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城立刻道:“臣婦是內宅婦人,這些家國大事臣婦實在是不敢過問,還請娘娘體諒。”
魏昭儀沒想到自己又是空歡喜一場,她的耐性也終於耗盡,冷笑著道:“你是不肯相助了?”
林婉城態度依舊十分謙和:“非是不肯,實在是無能為力。”說罷,不等魏昭儀開口,趕忙就道:“臣婦出來的時間不短了,采薇還等著我一起去覲見太後,我就少賠了。這亭子裏風大,娘娘也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告辭了!”
林婉城抬腳就走,亭子裏的宮女麵麵相覷,都不敢上前阻攔。林婉城是命婦,還有皇上欽賜的封號,地位自是十分不一般。而魏昭儀雖然是九嬪之首,但相比於林婉城來說,地位還是差了一些。
可是林婉城剛邁步出了亭子,不遠處又一個盛裝的嬪妃含笑走過來。萬昭容挺著一個孕肚,明明隻有三四個月大小,在她的刻意挺身下卻顯得將要臨盆一樣。她臉上的笑容有些晦暗不明,讓林婉城看了不由暗暗皺眉:“這萬昭容怕是來者不善!”
萬昭容慢慢走上前,看到林婉城也在,不由聳肩一笑,竟連話也與魏昭儀說的一模一樣:“崔夫人真是好雅興。夜黑風高,在這亭子裏賞月嗎?”
林婉城笑道:“娘娘說笑了。”
魏昭儀與萬昭容一同進宮,萬昭容家世、容貌、地位樣樣比不上她,可是人家肚子爭氣,剛受了點雨露之恩,不曾想就傳了喜訊。近日來,萬昭容的恩寵甚至大有蓋過魏昭儀的勢頭,偏萬昭容也是個張揚性子,從不知收斂二字怎麽寫,隻讓宮裏的一幹姐妹將她恨得跟什麽一樣。
魏昭儀本啦就對萬昭容心懷不滿,此時見她如此不降自己放在眼裏,不由坐在亭子裏冷笑道:“若論興致,又有誰比得過昭容妹妹?懷著身孕都出來看月亮。”
萬昭容驚異地“呦——”了一聲,就好像剛剛看到魏昭儀一樣。她一甩帕子,笑道:“這不是魏姐姐嗎?瞧妹妹這雙眼,竟然沒有看到姐姐也在亭子裏。”說罷,也不上前見禮,徑直就走到亭子裏落了座。
魏昭儀是九嬪之首,位分在萬昭容之上,可是萬昭容自恃有孕,人前還做一些麵子功夫,人後卻從不將魏昭儀放在眼裏,魏昭儀心裏雖然不痛快,但是萬昭容風頭正盛,她也不敢去觸這個黴頭。
萬昭容安然在亭子裏坐下,看著魏昭儀一笑,淡淡道:“姐姐與崔夫人在這裏做什麽?可是說一些……體己話?”她將後麵三個字說的又輕又緩,讓人忍不住就產生無盡遐想。
魏昭儀冷笑道:“妹妹說笑了。崔夫人是我表妹,表姐拉著表妹敘敘舊罷了。”
“哦——”萬昭容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魏昭儀自進宮來,從不遮掩自己與鎮國公府的關係,有時候甚至還不遺餘力地宣揚,萬昭容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她與林婉城是怎樣的親戚。
林婉城見狀,趕忙就道:“可巧昭容娘娘過來,那您就陪著魏昭儀少坐片刻,臣婦就告辭了。”林婉城不想參與到宮廷內部的勾心鬥角,所以對魏昭儀的拉攏從不動心,她清楚地知道,此時的亭子火藥味濃鬱,還是提早抽身,免得惹火燒身才是。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林婉城有心離開,卻屢次三番被人阻攔,事情過去以後,她每每想起,總會情不自禁問一句:莫非這就是人的宿命嗎?
隻聽萬昭容笑道:“怎麽我一來,崔夫人就要走?莫非是有什麽不能讓我知道的事?”萬昭容說話的語氣淡淡的,但是說出的話卻讓林婉城一陣惡寒:帝王多疑,所以隆乾帝從來不喜歡後宮女眷與前朝有過多聯係,蔣傑被禁止入宮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林婉城和魏昭儀本來沒有什麽,可是經萬昭容這麽一說,如果傳出去,隻怕會給雙方都帶來不小的麻煩。魏昭儀那裏林婉城自是不擔心,怕就怕會給崔叔明徒增煩擾。
林婉城想要邁出去的步子就又收回來。她轉過身,朝萬昭容坦然一笑,大方道:“昭容說笑了,我與昭儀娘娘隻不過是閑話家常,說起了我姨母何時回京罷了。”
林婉城這是在提點魏昭儀,也是在暗中跟她對口供。今晚的事,別人如果沒有問起倒也罷了,別人如果問起來,兩人不至於露出什麽馬腳。
萬昭容不由笑道:“我不過隨口一說,崔夫人緊張什麽?哎——”萬昭容慢慢歎口氣,口吻中似乎有無盡的悲傷:“說起來,魏姐姐著實讓人羨慕。京城之中誰人不知、哪個不曉,鎮國公杜家門楣顯赫,是姐姐最能倚仗的人了!”
