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毀一樁婚
袁檀是坐馬車來的,馬車就停曲江池入口處的一棵柳樹下,袁檀麵色沉重地抱著女子上了馬車,車夫也知道耽誤不得,趕車趕得飛快。
鳳隱正要跟上去,鮫人不知從哪冒了出來,委屈地喚道:“公主。”
鳳隱沒好氣道:“剛才你去哪了?”害她憑空多出一個情敵來。
鮫人更加委屈了:“奴婢是被一個紈絝子弟調戲了,又不敢妄施法術,所以沒看到公主的手勢。”臉紅了紅又道,“凡界的男子都如此**麽?”
“也不能這麽說。”若放在平常,鳳隱不介意和鮫人多說幾句,但眼下是非常時期,那廂烏篷馬車已漸漸消失在綠柳深處,她煩躁地揮了揮手,“你先回北海吧,路上小心點。還有今天的事不要對任何人提起。”
打發走了鮫人,鳳隱這才隱身追上去。
凡界有不少不太正經的書,專講男女之間的愛恨情仇。
若按書中的套路,一個女子若以身為男子擋箭,男子心懷感激之下將女子帶回家中,並且衣不解帶地照顧,待女子悠悠轉醒,兩人互相凝望,一段良緣大抵就促成了。
若不幸女子不是個美人,那男子大概就會以金錢答謝,並且委婉地說:“姑娘的心意誠然令在下感動,可是在下家中已有妻室,不想委屈了姑娘。”
男人呢,對跟自己毫無幹係的美人都會產生憐惜,更何況是舍命救自己的美人。
鳳隱幾乎可以預見以後的路不會太順暢。一路尾隨袁檀進了普寧坊。本以為袁檀會直奔自己家中,卻不料他抱著那女子拐進了一戶陌生的宅院。
那宅院與袁宅隻隔兩三戶,黑瓦莊重大氣,朱門華麗精巧,白壁雍容疏朗,單看這門麵便可以想見裏頭富麗的程度,鳳隱揣著疑惑跟了進去。
袁檀兩手抱著那女子,步伐雖快,但步履之間依然可窺見一絲沉穩,可見,也不是那麽心急如焚。
須臾,一個青年男子領著幾個仆分花拂柳地大步趕來,鳳隱定睛一看,不是別人,正是她警告過麵犯桃花的劉逸。
劉逸見著袁檀懷中麵色蒼白已然疼暈過去的女子,訝然道:“這是怎麽回事?快把她抱到屋裏。”
穿過幾重院落,來到一間極具女性氣息的房間,看模樣,似乎是女子的閨房。
袁檀動作輕柔地把女子放到**,正要抽身退開,那女子突然睜開眼睛,被血染紅的那隻手無力地揪住他衣袖一角,眼裏水光閃動:“九公子……”語聲近似乞求,“不要走……”
袁檀低頭看著她,還未答話,那女子驀然鬆了手,唇間艱難地吐出一句話來:“對不起,弄得你衣服上都是血汙。”
就是這話,以退為進,勾得人心酸。袁檀在床沿坐下,輕輕握住抬起她細白的手腕,低低的嗓音聽不出情緒:“放心,我不走,你先處理傷口要緊。”
她蒼白的臉浮上一絲緋紅:“……嗯。”立即有醫者上前察看傷情。
半晌,站在一旁的劉逸道:“舍妹不要緊吧?”
醫者邊搖頭邊歎息:“老夫聽聞十七姑娘這雙手能彈奏出世上最動聽的琴曲……實在是可惜。”
劉逸隻是怔了怔,麵上並無太大的悲痛之色,目光轉而落在袁檀身上,低聲道:“這裏是舍妹的閨閣,袁兄在這裏終究不方便,還是隨我出去吧,我們談談。”
袁檀回頭瞥了眼**的女子,給了她安撫的一笑:“也好。”
劉逸引袁檀到庭院中坐下,並吩咐仆人送上香茗。半晌,劉逸百無聊賴地輕扣桌麵,輕飄飄地開了口:“袁兄素來眼高於頂,想來是瞧不上舍妹玉珀,你此番卻親自抱著她回來,所以我猜玉珀是為了救你才受的傷對麽?”
袁檀微微偏頭望向庭院中的一株白玉蘭,淡應道:“目前看來確實如此。”
“舍妹生得一雙妙手,多少世家公子慕名而來想聽她彈奏一曲,如今卻為了袁兄而廢……”劉逸仍是笑眯眯的,說出來的話卻咄咄逼人,“舍妹的心意你也知道,袁兄是否該給她一個交待?”
坦白說,他跟玉珀感情並不好,不過妹妹想嫁,袁家的人脈和財富於他也有益,何樂而不為?
