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炎所指的責怪是指自己沒有謹守承諾,將嚴湘的身份公之於眾,他知道自己這麽做是瞞不住林夏婉的,可是他也做好了被林夏婉責怪的打算,但即使如此他並不後悔。

“臣女怎敢責怪皇上,”林夏婉看著林炎,“皇上對陳家,對我都是厚愛,臣女自是感激不盡。”

“林夏婉,你大可不必這樣說話,朕雖是這臨蘇一國之君,可與你麵前也隻是一普通人罷了,朕知道你心中定是有氣的,朕沒有成全你與嚴湘,可朕不後悔,朕對你的心意,難道你竟絲毫不察嗎?”

林炎上前一步,林夏婉便退後一步,麵對他最後一問,林夏婉又跪在了地上,“皇上如此厚愛,臣女實在愧不敢當,那一日在宮門外,臣女本該自裁,不讓晉王逃離京都,一時膽怯才有了後來我軍將士受損百姓受苦,臣女自知已無德承受皇上垂憐。”

林夏婉字字懇切,林炎的眉頭緊蹙,“那豈能怪你,你守護先皇有功,被賊人挾持已是不幸……”

“皇上!”林夏婉的聲音突然高了些,林炎也沒繼續說下去,“皇上莫要再為臣女尋找借口了,臣女落入賊營數月,早已經名節受損,日後如何入宮伺候皇上?”

林炎看著林夏婉,“你明知道的,朕不在於天下人如何評說,朕隻要你陪在朕的身邊……”

“皇上,天下悠悠眾口,您莫不成要為了臣女一人背負昏庸之名嗎?”林夏婉隻一句反問,林炎的臉上果然有了遲疑之色,“臣女早就料到會有今日這般的結局,對於皇上的聖裁也並無任何怨言。”

“林夏婉……”林炎看著她,“你這是要做什麽?”

林夏婉朝著林炎叩拜,“皇上向來英明,林夏婉相信皇上會愛護百姓守衛江山,成為一代明君的。”她對他莞爾一笑,那笑容甚是端莊賢淑。

林炎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大,他知道林夏婉定是下了什麽決心,隻是這決心到底是什麽,隻見她起身,緩緩走向陳家的車隊,此時陳翎一聲令下,護衛門圍成了一圈護在林夏婉四周。

“我,陳令儀,自知德行有虧,願以此命,存陳家之德行,佑臨蘇江山百年永存!”此聲高呼完,林夏婉從袖子間拔出一枚匕首,“陛下,莫要怪我,千萬珍重!”

“不!”林炎像是瘋了一般要衝過去,可是匕首已經被林夏婉猛地一揮刺進了她的胸膛,她的嘴角掛著笑,她的雙唇起起合合在說著些話,“莫怪北野……”

陳翎沒有向後麵看一眼,他隻是一把攔住了林炎,“皇上,請還舍妹一個自由!”

隻這一句話,林炎呆立在那裏不敢動,他一臉難以置信,“你知道她……你知道為何還要送她來!”

林炎的咆哮聲沒有讓陳翎有一絲的退讓,他知道林夏婉的打算,從徐州城外他便知道,他勸了一路,可終是無奈。

陳翎抱著林夏婉的屍身,一臉的淚水,哽咽地高呼一聲:“送小姐回府!”

林炎一直站在那裏,他望著地上的血跡,心似乎都空了,隻聽到急促的馬蹄聲,嚴湘看著地上的鮮血,再看著失魂落魄的林炎,他猛地上前抓住了林炎的衣領,“你逼死了她?你逼死了她,你可知道!”

“是我逼死了她……”林炎看著嚴湘,“我隻是……隻是想留她陪我……”

嚴湘猛地對林炎揮了一拳,此時小全子與一眾宮人都嚇得臉色慘白,但是卻沒人敢上前,林炎猛地還了一拳過去,“我對她的情誼不亞於你!”

兩個男人在宮門口廝打著,像兩個孩童一般。

陳令儀以死明誌,在臨蘇便是轟動的一件事,皇帝下旨,封陳令儀為敬賢皇後,並下旨此生不再立後。雖百官都頗有微詞,可皇帝卻不改初衷,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而北陵王因對皇上大不敬之罪,被貶黜到北境,至死不得歸。

“全公公。”隻這婉麗的聲音倒也不像是從陰曹地府那樣的地方傳出來的,小全子定睛瞧著,半晌才顫顫問了一句,“真是姑娘?”