魏昭儀臉上就浮現出得色。
萬昭容不著痕跡看她一眼,眼底浮現出嘲諷的笑,繼續道:“哪裏像妹妹,身世淒苦,母族沒有一個提的起來的。哎,也怪妹妹的那些兄弟姐妹不爭氣,縱使沒有鎮國公的本事,就算有一個能像崔夫人這樣……嫁個好人家的,妹妹也老懷安慰了。”
林婉城為顧全大局,才勉強留在亭子裏。她本來打算眼觀鼻、鼻觀心做一回泥胎,這樣,就算有火,輕易也燒不到她頭上。不曾想,萬昭容三兩句話就將話題扯到她頭上。
林婉城見萬昭容似乎有備而來,心知裝聾作啞是不行了,隻得奉承她兩句道:“娘娘說笑了,娘娘福祚綿長,豈是我等凡夫俗子可比?”
萬昭容聽了林婉城的話,很是受用,捂著嘴“噗嗤”一笑,道:“崔夫人這張巧嘴真是會說話。不過,夫人說的正經不錯……”萬昭容故意將腰稍微挺起來,一手輕輕柔柔的在隆起的小腹上摸了兩下:“我們這一起入宮的姐妹不知有多少,自認為家世、容貌高我一等的也不知凡幾,可是結果怎樣?”她“哼”地冷笑一聲,“結果卻讓我有了身孕!”
林婉城趕忙又奉承她:“這是娘娘的福分。”
萬昭容更加誌得意滿:“不錯,確實是我的福分!想這深宮之中,肚子才是女人最大的倚仗,家族、臉蛋、青春不過都是浮雲。別的什麽再好,也抵不過一個爭氣的肚子。魏姐姐說是不是?”
魏昭儀聽她一口一個“家世不如肚子”,怎能不明白萬昭容是在暗暗諷刺?可是這賤人聖寵太過,實在不能與她硬碰。
魏昭儀深吸一口氣,勉強笑道:“妹妹說的是,妹妹的肚子確實是妹妹的倚仗。想那許貴嬪,可不就是因為生了景陽公主,皇上才給她晉封的位分?”
景陽公主的生母許貴嬪出身、樣貌都屬一般,進宮許多年也隻是位居九嬪。後來,她偶然有孕,生下景陽公主,皇上大喜,才又晉她為貴嬪。可是,許貴嬪年事已高,生了景陽公主就再無恩寵,雖然皇上顧念公主顏麵從不會將她忘了,她的位分卻再也沒有升過。
其實,許貴嬪的下場明眼之人早就能夠預見。許貴嬪沒有好的樣貌、出身,縱使生下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六皇子都已經長大成人,她還能如何呢?
魏昭儀的話再明白不過,她是暗諷萬昭容會重走許貴嬪的老路,同時,也是暗暗“恭祝”她早日產下皇女!
萬昭容豈能聽不明白?她這些日子仗著龍胎,在後宮橫行慣了,哪裏被人這樣搶白過?她當即就變了臉色:“姐姐不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吧?”
魏昭儀嗬嗬一笑:“妹妹多慮了,我是真心祝願妹妹早日臨盆,也封一個貴嬪!”
“你——”魏昭儀滿臉怒容地伸出手,長長的護甲在宮燈光芒的照射下熠熠生輝,她轉念一想,忽然就又平靜的將手放下來,一字一句道:“姐姐真是孤陋寡聞!難道你不識得惠妃娘娘?”
惠妃也就是鄭王的生母,她本名陳翠萍,最初隻是一個宮女,偶然得了皇上的賞識,春風一度之後就被封為常在。陳翠萍容貌雖好,卻並非驚豔,更何況宮裏最不缺的就是美女,所以皇上寵幸過她一次之後就將她忘在腦後。
本以為,陳翠萍會像許多薄命紅顏一般老死宮中,不曾想,一個偶然的機會,她竟然又有機會爬上龍床。而且,這晚之後,她竟然就有了身孕!
有了身孕的陳常在很快就被晉封為貴人,後來三皇子降生,當時皇上子嗣單薄,皇上一喜之下,直接將她晉為貴嬪。鄭王慢慢長大,陳貴嬪的聖寵也逐漸衰竭,可是好在鄭王十分爭氣,在皇上麵前很得賞識,最後母憑子貴,陳貴嬪也終於一步一步晉升為惠妃娘娘。
惠妃的事魏昭儀當然知道,隻是這件事想要重演幾乎不太可能。首先,皇上年事已高,後宮的寵幸會越來越少,萬昭容產子之後重新懷孕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想要通過生孩子晉封幾乎是不太可能。其次,三皇子、四皇子、六皇子都已經長大,如無意外,太子的人選應該就會從他們三人之中產生。後來降生的皇子,除非有強大的外戚支持,想要問鼎皇位有些不太現實。這也是魏昭儀找上林婉城的最終目的。
至於萬昭容……魏昭儀輕蔑地看她一眼,覺得她實在是個笑話。
萬昭容顯然看出魏昭儀的嘲諷之意,不由怒道:“你笑什麽?”
魏昭儀也不再掩飾:“笑有些人不自量力!”
萬昭容嗓音提起來,聲音有些尖利:“你分明就是嫉妒我有孕!光嫉妒有什麽用?有本事,自己也生一個出來!自己下不出蛋,還對別人冷言冷語?”
魏昭儀被她一句話就給激怒了,跳腳道:“你說誰下不出蛋?你再說一遍?”
萬昭容毫不客氣道:“說的就是你!”
魏昭儀被氣得簡直炸肺,她抖手指著魏昭儀,咬牙切齒道:“你……你……你這個潑婦!懷的上有什麽了不起,能生下來才算本事!你這胎不滿五個月,往後日子還長著呢!仔細別嘚瑟大了掉出來,那玩意兒可沒人接得住!”
林婉城見兩人轉眼之間就吵開,心裏暗道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