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佟氏正在榻上抹骨牌。幾天前她還是一個體型比較圓潤的貴太太,不過幾日不見,她的頭發幾乎全部變白,發髻也不像從前那樣梳的一絲不亂。她兩個眼窩深陷,顴骨因為消瘦而高高凸起,整個人都有些陰森恐怖。
崔佟氏抬頭看見崔叔明夫婦走進來,臉上神色大變,她咬牙切齒道:“怎麽是你們!我不要見你們,你們滾!給我滾!”
林婉城淡淡一笑:“那咱們還是心有靈犀的,我們夫婦最不想見的恰恰也是老夫人。不過……”林婉城任由崔叔明扶著在靠椅上坐下來,她孕肚已經很明顯,所以一隻手總是不自覺地護著小腹,“不過有些話總是要說清楚,有些賬總是要算明白的!”
崔佟氏抬手就將手裏的一張“白板”甩出來:“我跟你們再沒有什麽話好說!你們給我滾,馬上滾!”
林婉城安坐不動,崔叔明一抬手就將那張“白板”擊飛,那張骨牌“砰”一聲砸在一旁的梅瓶上,“哐當”一聲將梅瓶砸個粉碎!
林婉城勾唇譏笑道:“老夫人喜歡摔東西的習慣還是沒有改!隻不過您要是將我們趕出去,誰把外麵的消息帶給你呢?”
崔佟氏怒道:“我不需要你們帶來的任何消息!你們快滾!”
崔叔明就在一旁淡淡開口:“那你想讓誰給你帶消息進來?你兒子?”
提到崔坤鵬,崔佟氏的情緒明顯更加激動:“你還敢提鵬兒?都是你們兩個,一個野種,一個賤人!若不是你們,我的兒怎麽會落到這個下場!周姨娘那個賤人是你引過去的是不是?你明知鵬兒與你長得像,周姨娘沒見過,認不出來,所以就故意把她引過去,你就是為了害他,對不對?他是大有前途的狀元郎,現在什麽都毀了,都毀了——”
崔佟氏雙手握拳,每一句話都吼得聲嘶力竭,說到最後,竟趴在榻上哇哇大哭起來。
林婉城淡淡笑道:“你的鵬兒真的是我們害的嗎?周姨娘是誰放出來的?她若好好地關在陽春院,又如何會發生這樣的事?還有,她手裏的湯也是我們做的?暖情的藥也是我們加的?如果沒有那碗暖情的參湯,你的鵬兒未必就會落到那樣的下場吧?老夫人不妨說一說,你的鵬兒到底是誰害的?”
周姨娘是崔佟氏做主放出來的,暖情的參湯也是她讓送去給崔叔明的,為的就是挑撥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然後讓林婉城的胎出些差錯。
可是誰能想到,那碗參湯崔叔明沒喝,反到落在崔坤鵬的肚子裏,崔佟氏不僅錯手害死了周姨娘,還因為自己的緣故害得崔坤鵬鋃鐺入獄!
這一切的一切都怨不得旁人,是她自己造的孽啊!
這些事情崔佟氏都知道,但是她就是不願意承認。她想用逃避來解決問題,就隻能將過錯全部推在林婉城夫婦身上。也許隻有這樣,她的良心才會好受一些。
此時,林婉城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剖析一遍,崔佟氏聽在耳裏,隻覺一字一句似乎都帶著尖刀,一刀一刀往她心窩子上戳,疼的她恨不能把心挖出來。
崔佟氏拚命捂著耳朵,像是瘋了一樣一邊哭,一邊搖頭:“你不要說了,你不要說了!”
林婉城看著前幾日還惡貫滿盈、雷厲風行的老太太,轉眼就變成這副可憐樣,不由在心裏微微歎息。
崔叔明卻在一旁冷笑道:“鵬兒?叫得可真夠親熱!隻是可惜,注定要讓你失望了!”
崔叔明的樣子擺明了就是幸災樂禍,崔佟氏真的害怕從他嘴裏再聽到什麽可怕的消息,可是她還是忍不住問:“你什麽意思?”
崔叔明笑道:“從前……你確實有一個兒子……”
崔佟氏眼睛瞪得老大,她甚至已經忘記了哭泣:“你……你究竟想說什麽?我的鵬兒沒有了是不是?你把我的鵬兒害死了是不是?”
崔叔明哈哈一笑:“我說的從前是更久以前,久到你生產那天。我的母親是誰想必也不用我多說,你應該記得她吧?”
崔佟氏驟然聽到崔叔明說起自己的母親,嚇得有些發抖:“你果然知道了,那天在高升客棧外偷聽的是你,你聽到了我跟鵬兒說的話,對不對?”
崔叔明冷哼一聲:“那天在門外的是木刻。不過……我很早就知道我生母的事!”
崔佟氏神色一凜:“你早就知道?怎麽可能,連我都不知道的事,你怎麽可能知道!除非——”崔佟氏瞳孔瞬間放大:“是不是那個死老太婆告訴你的!是不是?”
崔叔明眉頭輕蹙:“祖母沒有說過,是父親告訴我的!”
崔佟氏搖著頭,一副深恨的樣子:“怪不得!怪不得你從來與我都不親近!原來,你早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可是你瞞著不說。虧我從前將你視作親子,沒想到!我沒想到你才是那個披著羊皮的狼!不聲不響就會反咬一口!我好恨!我好恨,我應該將你溺死的,我怎麽就沒將你溺死!”
