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天陽對“蘇嘯夏”的記憶還停留在幾個月前,因為指染平安公主,而被離皇賜死之時。秉著對哥們的忠誠,程天陽還特意替“蘇嘯夏”堆了一個墳,采了幾株花,好好祭奠這個他當作弟弟的好哥們,雖然,這墳是程天陽無聊時隨手堆的,鮮花也是就在送給鄰村丫頭而丫頭不肯收他便插在墳之上的。但不管怎樣,這總算是程天陽的一片心意,可如今......

程天陽嚎啕大哭著。

蘇小荷連忙拍著他的肩膀安慰他:“光頭,我還沒掛呢!你哭什麽呀?”她笑著說。

程天陽的表情更委屈了:“可憐我的花花草草,還有我堆的墳啊......”他頓了頓,“原來都是白搭啊!”

敢情這人對於這蘇嘯夏的死活絲毫不感興趣,反而是對那墳和墳頭花感興趣呢!

蘇小荷的臉立刻就耷拉了下來,程天陽連忙又笑嘻嘻地湊過腦袋:“好兄弟,哥們是開玩笑呢,別介意啊!”他道,說著動了動胳膊,上麵繩子還緊緊地綁著,搓著他的皮膚生疼,“話說,哥們怎麽綁著我呢?快鬆開吧,怪疼的呢。”

說到繩子,蘇小荷的視線掃過程天陽的胳膊,她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這才反應過來,她都快忘記自己的正事了。

她連忙板起臉,舉起手中的刀子,一把狠狠地紮向了程天陽的腦袋,程天陽嚇得連連尖叫,可蘇小荷絲毫沒有停下手中的刀,眼看著這刀就要刺中他的耳朵了,程天陽連忙顫抖著閉上眼神,意料之外,沒有任何疼痛感,程天陽驚嚇地睜開眼,餘光瞟見一把刀正擦著他的臉刺在牆上,而蘇小荷放大的臉正居高臨下,死死盯著自己。

“蘇......蘇嘯夏......你這是?”他的話開始結巴。

突然“啪嗒”一聲,插進牆裏的刀應聲而斷,留下一半在牆裏,一半掉在地上。

程天陽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蘇小荷吸了吸鼻子:“對不起,用力大了點。”她拍了拍手,程天陽立刻不敢再言語。

蘇小荷很滿意他現在的狀態,她得意地點了點頭,然後一腳又踹在他的腿上:“你放心,光頭,平時你待我不薄,那麽現在隻要你說實話,我也不會對你怎樣。”

程天陽可憐兮兮地看著蘇小荷,連忙點點頭應許。

蘇小荷看著程天陽的眼神賤兮兮的,她彎了彎眉,就在程天陽以為她要問他,願不願意娶她回家或者是養她一輩子這種問題之時,不料蘇小荷卻突然臉色一正,聲音是無比的嚴肅:“程天陽,你為什麽背叛傅傾聖,現在他們出征到了哪裏,離皇的埋伏在哪裏?!”

程天陽不可思議地抬頭看著蘇小荷,蘇小荷的眼裏寫滿了焦急和迫切,多年後,當他再一次回憶到這個場景,還記得她的那一雙眼睛,那不是一個士兵對將軍的追隨和忠臣,而是一個愛人對於另一個愛人的擔心和承諾......

所以程天陽還是開口告訴了蘇小荷事實,用他的話來說,是被蘇小荷這一顆正義之心所感動,他告訴蘇小荷:“現在軍隊正值動**時期,你現在回去就是送死,倒不如和我一起浪跡天涯,落個自在,反正哥哥會罩著你的。”他說罷還拋個媚眼,對麵蘇小荷依舊不為所動。

程天陽頓了頓,繼續**:“我們還可以繼續我們的賣馬糞事業,這次你七我三,可好?”

蘇小荷挑挑眉,還是不吭聲。

程天陽歎了口氣:“蘇嘯夏,我是真把你當弟弟,傅傾聖如今得罪的,可是當今離皇,他這命是保不住了,你又何苦再搭一條?”

