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硯辭不舍得鬆手,我用力拉開她的手,道:“你放心,我答應你的,便不會失信。”

那士兵帶路走在前頭,我走得很急,也不敢回頭去看蘇硯辭,我走了好幾步路,才聽得蘇硯辭在我身後高聲:“林老板,保重。”

我頓了頓,仍然不敢回頭,隻是跟著那士兵越走越遠。這大月氏的王宮我還是第一次來,所以根本就認不到路,我本來又有點路癡,所以隻好跟著那士兵繞了好久才繞到許言所在的大殿。

大殿裏一片肅穆,許言一身戎裝,神色凝重的坐在王位上,晚間和許言一同到莊園來的那位將軍也站在大殿裏,許言見我進來,神色稍緩,道:“你現在若是後悔,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

我淡笑,道:“王上比青霞更清楚,此事絕無後悔餘地,青霞有個不情之請。”

“你說。”

“青霞願做王上的前鋒,替王上堅守城池。”

“你不必如此。”

“既然要斷,便要斷得徹底。”

“好。”

一身戎馬倥傯,便是我最後見你的姿態,楚徹,這一次再也人能救我了,是你親手將我推向死亡的邊緣,上一次你跟著我一同跳了下去,你說你陪我,但這一次,我斷然不會再給你機會了。

從此我衛玠與你楚徹,生死不容。

城牆上有風,血腥味濃烈,這是我登上城樓的第一感官,許言在我身側,注視著城樓下安然立在士兵前列的楚徹,楚徹身旁是雲錦。

我覺得這一幕真的很諷刺,那個說明日要娶我的顧小五,他現在坐在馬背上,攻取大月氏的城牆,他臉上沒有半分不忍,有著的全是理所應當。

許言低聲喚我:“林老板。”

我扭頭看著許言,極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如今這一幕,便已經坐實了許言的話,楚徹果然覬覦著關外的天下,楚徹果然,隻是利用了我,他的眼裏心裏從來就隻有江山天下。

我捂著心口,話語裏帶著淒惶,卻仍舊堅定:“我沒事,讓我來。”

許言欲言又止,卻隻是沉默的站在一邊,我覺得腿很軟,我告訴自己不能倒下,我扶著城牆,視線越過層層疊疊的人頭,落在楚徹身上,我緩緩抬起一隻手,一個字一個字的說:“拿火把來。”

許言一怔,卻隻是朝士兵點了點頭,士兵將火把遞過來,我將火把緊緊的握在手裏,將心一橫,迎著夜風,大叫:“城下叛軍聽著,叫左賢王出來說話。”

我這一句話出口,城下打鬥的士兵都停了下來,所有人都望向城樓上的我,我站得筆直,甚至連那隻撐牆的手也鬆了開來,這一刻,我不容自己再裝孫子了。

我看見城牆下楚徹看見我時那一張瞬間刷白的臉,我在心裏冷笑,楚徹你不用再做出這幅樣子來,我看著,真的覺得惡心。

雲錦也看見了我,他的反應比楚徹好不了多少,我卻再也不能對雲錦扯出一抹笑來,我以為無論怎樣,雲錦還是雲錦,但我仍舊錯了,我忘記了能跟著楚徹做事,能丟下古無殤去救楚徹的人,他的雙手也幹淨不到哪裏去。

楚徹右手邊一個中年男人和楚徹講了幾句什麽話,楚徹緩緩伸手將他攔了下來,如果我猜的沒錯,楚徹攔下來的,應該就是大月氏左賢王許正德。

楚徹朝城下士兵大吼了一聲:“全都給朕住手!”

他自稱朕了,那個孤家寡人用的稱謂,我心一顫,卻隻是無聲的看著,看他還想演什麽戲。

所有的士兵聞聲全都不動了,楚徹獨自拍馬上前,他從頭到尾都直直的瞧著我,他的聲音有點發抖,他大約也知道,照我的脾氣,一旦知道了真相,便就再無轉圜餘地。

楚徹勒了韁繩,他望著我,大聲道:“你怎麽會在那裏?”

