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佟氏雙手顫抖起來,她一把將含真推開,含真踉踉蹌蹌扶住含蓉,才沒有從馬車上掉下去。
崔佟氏也不用人扶,一縱身就從車轅上跳下來。她到底上了年歲,這種爬高上低的事實在力所不能及。所以,她落地時,身體還是崴了一下,幸虧身旁的書生一把將他扶住,她才沒有摔倒。
崔佟氏緊緊握住那書生的手不肯放開,兩行濁淚從深深的眼窩裏流出來,聲音也有些微微地顫抖:“你……你是……”
那書生弓身行了一禮:“老夫人,我是進京趕考的秀在,因為……”那書生臉上一紅,趕忙道:“因為閑來無事,就在這街上支了一個書畫攤子……”
崔佟氏不等他說完,就趕忙道:“你叫什麽名字?是哪一天生的?”
那書生見崔佟氏滿臉淚水,十分鄭重,隻好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一天生的……”
含真、含蓉早已隨著崔佟氏從車上跳下來,她們一左一右將崔佟氏扶著,聽到書生的話,不由疑惑道:“你這書生真奇怪,還有不知道自己生日的嗎?”
書生趕忙道:“不瞞夫人,我是被養父母養大的,他們將我抱回來的時候,我已經有幾個月大了,所以,生日……早就不可考究。我隻知道我幾年整整二十歲了!”
“二十歲?二十歲?”崔佟氏手上的力氣不自覺就變大,書生的手被她握住,臉上不由就有些痛苦神色:他與崔叔明同歲,又是被父母抱養來的。難道……難道上天真的眷顧?竟讓我兒失而複得?
崔佟氏猛然想起碧草的話,她伸手揭開書生的右手,隻見他腕上一寸的地方赫然就有一塊猩紅的魚形胎記。崔佟氏一陣激動:“我的兒!”她竟然脫口就叫了出來。
含真、含蓉被她這一句話嚇了一跳:世人皆知,崔佟氏隻有一個兒子就是定遠侯爺崔叔明,那麵前這個書生又是怎麽回事?他雖然長得與侯爺有些相似,但是從沒有聽說過老夫人有另一個兒子!
含真趕忙拉一拉崔佟氏的衣袖:“老夫人!”
崔佟氏猛然醒悟過來,她看一眼周遭的環境,這裏魚龍混雜,如果她當場將兒子認下來,隻怕不到天黑,這件事就會被傳得沸沸揚揚。到時候,不但她百口莫辯,更重要的是,隻怕她的兒子也會被世人的口水淹死。
崔佟氏雖然糊塗,總歸還沒有傻,她趕忙將臉上的眼淚擦幹,改口道:“我是說……你叫什麽名字?是哪裏人士?現在在什麽地方落腳?”
那書生就道:“小生韓坤鵬,蘇州人事,此次為了進京趕考,小生在‘高升客棧’租了一間客房落腳。”
崔佟氏含笑看著韓坤鵬,不住地點頭,想要拚命忍住眼淚,卻怎麽也忍不住:“好好好!”
含蓉看一眼天色,就在一旁道:“老夫人,天色不早了,咱們若是再耽擱,可就趕不上鄭王殿下婚禮的大典了。”
崔佟氏認子心切,此時一顆心都撲在韓坤鵬身上,哪裏還想去什麽鄭王婚宴?可是她心裏也明白,自己不能衝動,認子隻是第一步,她還要一步步將屬於他們娘兒倆的東西都奪回來,所以,她絕對不能衝動。
好在,現在知道了兒子的下落,也親眼見到他出落成一個長身鶴立的秀才,隻要此次春闈,他能夠金榜題名,那麽他們母子還愁沒有好日子過嗎?
不急,不急,時間還長,一切都可以慢慢來。兒子要慢慢人,崔叔明那個野種也要慢慢地讓他滾蛋!
崔佟氏一步三回頭地上了馬車,先前碰瓷的老太太卻一把將她攔下來:“想走?沒那麽容易!今天你不道歉,就休想離開!”
崔佟氏剛剛隻顧著認子,卻忘了還有這麽一個麻煩要解決。她剛想開口,卻見韓坤鵬道:“大娘,小生剛剛說有一個問題想向您請教……”
老太太看他一眼道:“相公有話就說!”
韓坤鵬直言道:“大娘說這位老夫人的車駕撞到了你,是不是?”
老太太點頭道:“正是。怎麽,你想給他當說客?我告訴你,誰說情的都不管用,除非她給我鞠躬,給我道歉,還要陪雙倍……不,三倍的銀子!”
韓坤鵬一笑,慢慢道:“大娘既然說被馬車撞到了,可否跟小生說一說傷在哪裏?小生雖然不才,但是也略懂一些岐黃之術,可不可以給大娘把個脈?”
老太太聞言變色:“我……我傷在……傷在……”她將能夠受傷的地方想了一個遍,卻沒有什麽合適的地方!
韓坤鵬就冷笑道:“說不上來了嗎?剛剛在場之人有目共睹,大娘與這位趕車的小哥在馬車下追逐,伸手矯健、靈活,根本不像是受了傷的樣子!”
老太太梗著脖子道:“你,你胡說!我怎麽沒有受傷?我傷在肚子上!哎呦——哎呦——我的肚子疼!”老太太一邊說,一邊就捂著肚子蹲下去,嘴裏哼哼唧唧的像是活不長了一樣。
在場的群眾看到這裏,大多都被韓坤鵬的話點醒:這老太太一直說馬車撞到了自己,卻一直活蹦亂跳的,看著比正常人還利索,她……不會是為了訛錢吧?