男人給女人一個交待,無非就是娶她。
鳳隱就站在袁檀身側,聞言低下頭來,他的側臉完全籠在一片光暈裏,眼瞼微微垂下,半晌,唇動了動,勾起一絲淺笑:“劉兄說得是,是該給個交待。”
劉逸哈哈笑道:“一般的交待我可不接受。”
袁檀頓了頓道:“放心,我給的交待保證劉兄心服口服,不過,一切還是等到令妹養好傷再說。”他站起身來道,“若沒別的事,我就先走了。”
劉逸滿意笑道:“袁兄請便。”
***
誠然劉逸想逼婚,但是鳳隱了解袁檀,他不願做的事沒人能勉強得了,此番會答應怕是對劉玉珀產生了愧疚和憐惜。
男人對女人產生愧疚和憐惜……真是要命。
鳳隱思來想去,覺得還是先住進劉家為好,近水樓台夠夠月亮,順便再監視監視情敵。她無意中幫過劉逸一把,想來他應該會很熱烈地歡迎她。
朱紅的漆門外,劉逸正站在台階上目送袁檀離去。
鳳隱躲在暗處整了整衣衫,佯裝不經意地打劉逸眼皮子底下經過。
“姑娘請留步。”
鳳隱假裝沒聽見,步子卻慢了些許。
“姑娘。”劉逸幾個大步追上鳳隱,橫身擋在她麵前,上下打量她幾眼,失笑道:“在下還以為認錯了人,真的是你。”彎身作了一揖,“若不是姑娘當年提點,在下小命休矣。”
鳳隱仰頭望天道:“公子當初不是說我胡說八道麽?”
“是在下有眼無珠,不知姑娘乃是世外高人。”劉逸又作了一揖,滿心欽佩道:“如姑娘所言,半年前確實有個女子投懷送抱,也確如你所言,她袖口裏藏了把匕首,因為你警告在先,在下就多了個心眼,她確實想殺我,不過我有所防備,她終究沒得逞。”
劉逸臉上是真心實意的笑容,全然不見剛才麵對袁檀時的笑裏藏刀。
鳳隱想了想道:“其實你要是矜持點,別是個姑娘投懷送抱就笑納,萬萬不會發生這樣的事。須知色字頭上一把刀。”
劉逸臉上的笑僵了僵:“姑娘教訓的是。不過這裏說話多有不便,姑娘請隨在下進來吧。”
鳳隱打的便是這主意,於是點了點頭,寒暄幾句,順理成章地住了下來。
劉逸財大氣粗得很,隔天備了厚禮向鳳隱致謝。
這些凡界的東西鳳隱要來無用,便婉言謝絕了。
劉逸笑道:“姑娘超然物外,自是不將身外之物看在眼裏,在下送些俗物過來反是折辱了姑娘,是在下的不對。”
鳳隱看著他那欽佩的目光,頭皮有些發麻。
***
唐人偏愛牡丹,奉為花中之王,由劉家的庭院中可見一斑,品種繁多,花色多樣的牡丹花爭奇鬥豔,香氣嫋嫋,香暈了不少過客。
庭院一角,花叢當中,樹木之後,最是適合下人碎嘴八卦的地方,這是他們的福利。
鳳隱尋了塊青石坐下,與那兩個神采飛揚,談論不休的年輕侍女中間隻隔了太湖石堆砌的屏障。
鳳隱聽到盡興才離開,次日再來,又是一番新的八卦。如此過了幾日,她對劉家的情況大致有了幾分了解。
首先,劉逸這個人尚算不錯,就是迷信得過了頭,偶爾還會被一些術士糊弄。
不過這也不能怪他。
聽說大唐的皇帝十分喜歡煉丹藥,追求長生之術。倘若連時常被臣下誇讚“陛下英明”的皇帝都做出如此不英明的舉動,劉逸這樣不怎麽英明的被騙也實屬常情。
再來就是劉玉珀的情況,她名義上雖是劉家的千金小姐,可所受的待遇並不是千金小姐的待遇,劉逸他老爹風流一世,播種無數,孩子多到能組成一支禁衛隊。
劉玉珀是庶出,自小沒了娘,也不受老爹關注。幸好她彈得一手好琴,才贏來老爹的重視。
也難怪,若是真正的千金小姐,手掌被匕首刺穿,早就哭得死去活來了。這姑娘夠堅強,硬是沒掉一滴淚,不過她一介無依無靠的弱女子能在勾心鬥角吃人不吐骨頭的高門深院裏活下來肯定不是簡單的角色,柔弱什麽的定是假象。
劉家和袁家同為長安城的大富豪,生意上有不少來往,而劉逸又是慷慨好客之人,隔三岔五地總要在自家辦場宴會酒會什麽的。
袁檀雖然很少去,但偶爾也要去捧場的。難得一次去捧場,中途離席時遇到了甫踏春回來的劉玉珀,頓時天雷勾動地火,劉姑娘從此動了春心。
因為劉姑娘是個很有才氣的姑娘,所以表達愛慕的方式十分風雅,常常在白絹帕子上做首詩再托婢女轉交給袁檀。
全長安城自命風流的男子都好這口,偏偏袁檀不好這口,帕子總是原封不動地退回來。
今次在曲江池舍身救袁檀,終於換得袁檀的另眼相看。
鳳隱琢磨著該怎麽拆散她和袁檀。也許可以從劉逸下手。
挑了一閑靜午後,鳳隱找到劉逸同他道:“我近來夜觀天象,發現貴宅上空盤旋著一團五彩的雲氣,近來是不是有婚事?”