蘇小荷低斂下眼:“我這命是他送的,現在,我也不過是還給他罷了。”蘇小荷說得理所當然,甚至她自己都要被自己騙過,真當去幫傅傾聖,隻是為了還人情。程天陽坳不過她,隻能開口。

“我是傅傾聖隊裏的夥夫。”他說著,“很簡單,就是管吃飯的。”程天陽頓了頓,“如果離皇故意不及時供應糧食,而我又跑了,隊裏就徹底沒人管飯了。”

程天陽說得隱晦,蘇小荷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所以,意思就是,現在隊裏糧食極其缺少?”

程天陽沒有否認,隻是繼續說道:“在離國邊疆到付文國之間,有一個凹凸穀,呈碗狀,是必經之路,這路本並不是什麽艱難之地,但若軍隊裏人人都已昏餓至極,那麽這裏就成了一個甕,他們,就成了甕中之鱉。”

“所以,現在傅傾聖在‘凹凸穀’?”蘇小荷挑眉。

程天陽看著窗外,窗外天空一片蔚藍,他繼續道:“付文國這次應戰的,是付文國的大王子,很少出來見人的耶律王子。”程天陽歎了口氣,“他善於攻心,擅長計謀,很有手段。”

“哼。”蘇小荷冷冷一哼,“我管他什麽耶律王子,還是椰子公主!”她咬咬牙,“老子才不管!”

眼看著蘇小荷甩頭就要走了,程天陽連忙在她身後大叫住她:“喂!”他吼著,蘇小荷皺著眉回頭,程天陽的眼裏閃著莫名的光芒,像是淚水一樣的東西。

“蘇嘯夏!”程天陽又喊,“若你還能回來,你可願意再與我一起,共度餘下生命?”

蘇小荷一愣:“你這算是表白求婚嗎?”她頓了頓,“我可是男人。”

“我知道啊。”程天陽又說,“可是......可是我還是忍不住,想對你說這些。”

程天陽的臉漲得通紅,蘇小荷突然想笑:“光頭。”她的聲音低沉了下來,“現在可不是煽情的好時候。”

程天陽的眼裏寫滿了受傷,蘇小荷繼續道:“好了,我要走了,你快祝我好運呀!”

蘇小荷飛奔的身影就要踏出房門了,程天陽大吼的聲音突然又在身後響起:“蘇嘯夏!你不要走啊!不要走啊!!!”他吼著,蘇小荷隻能閉上眼,在心裏默念對不起,接著程天陽的聲音再一次響起,如殺豬般咆哮:“媽呀!死蘇嘯夏!你好歹解開我身上繩子啊!!!!!”他喊著,可蘇小荷已然越走越遠,程天陽看著她的背影,不知為何,心竟然疼得無比難受,他挪著嘴唇,小聲地喃喃道:“蘇嘯夏,你好歹......好歹把你,也從我心上,一起帶走呀......”

這倒是一個蘇小荷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情發展,或者說是結局。她再次將麻布衣換上,再補了點麻子妝。

蘇小荷看著銅鏡裏“蘇嘯夏”的臉,她在想,也許這一去,便是永遠無法回來,但意料之外,她不怕,也不惱,或許是想到了有傅傾聖在,蘇小荷這麽一個連疼都怕的人,竟然不怕死。

她穿著一如既往地那一件灰色麻布衣,騎上馬,就往程天陽口中的“凹凸穀”奔去,身後程天陽正好從繩子中逃脫出,光著腳從屋子裏跑出追在馬的身後,大喊著“蘇嘯夏”的名字。蘇小荷連頭都沒有回,隻是把馬兒的屁股拍得更響:“駕!”她大喊,“快跑啊!!”