我冷笑,聲音也冷了下去,大聲道:“我就怎麽不能在這裏了?還是說,皇上以為,我應該像個白癡一樣在莊園裏,等著你來折辱?”

楚徹神色一變,舉起手裏的馬鞭朝許言咆哮:“許言你竟敢拿她來威脅朕,朕必將你千刀萬剮!”

許言哈哈大笑,連同我也笑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我聽得許言笑夠了,才朗聲道:“許言並不懼死,大楚皇上要想得到大月氏,定然也要為此付出代價,這樣才算公平!”

楚徹氣得咬牙,大約他從來都沒有這麽生氣過,也是,如果是我,我也會生氣,明明自己就已經計謀好了一切,但突然有人跳出來將這局棋局攪亂,換做任何人,都會生氣。更何況,作為棋子的我,並沒有順從他的意思,所以,他當是生氣的。

楚徹陰沉著一張臉,我已經許久沒有見到他那張臉了,我竟然賤賤的有些懷念起來,我心裏痛得像是被人拿刀刺了無數刀一樣難受,但我隻是舉著火把,平靜的道:“夠了,楚徹!”

楚徹一怔,他遙遙望著我,竟然無恥的說:“衛玠,你下來,你下了好不好?那上麵危險。”

我像是聽著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一樣,我捂著笑疼的肚子,大聲道:“楚徹,我隻想問你,為何如此待我?你可以解釋,我會聽。”

楚徹卻隻是望著我,竟然講不出一個字來。

是了,一切都是他的計謀,又有何解釋?縱然解釋,也隻是借口,楚徹明白這一點,所以他沉默,用沉默來默許了事實。

我感到絕望,強壓住胸口翻騰的氣血,忍了許久,還是沒能忍住一時癡惘,輕聲問了句:“我就真的隻是一廂情願,從頭到尾,就真的隻是我一廂情願?”

那廂楚徹卻抬起了頭,將聲提高,道:“不,我對你說過,我對你,從頭到尾真是真心。”

我隻覺得這是莫大的諷刺,到得這一刻,楚徹竟然還能如此冠冕堂皇的對我說他是真心,難道說,我就當真那麽愚笨,活該被他騙得團團轉。

我大笑,那笑聲劃破夜色,回音卻是那麽淒涼,許言神色複雜的望著我,臉上一片冰涼,我知道我又哭了,我伸手擦幹臉上眼淚,冷冷道:“隻可惜衛玠已經不信皇上了,皇上既然喜歡這一片大好河山,那麽衛玠今日便在此,祝皇上萬壽無疆,擁萬裏江山,享受……這無邊孤寂。”

楚徹無語,他端著一張絕望的臉遙遙望著我,他還想解釋,但我已經轉身,將手裏火把扔在地上,我對著許言笑了笑,道:“對不起,我幫不了你了。”

許言抬頭,和我四目相對,緩緩道:“我知道。”

“那你為何……”為何還要請我來。其實本來我想和楚徹談條件的,他答應過我三件事,我想如果我說,他會不會就答應我退兵,但我知道自己這個想法多麽天真,如今局勢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楚徹斷然不會有所後退,他為得這一天蟄伏如此之久,豈會輕易就放棄。我不說那條件,隻是想為自己保全這最後一點尊嚴,我不想讓自己輸得那樣徹底難堪。

“也許,是我太自私了吧。”許言悵然道,言語裏有著愧疚。

我並不說話,靜觀城牆下的廝殺,許言拔出長劍,臉上竟然是從容笑意:“許言此生能認識林老板,是許言的福氣,假若許言當時的初衷並不是為了報複,也許我們,可以做朋友。”

這台詞太過耳熟,我笑了笑,道:“青霞已將王上當做朋友。”

許言欣然一笑,道:“謝謝。”

剛才被我扔在地上的火把木棍就在我腳下,許言笑過之後,舉起長劍,大吼一聲:“將士們,誓死保衛大月氏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