大家看著老太太的眼光有些異樣,就連剛剛為她打抱不平的那些人也不再輕易開口。
韓坤鵬看著老太太滑稽的模樣,不由就蹲下身子去,慢慢道:“大娘的疼痛來的真是時候,早不來,晚不來,我一說,你就疼起來了。這樣吧,小生就來給大娘把把脈,看大娘的五髒六腑傷到了哪一個?”
韓坤鵬說著就要拉起老太太的手腕,那老太太避如蛇蠍,一下子就甩開了。韓坤鵬疑惑道:“大娘害怕把脈嗎?那也沒有關係,前麵不遠就是一個醫館,裏麵也有女大夫,我可以陪大娘去驗驗傷,如果真的撞到了大娘的肚子,您身上應該有撞擊的痕跡才對!”
老太太抱著肚子往後退,滿臉怒容道:“你是誰?要你多管閑事?快滾快滾!”
韓坤鵬撐著腿慢慢站起來:“我就是個擺攤賣字的窮書生,隻不過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本來,你若是識趣,拿了老夫人給的銀子就走,我是不會拆穿你的,可是你的所作所為實在有些過分!”
小年一看局勢倒轉,也立刻來了精神,指著那老太太怒道:“我就知道她是騙子,我們的馬車走的那麽穩,怎麽可能會撞到她?”
韓坤鵬趕忙道:“她確實是自己撲上去的,我的攤子離這個胡同很近,我看得一清二楚。而且……”他又轉過頭去看那個老太太:“大娘您大概不知道,在您其他地方都沒有受傷的情況下,是不可能被馬車撞到肚子的,除非……”
崔佟氏趕忙接道:“除非怎麽樣?”
韓坤鵬冷冷一笑:“除非是她主動躺倒在車輪下。”
那老太太眼見自己的把戲被人戳穿,竟然連一絲羞赫也沒有。她悄悄退到馬車邊,將含真扔在地上的那個荷包握在手裏,猛地爬起來,一轉身,就衝開人群,消失在胡同裏了。
小年看到她這幅樣子,氣得火冒三丈,擼起袖子就要往前追,韓坤鵬就伸手將他攔下來:“這位大哥,得饒人處且饒人,這件事就這麽算了吧。她不過一個身世可憐的老太太,但凡有一點生計,她也不會以此為生。不過是一袋銀子,想來老夫人身份尊貴,也不會看在眼裏,就隻當是樂善好施了。”
小年有些為難的去看崔佟氏,卻見崔佟氏一擺手,示意他退下。崔佟氏將韓坤鵬視作自己失散多年的兒子,又怎麽會當眾打兒子的臉,她自是吹捧還來不及:“鯤鵬你不僅聰慧,竟然還這麽有愛心,如果此次高中,一定能做一個愛民如子的好官。”
韓坤鵬趕忙拱手道:“慚愧慚愧!小生讀了一些聖賢書,多少明白一些道理罷了。”
崔佟氏趕忙就笑著拍拍他的肩膀:“鯤鵬,你就不要謙虛了。老身住在定遠侯府,你日後如果遇到什麽困難,一定要去侯府找我,一定不要客氣!”
韓坤鵬趕忙笑道:“那小生就先謝謝老夫人的厚愛了!小生的書畫攤子離不開人,請恕小生先行告退!”
崔佟氏目送韓坤鵬離開,一雙眼睛滿是慈愛。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一堆書畫裏,崔佟氏才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這就是我的兒子!崔叔明算什麽東西,我兒子此次一定能夠高中,到時候,崔叔明、林婉城,老身就與你們算算總賬!
崔佟氏轉身上了馬車,含真正要將簾子放下,崔佟氏一抬手製止了。崔佟氏想了想,招手讓含蓉近前,趴在她耳邊低聲道:“你去將韓公子的書畫都買下來。他要多少就給多少,另外……先不要讓他知道我在幫他。”
含蓉看著崔佟氏的臉色,心中滿是狐疑:老夫人離府時臉上還是陰雲密布,不過是遇上了一個趕考的窮書生,怎麽就好像忽然開朗起來?難道就因為那人長得像侯爺?還有老夫人脫口而出的那句“我的兒”究竟是什麽意思?莫非……老夫人有什麽事是我們不知道的?
崔佟氏見含蓉擰著眉呆立在原地,不由冷著聲音喝道:“快去啊!”
含蓉一下子就回過神,她匆匆忙忙給崔佟氏行了一禮,轉身就從馬車上走了下去。
含蓉一下馬車,崔佟氏就不再耽擱,她一抬手,含真就將簾子放下來,小年將鞭子一甩,馬車才又緩緩移動起來。
看著崔佟氏的馬車遠遠離去,木刻縱身就從樹上跳下來。崔叔明早就知道崔佟氏有些不安分,所以一早就派他偷偷跟著,不曾想,木刻卻看了這麽一出好戲。
木刻站得高,底下的情況一目了然,也看到了許多比人看不到的事情。
那老太太最開始躲在胡同裏,應該是在等機會。後來,韓坤鵬遠遠看到崔佟氏的馬車過來,他就趕忙給藏在胡同裏的老太太打了個招呼,那個老太太會意,瞅準時機就衝出來,這才上演了一場碰瓷的好戲,韓坤鵬也才能出場幫著解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