凹凸穀蘇小荷隻去過一次,準確說是路過一次,就是那一次傅傾聖拽著她去付文國城門送平安公主之時,路癡如蘇小荷,在此時竟然能將路記得如此清楚,終於到達了凹凸穀。

意料之外,迎接她的,不是漫天飛揚黃沙;不是驚天馬匹互鬥撕咬聲;不是血流滿地的瘡痍,卻是寂靜連沙子相互摩擦都能聽見的聲音,蘇小荷勒住了馬,有些發愣地看著麵前的場景--傅傾聖一襲金色盔甲帶著僅剩下數千人的軍隊屹立在沙漠之中,而他的對麵,銀色盔甲的士兵幾萬舉著手中劍對著他。

“傅傾聖,你投降吧!”付文國的將軍吼道。

對麵,傅傾聖冷冷一哼:“笑話!”他怒吼。

付文國的將軍輕蔑地看了他一眼:“你已經被離國拋棄了,倒不如到我付文國來,我還能讓你在我手下做一個好士兵。”他頓了頓,“你要知道,相較於你們離皇,我們付文國國王,還有耶律王子,可是惜才的很。”

傅傾聖一聽,隨即哈哈大笑:“你可真是會說話,你就不怕我成了你的士兵,半夜舉劍一下刺穿你的喉嚨嗎?”

“你會嗎?”付文國的將軍反問,“那我挑斷你的手筋就好。”

“那你把我收回你的軍隊做甚麽?”傅傾聖冷笑,“該不會是愛上我的俊臉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對麵付文國的將軍哈哈大笑,這笑聲在蘇小荷的耳朵裏聽上去卻是十分的刺耳,“傅大將軍,果然是聰明過人啊!”他說著,聲音跟著變得尖銳,話語間充滿了侮辱人的味道:“傅大將軍果然是知道自己的優點的,不得不說,以傅大將軍的姿色,來當一個軍寵,可所謂是眾望所歸啊。”付文國的將軍曖昧地一笑,接著他又一頓,好一會兒才開口,“不過傅大將軍知道什麽是軍寵嗎?哦,對對對!你是一定知道的。”他的笑容好不猥瑣,話語間充滿了一種不明意味的氣息,“在下可是聽說了傅大將軍的風流事,傅大將軍好男色,還特意養了一個叫什麽夏的軍寵在身邊,這事兒,不僅僅是離國,就連我們付文國的老百姓,可都知道咯。哎......”付文國的將軍又頓了頓,“我說傅大將軍,你讓我說你什麽好?你這麽好男孩兒,可得讓多少女孩兒碎了心啊?那個你的未婚妻,就是平安公主,是不是也因為這個碎了心,所以才自願嫁給我們付文王呢?”付文國的將軍臉上瞬間又換上了惡心的表情,“隻可惜我們付文王向來是隻喜歡心屬於他的女孩兒,那個平安公主,心係在你身上,也就不能怪我們付文王不喜歡咯......”

“你可我閉嘴!”傅傾聖怒了,看著對麵付文國將軍如此侮辱平安公主,豈料這付文國的將軍哪裏理會傅傾聖的怒意,他見傅傾聖生氣,便笑得更歡了。

“傅傾聖!你這般顧及平安公主,你想過你的軍寵是怎麽想的嗎?”

傅傾聖被付文國將軍的話弄得氣結,一時間竟然想不出什麽來反駁,直到一個清脆好聽的聲音突然在這殺場上響起:“喂,我說那大肚子。你這麽能說會道,這麽了解男寵生活,你的舌頭這麽靈巧活力,你們付文王知道嗎享受嗎?”

這話一出,傅傾聖手下的將士們哈哈大笑,付文國將軍的臉色變得尷尬,他怒氣滿滿地看著莫名出現的一個小個子麻子臉男人,語氣很是衝:“小子你是哪裏來的?”

“阿列!”蘇小荷無奈地聳聳肩,“大肚子,你剛都說了哥哥名字那麽久了,現在竟然還問我從哪裏來的?”

付文國將軍臉上還是寫滿了不解,蘇小荷跟著搖搖頭:“大肚子啊!你的智商可是要跟上啊!你聽好的啊,哥哥就是傳說中的--蘇!嘯!夏!”

