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叔明給林婉城上了藥,時間已經不早,他就徑自去脫衣服上床睡覺。

林婉城一見崔叔明這幅樣子,就知道他還在生氣,隻好心裏默默歎一句:這個小氣吧啦的小氣鬼!一邊又揚著一張笑臉伸出雙手,道:“來抱我!”

崔叔明頭也不抬:“不抱!在山門那裏不是挺厲害能自己走回來嗎?”

林婉城無奈道:“那裏人多我不好意思啊!快點,我要睡覺了。我的腳不能動,上不了床。”

崔叔明冷哼一聲才慢慢走過去,林婉城嘻嘻一笑,一把摟住他的脖子,崔叔明將她打橫抱起,板著臉道:“你這磨人的小妖精!”

夏采薇從林婉城房間裏出來之後,並沒有急著回房睡覺。一想到傍晚的刺殺,她就有些心酸。

夏采薇沿著廂房的回廊慢慢往前走,身邊隻有流藍跟著。流藍見她臉色不是很好,開口勸道:“郡主,夜深了,咱們回房睡吧!”

夏采薇搖搖頭:“我想在這裏走一走。你如果困了,先回去睡。寺裏倒出都有人值夜,不礙事的。”

流藍哪裏肯撇下她一個人,連忙搖頭說不困。

主仆兩人沿著寺裏的甬道漫無目的地前行,不知不覺,竟到了紅雪園門前。夏采薇心裏稍微猶豫了一下,就抬腳進了園子。

夜晚的園子與白天到底還有些不同。夏采薇心情煩悶,嗅著滿園的花香,心緒竟然慢慢平靜下來。她拾級而上,在花樹之間穿行,她火紅色的羅裙被風輕輕吹起來,她也像是在夜間獨自綻放的一朵臘梅。

不知不覺,夏采薇扶著流藍走到白天的那個小亭子裏,不曾想,夜深人靜,小亭裏卻紅燈高照。夏采薇轉身欲走,卻在轉身的瞬間看到金一川灼灼的目光向她看來。夏采薇想到金一川的救命大恩,也不扭捏,慢慢走近亭子裏來。

夏采薇道:“金大夫好高雅的性子。深夜賞花,倒是顯得無拘無束,令人羨慕了!”

金一川笑道:“江湖旅人就這麽點好處。不用被俗世拘著,要走就能走,想留可以留。”

夏采薇淡淡點頭,想起白天的事,就又俯下身子去行禮:“今日多謝金大夫救命大恩!”

金一川知道她是郡主,身份高貴,卻對她的禮避也不避,淡笑著受了。流藍在一旁看著,心裏不快,嘴上卻沒有說什麽。

金一川指著身旁的石凳:“坐!”

夏采薇點頭在石凳上坐下,道:“夜深人靜,不曾想這紅雪園卻是另一番景色,月下等臘梅花開,我這俗人,今日也沾了沾金大夫的雅致。”

金一川淡笑一聲,不置可否。亭子瞬間安靜下來,隻能聽到風吹過樹梢,將枯枝帶的瑟瑟作響。過了好一會兒,金一川才突然開口:“你可以叫我一川,不要那麽生分。”

夏采薇猛聽到他的話沒有反應過來,情不自禁地探頭問道:“什麽?”

金一川笑著看著她,不言不語。夏采薇忽然一下子就明白過來,就點點頭:“好。”

金一川道:“我看你氣色不是很好,有什麽不開心的事嗎?”

夏采薇歎口氣:“曆劫歸來,任誰也不會開心的!”

金一川搖搖頭,肯定道:“你的不開心不是因為刺殺。”

夏采薇不解:“為什麽?或者說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金一川抬頭看著亭外枯枝上鮮豔的臘梅,隨口道:“別人刺殺不成,你僥幸逃出生天,此時應該開心才對。就算你開心不起來,臉上也應該是驚懼,餘驚未定,你臉上不是!而且,你如果真是為了傍晚的事,夜深人靜,你怎麽還敢到這寂寥之地?”

夏采薇不由讚道:“你真聰明!”頭就慢慢低下去。

金一川看見她這樣,就開口道:“人生不順意事,十之八九。除非生死,其他皆可看破。要來的,隨它;要走的,也隨它。”

夏采薇聽他如此淡薄,苦苦一笑:“哪有那樣容易的事呢?我背負了太多,就連自己也不能為自己做主。”

金一川道:“這世上的人都一樣,背負的東西都很多。可是為什麽有人快樂,有人不快樂呢?大抵對待這些負擔的態度不一樣罷了。”

夏采薇看著金一川認真道:“你也背負了很多嗎?”

金一川看著她的眼睛,認真道:“我也背負了很多!”

夏采薇笑著不再說話。亭子裏一時又安靜了下來。兩人就那樣靜默的相對而坐,任風從亭子裏吹過,月亮的光亮順著亭子的屋簷灑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夏采薇才慢慢起身:“我該回去了!”

