視。佟芷柔看著崔叔明的眼神,剛剛的嚎哭聲頓時小了。又與他對視片刻,佟芷柔終於低下頭去。

崔叔明就道:“你以為你做下的事情別人都不知道嗎?從前,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當沒看到。不曾想,我的姑息縱容竟然釀成今日的大禍。你竟然敢派人去謀殺婉婉?你說,是誰給你的膽子!”

佟芷柔聽崔叔明將“謀殺”兩個字說出口,心裏一沉,趕忙膝行上前,哭道:“表哥,我沒有!一定是哪個賤人在你耳邊說了什麽讒言!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有做過!”

崔叔明知道她口中的“賤人”指的是林婉城,火氣就更加旺盛:“賤人?賤人說誰?婉婉她比你不知要好多少倍,你竟然還敢開口閉口罵她是賤人?”

佟芷柔搖著頭,眼淚嘩啦嘩啦往下流:“表哥,咱們是自小的情意,可謂是青梅竹馬。你今日卻要聽那個女人一句話就要置我於死地嗎?”

崔叔明見她如此嘴硬,隻想衝上去給她兩個耳光,可是他自恃身份,自然不肯做動手打女人的事。

崔叔明滿眼怒火地望著佟芷柔,心裏煩不勝煩:“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我告訴你,襲香她什麽都招了,你如何去佟家求援,你父親又如何去齊王府報信,她一字一字全部供出來了!”一邊說,抖手就從袖袋裏抽出一份供狀扔在佟芷柔臉上。

佟芷柔看著供狀上一字一句寫的明白,供狀右下角還有一個醒目的紅手印,那手印不知是用印泥還是鮮血印上,血刺呼啦的十分的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