付文國將軍一聽,立刻哄然大笑:“原來你就是傅傾聖喜歡到骨子裏的那個軍寵啊!”他的聲音裏充滿了鄙視。

“哈哈哈哈,原來你就是那個連傅大將軍軍寵都能嘲笑的大肚子啊!”蘇小荷跟著笑起來。

很明顯,她的話惹怒了付文國將軍;又很明顯,她的話也驚訝了傅傾聖。

傅傾聖幾乎是騎馬過去將她拉到自己的身後:“蘇嘯夏,你瘋了啊現在過來?”他低聲吼著。

蘇小荷不滿地看著傅傾聖,眼裏滿滿是氣憤:“那你為何不說,故意把我丟到邊疆城的梁氏布料鋪呢?”她說著說著,眼眶跟著變紅,“傅傾聖,你倒好就想著自己來打仗,把我一個人丟在一邊。”

“蘇嘯夏,我是--”

“傅傾聖,你不要再解釋了。”蘇小荷匆忙地打斷傅傾聖的話,傅傾聖還想解釋什麽,可對麵付文國的將軍絲毫不給兩個人講話的時間,他舉起劍,眼看著就要揮下發出命令進攻,傅傾聖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你不就是要我的腦袋嗎?”傅傾聖怒吼,“你拿走就是,但放過我手下的士兵們!我相信,離皇不會這麽想趕盡殺絕的。”

傅傾聖的話才是剛落,他身後的士兵們便大喊出聲:“傅大將軍!我們誓死相隨!”

傅傾聖皺著眉回頭:“你們瘋了,我不需要你們跟著我一起去死,離皇要的隻是我的人頭。”

傅傾聖身後的士兵們還想說什麽,付文王將軍隻是哈哈一笑,打斷了他們的話:“傅傾聖你怎麽這麽幼稚?”他問,“殺你,是離皇所想;但是殺了你的軍隊,這是我們付文國所想!”他冷冷一哼,接著舉劍一揮。

付文國的數萬兵馬大喊著朝著傅傾聖他們砍來,而傅傾聖跟著舉起手中的劍,大喊“殺啊!”,身後數千的將士,各個都紅了眼,架著馬衝了出去。

傅傾聖一把將蘇小荷護在身後,舉著劍就替她攔下一個個刺來的敵方士兵,可他明顯還是在分心,他揮劍的速度不如平時的快、準、狠、他的眼神總是飄忽到蘇小荷的身上,直到對方一劍刺破了他的衣服,鮮血順著衣裳的破口流出,蘇小荷皺起眉,騎著馬退出了傅傾聖的保護圈。

傅傾聖急了,就要追上去,眼看著又來一人舉著劍就要蘇小荷的背後刺著她,傅傾聖的心在這瞬間就要跳了出來,蘇小荷卻猛然一個回頭,手中的劍狠狠刺中身後敵方士兵的心髒。

“傅傾聖。”蘇小荷喊著,“你不要管我,用心應敵!”

傅傾聖抿抿嘴,一邊揮劍刺著不斷撲過來的敵方士兵,一邊分心看著蘇小荷:“你瘋了啊,你快過來啊!!”

蘇小荷不聽傅傾聖的勸:“你答應我!現在不要管我!”

“蘇嘯夏!!!!”傅傾聖大喊。

“傅傾聖!”蘇小荷跟著喊出口,“我也是一個男人!”她吼著,“我不需要你的保護!我也是一個士兵!我有跟著你一起上戰場的義務和責任!”蘇小荷說罷又將劍刺穿一個敵人的心髒,她麵對著滿劍的血麵不改色心不跳,她揮著劍看著傅傾聖,傅傾聖這才發現,蘇嘯夏揮劍的樣子一點都不生疏或是害怕,她一點都不如自己所想的脆弱和需要人保護......