金一川沒有挽留,淡淡點一點頭。夏采薇轉身走出去,下了石階,忽然又轉過頭來問:“一川,你最近會離開京城嗎?”夏采薇終於將他的名字叫出口,心裏激動而又忐忑,她不知道,不過一個名字罷了,自己怎麽需要醞釀這麽許久。

金一川道:“我會在京城停留一段時間。這些日子,我都住在白華的保安堂。林大夫時常會去,你也可以經常來。”

夏采薇點點頭,剛想轉身,金一川卻又將她叫住:“采薇,這個給你!”他伸出手來,掌心裏是一段紅繩。

夏采薇心頭一跳,有些不明所以。金一川道:“你香囊的吊繩斷了,換上這一根吧!”這是他專門買回來的,也是因為這一根吊繩,他才會在東華寺停留那麽晚,才能在下山的路上碰上遇險的夏采薇。他將這紅繩買回來時,心裏怎麽想的自己也不知道,夏采薇是堂堂郡主,紅繩想要多少都有,而且兩人隻是一麵之緣,說不定不會再見,他連將紅繩親手交給她的機會都不會有。可是很奇怪,他就是想買。

夏采薇看著他手裏的繩子,心情有些複雜,沒有伸手去接。金一川的臉色慢慢淡下來,手掌也有要收回的趨勢。夏采薇卻忽然上前兩步,將紅繩拿起來,勾唇一笑:“謝謝!”

金一川點點頭:“嗯嗯。”

第二日一早,眾人就收拾停當下山,離開之前,夏采薇很想去跟金一川道別,可是寺裏的僧人說他連夜就離開了。夏采薇心裏微微有些苦澀。

兩撥人在城門處分別,朱文護送夏采薇進宮,崔叔明帶著林婉城回了侯府,將她安頓好了之後,又匆匆忙忙去了衙門。

林婉城傷了腳,出行有些不便,安蘭就扶著她在東暖閣的炕上躺下,絲竹又給她端來小吃、茶水,她就倚著炕上的大迎枕,舒舒服服的一邊吃東西,一邊翻幾本閑書。

沒過多久,院子裏就有小丫鬟進來回稟:“佟二奶奶帶著錢姨娘來了。”

林婉城讓人將她們迎進來,佟芷柔一進暖閣,看到躺在榻上的林婉城不由傷心道:“姐姐真是受苦了,到底是什麽人竟然也敢給姐姐這麽大的苦頭吃?”

林婉城看著她這一副作態實在是心裏膈應,麵上卻絲毫不顯,笑盈盈道:“不管是誰,總歸做了壞事就會有報應的!”

佟芷柔被她一句話噎得說不出話來。昨日,她打聽到林婉城要去紅雪園賞梅,就暗暗派人將這個消息透露給齊王知道,求他安排人手半路劫殺。然而,不曾想齊王的人那麽膿包,還說什麽武林高手,照樣是一個要緊的都沒有殺掉。

佟芷柔聽到齊王派去的人全軍覆沒的消息,忐忑不安,一夜不眠。今早,一聽說林婉城回府,她就趕忙過來。一來,表麵上的情意總歸要盡到,而來,她也想此談一下自己在林婉城這裏有沒有露底。

可是聽林婉城剛剛的話,露底沒露底暫且不知,她已經對自己起了疑心卻是十分明顯能感覺到。

佟芷柔臉上訕訕的,林婉城也實在懶得搭理她,隨便應付兩句,就讓安蘭端茶送客。佟芷柔剛出院門,絲竹就忍不住道:“夫人,您何必跟她多費唇舌,依我看,就該將她的事抖出來,最好能讓順天府的人把她抓起來。”

林婉城知道這丫頭是關心自己,可是這事情哪有這麽簡單,所以就搖頭笑道:“好了,天理昭昭,報應不爽,又何必急在一時?”

絲竹知道自家主子不是綿軟性子,聽她這樣說,心裏就有了底,高興地下去給林婉城重新沏茶去了。

下午,衛子瀾也趕來侯府探望,她看著林婉城受傷的腳,心裏十分過意不去。林婉城安慰她幾句,就借機向她請教針線上的功夫。林婉城一直想親手給崔叔明縫製一件袍子,可是她這雙手,拿得了治病救人的銀針,卻連一根小小的繡花針都掌控不好。

衛子瀾在京中素有賢名,她於刺繡女紅一道十分嫻熟,撿一些簡單易懂的針法細細給林婉城講了,兩人就湊在一堆說笑起來。

兩人正在說話,前院又有人回稟說太後派人來探望了,太後派來的是一個老嬤嬤,仔細看了林婉城的傷,又說了好些寬心的話。林婉城又向她問起夏采薇的情況,嬤嬤仔細回答了,才告辭離開。

嬤嬤離開侯府,衛子瀾也起身告辭。衛子瀾離開沒多久,白華竟也過府來探病。白華看著林婉城的模樣,不禁打趣她:“沒想到你也有這樣狼狽的時候。”一邊說,一邊又從袖袋裏掏出一瓶金創藥:“這藥我最近改良過一次,更有效,你試試吧!”

林婉城接過來一聞,隻覺得撲鼻而來一股清香,不由拍馬屁道:“師兄的本領委實高強。”

白華就道:“我昨日收到了鎮國公府的信。”

林婉城疑惑道:“姨母?她可是有什麽事嗎?”

白華道:“是國公府的老夫人,你姨母來信說,老夫人的身體最近有些不好,想讓我去林州幫她看一看。”

林婉城點點頭:杜老夫人的身體一直不太好,前些日子一直在林州的女兒家養病,後來鎮國公被貶到林州,鎮國公才能守在老夫人身前盡孝。此次姨母來信,怕是老夫人的身體有些不太妙。

林婉城又與白華閑話幾句,商定了啟程去林州的時間,就離開了定遠侯府,回了保安堂。

林婉城眼看天色不早,就命人整治飯食,隻等崔叔明回府就可以開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