明明是崔佟氏用毒計害死了沈聽南,她卻反咬一口怪罪到崔叔明頭上,林婉城對這種人隻感覺無理可講,但是她不忍心崔叔明被人說的這樣不堪,她還是開口道:“叔明是狼嗎?我倒不覺得!老夫人,從前叔明知道自己的身世,可是你捫心自問,叔明有哪裏對不起你?他對你的態度是冷淡了一些,可是其他呢?他孝順、真心對你,他做錯了什麽,要承擔這些苦楚?他唯一做錯的就是不該有你這樣的娘!”
崔佟氏像是瘋了一樣,她滿臉都是淚痕,卻忽然狂笑起來:“我為了我心愛的男人,我有什麽錯?沈聽南那個賤人擋了我的路,她不該死嗎?我最恨的就是沒有擦亮眼睛,將這個野種當成親生兒子來養,我本應該連他一塊殺死的!”
崔叔明雖然沒有見過他的生母,但是沈聽南是他最尊敬的女人,他是絕不允許別人說她的壞話的。可是崔佟氏一口一個賤人,一口一個野種,顯然是觸碰到了崔叔明的底線。
崔叔明手上一用力,隻聽“跨差”一聲,他靠椅的扶手被硬生生掰斷下來,林婉城看崔叔明臉色鐵青,趕忙拉住他的手勸道:“叔明,你又何必跟她置氣,一個可憐的老太婆罷了,無兒無女,何必跟她計較!”
崔佟氏顯然是被林婉城這句“無兒無女”這句話給刺激到了,她抓狂的從榻上跑下來,竟連鞋子也沒穿。她拉著林婉城的手,不停地問:“你究竟是什麽意思?是不是鵬兒出了什麽事?你告訴我!你告訴我!”
林婉城嗬嗬一笑:“你不是不想從我們這裏知道任何消息嗎?你不是讓我們滾嗎?我憑什麽要告訴你!”
崔佟氏簡直想一把掐死林婉城,可是她被禁足在這院子裏,服侍的下人全換成了林婉城的人,想打聽什麽消息也完全不可能。好不容易買通了一個姓李的婆子,可是那婆子今天收了自己的錢,卻沒有帶來任何消息。
崔佟氏見林婉城一副高傲的樣子,就不再求她,反而哼哼冷笑起來:“我可憐?你們自己呢?你們比我還要可憐的多!實話告訴你們,我已經把你們的命緊緊握在手裏,你們若還想活命,就乖乖地聽我的話,否則——你們一家三口就在地府相會吧!”
林婉城看著崔佟氏那張笑的十分猙獰的臉,就像是看一個滑稽可笑的小醜,崔佟氏看到林婉城臉上的嘲諷之意,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你笑什麽?”
林婉城臉上笑容不退:“不就是蠱毒嗎?燕窩是吧?有什麽大不了的。”
崔佟氏臉上顯出驚恐:“你……你是怎麽知道的?”
林婉城慢慢走到她身邊,停住腳步道:“你信不信,隻要我想知道,你每天吃多少粒米我都可以知道的一清二楚。”
崔佟氏恍然悔悟:“是那個李婆子是不是?她背叛了我!”李婆子本來就是林婉城的人,自己隻不過是用金子收買她,可是這樣的人怎麽可能忠心呢?自然是一條喂不熟的白眼狼!
林婉城笑道:“你還不算太笨!其實你早該想到的,若是李婆子不反水,我們又怎麽會來找你呢?”
崔佟氏連最後的王牌都沒有了。她驚恐、近乎瘋狂,崔佟氏伸手就要去抓林婉城的領子,崔叔明眼疾手快,腳尖一點,不過一瞬功夫,就已將林婉城攬在懷裏,退到三步之外!
崔佟氏一下撲空,直直栽倒在地上,一抬頭,鼻子嘴巴上全是血。
林婉城居高臨下看著她,就像是看一個可憐兮兮的可憐蟲。她們夫妻轉身就要走,崔佟氏卻急著爬上來:“你們告訴我!鵬兒到底出了什麽事!求求你們,求求你們告訴我!”
崔佟氏在林婉城麵前真的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她現在是階下之囚,別說出門打聽消息,隻怕在院門處往外看一眼也是妄想。她沒有辦法,隻好苦苦哀求。
林婉城並沒有說話,她抬頭看著崔叔明,崔叔明和崔佟氏之間的恩怨,還是讓他們自己解決比較好,自己就默默站在崔叔明背後,做他的精神支撐吧!
崔叔明臉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漠,說的話就像喝白開水一樣隨意,可是這樣的話聽在崔佟氏耳朵裏,卻無異於晴天霹靂:“崔坤鵬根本就不是你兒子。或者,他根本就姓韓,世界上從來都沒有崔坤鵬這個人!”
崔佟氏恍如被人打了一巴掌,她顧不得臉上的血汙,十分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她年老力衰,這個簡單的動作她做了三次才勉強站穩腳跟:“怎麽可能……鵬兒他就是我的兒子!你一定是在騙我對不對?是的,你一定是在騙我!”
崔叔明道:“當年的事,想必也不用我多說,你是如何嫁入侯府做的平妻,又是如何會懷上孩子,你自己是最清楚的。”
崔佟氏被當麵揭短,臉色很不好看:“我是正大光明的嫁入侯府的!我的孩子也是侯爺的嫡子,我有什麽不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