傅傾聖再深深地看了一眼蘇小荷,便夾著馬肚,騎著馬衝向敵方士兵最多的地方衝去。

傅傾聖沒看到的,是蘇小荷看著他的背影越走越遠,而舒心的微笑,和深深的眷戀,她的左胳膊因她的分神狠狠被刺一劍,蘇小荷連忙將這敵方士兵一劍刺心打倒在地,她直接扯開衣裳緊緊綁住鮮血直流的左胳膊傷口。

莫名其妙,蘇小荷感覺不到疼,隻有滿心的熱血,和殺紅了眼的心情。

蘇小荷很激動,因為這場戰爭,是她和傅傾聖並肩作戰,一起殺敵!

馬蹄下的黃沙飛揚眯了人眼,劍光銀閃揮動著照亮天際,滿地鮮紅血流成河,傅傾聖滿身汙泥,他堅信,他的部隊一定是離國最英勇的隊伍,因為僅僅千人的軍隊,便將付文國數萬軍隊殺得各個抱頭鼠竄。

眼看著對麵付文國將軍帶著僅剩的百個士兵就要逃,傅傾聖舉劍站在馬背之上,這是他勝利的標誌,雖然他已然滿身傷口,全身汙泥,但他依舊表情淩然,氣質如王者般,君臨天下。

他回頭看著一旁的蘇小荷,蘇小荷如他一樣,身上傷痕累累,可臉上卻依舊是興奮的笑容。她學著他,跟著舉劍站在馬背之上,她在喊,喊著傅傾聖的名字。接著是軍隊裏的士兵們跟著一起呐喊的聲音。

他們贏了!

戰勝了這付文國數萬敵軍!他們贏得漂亮!他們贏得好!

不知是哪個士兵敲響了軍鼓,震耳欲聾的軍鼓在此時顯得無比悅耳好聽,接著又不知是誰打破了最後一壇鼓舞酒,眾士兵接著一口一人地傳遞下去,最後到了傅傾聖的手中,他一手舉起壇子,對著就是往嘴裏倒,小半壇就順著他的嘴,一些溢出流在她金色的盔甲之上,傅傾聖終於倒過空****的壇子,然後當著所有人的麵將它摔碎在地。

“我們勝利了!”傅傾聖大吼,眾士兵更著尖叫。

“我們勝利了!”這是所有人的怒吼聲,他們如鳳凰涅槃重生般興奮與驕傲,直到忽如其來的弓箭手,突然圍城圈將他們團團包圍。

之前,是付文國的將軍。

而如今,傅傾聖看得清楚,這是離國的士兵們。

他的臉色變得難看,可隨即又是釋然。傅傾聖突然惱自己怎麽這麽糊塗,心思慎密如離皇,怎麽會料不到如果付文國將軍沒有把自己殺死該如何,離皇定是早有其他埋伏在這裏,他費勁千辛萬苦,算計千遍,怎麽可能讓自己僥幸留著這一條命?

隻是......傅傾聖心想,他對不起這些跟著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們。他們都正直壯年,本可能再在軍隊裏苦兩年,便衣錦還鄉,可如今,卻要和他一起葬身在這凹凸穀......

傅傾聖回頭看著這些兄弟們,他們卻依舊如以往一般,挺胸抬頭,一臉正氣地回看著傅傾聖:“大將軍!兄弟們一定不會給你丟臉!”他們吼著,如同之前每日的檢查閱兵般,他們按順序排好位置,站得筆直筆直,他們舉著手中劍,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之上--傅傾聖明白,這是專屬與他的士兵們的傲骨--寧可高傲地自刎而亡,也不被這些莫名亂箭給刺死。

傅傾聖緊縮眉頭,他的目光從第一個士兵開始,慢慢劃過一個一個人,最後落在了最後麵蘇小荷的身上。傅傾聖的眼神緊緊鎖在她的臉上,她卻依舊不為所動,她的手如其他人般,緊緊握著劍,她甚至不看他一眼......