隻見來人將腦袋頂上的鬥篷帽子取了下來,手中的燈籠倒也顯得有些亮堂,朝著小全子淺淺一笑,這正是上個月皇上才下詔書封賜的已故“敬賢皇後”,陳令儀。

“皇上還未就寢吧?”林夏婉走進了一步,一身素衣倒也的確顯得有幾分婉冷,小全子心裏還是不禁咯噔一下,又頻頻點頭,“在在在,皇上還未就寢呢……”

小全子說著話便伸出手去,幫著林夏婉接過燈籠,走在前頭照著路,一路領著林夏婉往書房走去,這一路也不長,但也夠說上幾句話的,可是他卻什麽都未開口問,沒有問她為何沒有死,也沒有問她今日是如何來的。

林夏婉走在後頭瞧著小全子如此穩重,有他師父當日的幾分樣子。

“我去過德公公的墓前,當日我在這宮中未少了他的照拂,日後我怕是不再有機會前去,還望全公公每年婉明替我燒些紙錢問聲好。”

這是林夏婉進書房前與小全子最後交代的話,小全子聽她提到張德眼中還是不自主泛起了淚花,在這宮中林夏婉得了張德幾日照拂,但他卻是師父一手提拔教導起來的,小全子知道林夏婉這不僅是在敘舊,也是提醒他在君王身旁伺候還是要學他師父那般。

“小全子,朕有些餓了,你去給朕取一碗小米粥來……”林炎聽見開門聲,以為是小全子進來,未抬頭,隻低著頭吩咐了一句,他見小全子沒有平日裏的回應聲,抬頭朝門口望去,一時間手中的奏折便掉在了地上。

林炎是猛地站起來的,他看著林夏婉那一身素衣,麵容姣好地站在那裏,身子都是有些顫抖的,隻是瞬間,眼眶便濕潤了,“林夏婉……你可怨我?”

這一句話在他心中已經埋了許久了,他親眼瞧著她死在自己的麵前,那一刻他的心便像是被千錘萬灼一般的難受,他不能承認,可是他幾乎悔青了肝腸,“我夜夜不敢入睡,怕你入夢我不知如何與你言說,可又不想你來……”

林夏婉知道,林炎此時定是以為她是一縷魂魄了,她淺笑著上前跪地行禮,“罪婦參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

林炎怔在那裏,他定睛瞧了瞧,麵前跪著的林夏婉雖穿著素雅了些,可一顰一笑之間也全然不像是飄來飄去的孤魂。

“你……還活著?”林炎凝眉,走上前去,下意識伸手要將她扶起來,可剛要觸及到她的時候,他的手便停住了,他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你算好了的?”

“皇上恕罪,罪婦並非有意隱瞞,實在是情非得已。”林夏婉迎向林炎的目光,甚是堅定,林炎倒有些不自然地閃躲開了。

屋子裏頓時就靜的很,林夏婉知道林炎聰明,自己這一番作為的目的他想必是都能明白了,林夏婉假死一場,為的就是要告訴林炎,若是他真的強行要了她,那她必定就是死路一條。

“林夏婉,我輸在了哪裏?”林炎扶她起來了,“你來便是知道我不會怪你,隻是我也想明白一些,了了心中的困惑。”

“皇上甚好,隻是那人於我不及皇上聰慧,癡傻了一些。”

“你既然來了便不要說這些話堵我,他不傻,你我都是知道的。”林炎看著林夏婉,“他可知道?”

林夏婉知道,皇上問得是嚴湘可知道她是假死一場,林夏婉搖搖頭,“不知。若是知道了定然是沒有那般真切的,介時皇上也會起了疑心,那我便白費了這些心思。”

皇帝點點頭,他其實也懷疑過,因為林夏婉死後,陳家將她的屍身護得極好,他都近不了身半分,可是看著嚴湘那樣子,他卻是信了的。

“皇上,那日晉王擼了我在宮城之外時,若不是嚴湘出現了,那我可能是真的就死了,您的妻子不是您愛的人,而是臨蘇的王後,是一國之母,而我隻想著嫁給一個人,為人妻為人母,淡然一生。”

林炎看著林夏婉,半晌未說話,她的意思他全然是懂的,“我很好奇,若是那日他是我,他會如何做?”

“他若是您,我必然不會在晉王手中。”

嚴湘絕不會讓林夏婉涉險,這一點林炎知道自己是輸了的。

林夏婉從衣袖裏取出一枚信件,擱在了皇上的桌上,“今日來隻是有些後事要與皇上交代,我陳一脈一直握有臨蘇的暗軍,這是祖上的規矩到我這一代也不會廢了,但我假死廢了陳家嫡女的身份,這信件如何處置,還望皇上定奪吧。”

林炎看著桌上的令牌,再看著林夏婉,他的手握成了拳頭,一直緊緊拽著,他的林夏婉這是真的要離開了。

小全子一直在外頭候著,感覺林夏婉姑娘還未進去多久便出來了,他送姑娘走的,回來之後書房的等還亮著,他小心著進了書房,皇上站在窗邊看著外頭的月亮。

“啟稟皇上,姑娘安然出宮了。”

“她安然便就夠了。小全子,傳令下去,朕偶感風寒病了,明日的早朝便罷了,桌上的奏折你捧著走吧。”

小全子得令,收拾著桌上的奏折,還悄悄打量著皇帝,隻聽半晌離門的時候,皇帝歎了一聲氣,小全子知道,皇上不舍姑娘。

但是姑娘無意皇上。

皇帝,本就生來孤獨,留不得知心人。

打發了下了,卓盛坐到了草棚子前的涼塌上,嚴湘正躺在上頭,身邊隔著一個空酒壇子,卓盛聞著氣味像是今日還未曾喝酒,不禁眉頭皺了皺,“送來的酒不合你胃口?我今日帶的是從淮南運來的梨花釀,你可要嚐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