山坡之上,弓箭手早已不耐煩,隻見領隊的士兵一揮手,數千隻箭便如雨般朝著著這數十人襲來,所有士兵在瞬間揮劍摸脖,他們沒了呼吸,卻依舊如大樹般鼎立站在沙土之中,唯獨蘇小荷,傅傾聖親眼看到,她直接丟下了手中劍,直直地朝著自己撲來。

一雙溫暖的胳膊緊緊地摟住了傅傾聖的身子,還沒等得及傅傾聖反應過來,蘇小荷便以她的身子將傅傾聖緊緊保護在身下,傅傾聖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他拚命想翻過將蘇小荷護在身下,卻不了蘇小荷的勁竟然如此之大,將他手下摁住,讓他絲毫動彈不得。

“蘇嘯夏,你鬆手!”傅傾聖大吼。

“我不!”蘇小荷固執地咬著嘴唇,背上跟著又種了兩箭,生生得疼。

傅傾聖看著紅了眼,接著便如蘇小荷往常對他一般,抬頭對著蘇小荷的胳膊就是一咬。蘇小荷吃痛地鬆開了手,傅傾聖趁著這個間隙,一個翻身,將蘇小荷緊緊地護在了身下。

箭毫不客氣地齊齊刺向了傅傾聖的背,傅傾聖的嘴角溢滿了鮮血。蘇小荷隻覺得如萬箭穿心般疼,她的眼睛被淚水所覆蓋,她隻能緊緊地抱著傅傾聖的頭,緊緊咬著自己的下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

傅傾聖的手輕輕擦過她的臉,擦下她裝醜用的麻子妝,再輕輕地扯掉她束起頭發用的發繩......

“蘇、嘯、夏......”傅傾聖艱難地喊著她的名字,一字一字的,如針般一下一下地刺在蘇小荷的心裏。

“蘇、小、荷。”他又道,蘇小荷終於忍不住,哭出了聲。

“蘇小荷,蘇小荷,蘇小荷......”傅傾聖輕喃著她的名字,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輕。蘇小荷隻感到壓在自己身上的重量越來越大,越來越重,越來越讓她喘不過氣。

她試圖用一雙胳膊去替他擋掉更多的箭,可她的胳膊卻在此時顯得是如此的瘦弱不堪,蘇小荷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些箭密密麻麻地刺進傅傾聖的背裏,這一刻,蘇小荷第一次,如此仔細,清楚地看著傅傾聖的臉。

他的眼睛是難得的丹鳳眼,他的眼珠是純黑色如墨玉般,深邃,蠱惑,傅傾聖的眼裏有鉤子,緊緊勾著她蘇小荷的心;她顫抖著手慢慢順著他的眼睛往下摸,傅傾聖的鼻子很挺,嘴唇很薄,他的下巴微瘦,卻不尖似女兒般妖媚。傅傾聖分明長著一張清爽俊秀如書生的臉,卻生生有著王者般霸氣莊嚴的氣質。

這就是傅傾聖,蘇小荷在心裏想著,她的傅傾聖,她最愛的傅傾聖......

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瞬間,蘇小荷腦海裏模糊的少年的身影,與現在傅傾聖的身影,漸漸融合在一起,絲毫沒有空隙。有那麽一瞬間,蘇小荷竟然覺得,傅傾聖就是何爾翎。不僅僅是這五官長相與氣質,更是他給她的感覺。

傅傾聖對於長大的蘇小荷,就是何爾翎對於幼年時候的蘇小荷--他們都是蘇小荷心裏最深處的秘密,隻不過,這一次蘇小荷突然明白,她對於何爾翎,隻是幼年的回憶和初戀的喜歡,但她對於傅傾聖,卻是刻苦銘心的愛意和纏綿悱惻的感情。

“傅傾聖,你說過,我是你的娘子。”蘇小荷緊緊摟著傅傾聖,她想到他曾經叫她“小荷姑娘”的時候,他親口對著眾人說“小荷姑娘是我的娘子”。

蘇小荷的眼裏是從未有過的悲傷,她趴在他耳邊說著,“你還欠我一場成婚喜宴,所以你必須還我,你必須醒著,撐著,給我一場成婚喜宴。”

傅傾聖的身子已然漸漸變涼,他的喘息聲變得沉重,他的說話聲越來越弱,直到輕不可聽:“蘇小荷,你是我唯一的娘子,唯一的......”他道,“從小,到大。”

“傅傾聖,你若不醒著撐到用八人大轎把我抬到你們傅家,我就不是你的娘子!”蘇小荷紅著眼睛,努力不讓自己的話裏有著哭腔。

傅傾聖緊緊摟著她:“不,你逃不掉的。”他道,聲音終於讓蘇小荷聽不見,“你說過,小時候,你答應過我,這輩子,隻為我一人披上紅妝......”

最後這一句話,傅傾聖不知道蘇小荷是否聽見了。

他隻看到蘇小荷終於忍不住地大哭出聲,她的雙手還緊緊摟著他的肩膀,她的嘴裏還不斷地喊著他的名字。

蘇小荷的灰色麻布衣,和他金色的盔甲,早已被鮮血染成了一片紅色,豔麗刺眼得,如同成婚時的喜服般,耀眼得紅色。

傅傾聖的意識越來越模糊,越來越輕,他的嘴角漸漸化成一抹微笑,他在心裏,輕鬆又快樂和蘇小荷說--蘇小荷,你看,你現在穿著紅色的新娘服,我也穿著紅色的新郎服,我們就這樣在這裏拜天地,結為夫妻,永世不分開,好不好?

蘇小荷,你看,我可找了比八人大轎更洋氣的東西來娶你--這上千支羽毛箭,你可知都是用百年最堅硬的竹條,和珍貴狐狸的皮毛所製,要知道,這可都是你夫君我研究出來的,最牢固尖銳的,可以一箭穿心的武器。

蘇小荷,你看,我們的大喜之日,有多少人來恭喜我們?--我最好的,所有的,出生入死的兄弟們、還有付文國將軍,那些與我們對立的敵方士兵們,可如今他們各個都在這裏,都來參加我們的成婚喜宴,你看,這麽多人,可比當年席易王子迎娶紫荊郡主的客人,都多個幾倍呀!

蘇小荷,你看.......

蘇小荷,你看......

你看......

你看呀......傅傾聖漸漸閉上了眼......

蘇小荷,你看,這漫天黃沙,都為我們哭紅了雙眼;這浩瀚天際,都不忍地為我們呐喊伸冤。

“蘇小荷。”傅傾聖在心裏想,“如果有來世,我定胸前掛著大紅禮花,騎著汗血寶馬,招呼著八人大轎,大搖大擺地去你家大門口,大聲喊著你的名字,引得眾人圍觀喝彩。那你可願意為我畫上紅妝,穿上鳳冠霞帔,牽起我的手,此生隻與我策馬奔騰,享受這世間山水?”

傅傾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在蘇小荷的耳邊輕喃:“蘇小荷,你可願意?”

蘇小荷的哭聲越發得大,她的聲音哽咽在喉嚨裏,怎麽喊,都無法出聲,她隻能在心裏呐喊千遍萬遍:我願意啊,我願意啊!

這一刻,在傅傾聖的腦袋所有力氣終於全部砸向蘇小荷肩膀的瞬間,她的心從未有過如此的疼痛,全身的傷病在這一刻跟著爆發。蘇小荷的視線越來越模糊,嗓子越來越緊,她隻看到弓箭手們依次收起弓,漸漸消失在山坡之上。

然後有一個騎著黑馬,穿著綠袍的男子朝著她走來,這男子的身後跟著一行侍從,他的綠袍上還用墨筆寫著幾排繁文,蘇小荷好像聽到有人喊他“耶律王子”。

他朝著她走來,他一臉微笑地看著她。

他有著一張蘇小荷熟悉,卻又陌生的臉。

這眉、這眼、這神態、這表情......

為什麽?蘇小荷在心裏想著,為什麽會是他?

她隻覺得滿心的疲憊,真想這麽一睡,便再也不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