劉逸佩服道:“姑娘真是神機妙算,男方剛送來請期的貼子,你竟然已經知道了。”
請期?連日子也選好了?鳳隱腦中轟然,脫口道:“這個婚不能結!”
劉逸詫然道:“怎麽了?”
鳳隱定了定神,鎮定地喝了杯茶水,思忖良久道:“這個雲氣雖是五彩的,但細看裏麵隱隱透著黑煞之氣,說明貴宅當有喜事卻不吉利。”
劉逸斂眉沉思:“做人言而無信不好吧?難道沒有其他的解決辦法。”
鳳隱沒有說話,她生平沒做過缺德事,頭一回做難免有些心虛,但是心虛也得做。她狠下心道:“能退是最好,要不然能拖則拖,我言盡於此,劉公子看著辦吧。”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所有投雷的童鞋。
墨染扔了一顆地雷
書蟲毛毛扔了一顆地雷
書蟲毛毛扔了一顆地雷
荔枝扔了一顆地雷
二呆扔了一顆地雷
二呆扔了一顆地雷
凡界的人有生有死,循環往複。可神仙隻要不去找死,一般都會長生不死,日積累月下來,天界的神仙越來越多,而且繁衍能力都很強悍,眼見著又是一輩長生不死的小神仙茁壯成長起來,偌大的天庭幾乎無立足之地。
對此,天帝憂心忡忡。
天帝在淩霄殿召眾臣商議,商議了整整三個日夜,擬出一道不可理喻的詔令。但因還未拍案,這道詔令並未頒出。
滄堯自淩霄殿出來,略微思考了下,騰了雲前往北海。
彼時鳳隱正坐在華燭殿前的廊簷下對花酌酒,見到滄堯緩步走來,微微哼了一哼。
打知曉滄堯即是袁檀後,鳳隱對他又愛又恨,心口仿佛是冰火兩重天,造成的直接後果就是對他時冷時熱,若即若離。
原本敲定的婚事也被她一拖再拖。
滄堯已經習慣了被這麽著對待,慢悠悠地在她身邊坐下,半晌,執起她的手微微笑道:“真的不打算嫁給我?”
鳳隱抽回手,又是一哼。
滄堯端起茶盞,似是漫不經心道:“日前天帝擬了一道詔令,三日後將執行。”
鳳隱道:“我不關心國家大事。”
“這道詔令事關你我。”
鳳隱直覺想到了賜婚,她忍不住恨聲:“真卑鄙,我不嫁。”
滄堯輕瞟她一眼:“你以為是什麽?天帝詔令上說禁止所有神仙談戀愛,已成婚生子的就算了,已成婚沒生子的不準再生,沒成婚的不準再成婚。”他說到這裏頓了一頓,嘴角的笑意加深,“所以,如果你現在不嫁,以後想嫁也是不能了。”
“信你才有鬼。”鳳隱撇過臉,不再理他。
滄堯笑而不語。
可接下來鳳隱發現滄堯似乎不是騙她,因為天界掀起一陣前所未有的結婚熱潮,邀請的婚帖如雪片般紛紛湧入北海。
鳳隱傻了,滄堯適時又來問:“這回,你嫁不嫁?”
鳳隱不甘心呢,可是寧可錯信,不可錯過……她咬牙切齒地自唇間吐出幾不可聞的一個字來:“嫁。”
滄堯眉梢眼角攢出來的笑意令天地失色。
一天半的時間著實有點短,北海龍宮忙得不可開交。滄堯卻不緊不慢:“天庭那邊早就籌備得差不多了。”
文簫得知後極為驚訝,看了小妹一眼:“你……”你什麽,他沒說下去。
接下來,婚禮在人仰馬翻中飛速完成。
婚事這麽倉促,鳳隱已經累到死,偏偏夜裏還要被折騰……她嗬欠連連地推拒。
滄堯拉下她的手,掌心貼上她小腹,柔聲說:“你不想為我生孩子麽?如果今天懷不上,以後……”
沒讓他繼續說下去,鳳隱勾住他的脖子,將唇湊了上去。
次日一早醒來,天帝的詔令已頒布。
上麵是這麽說的:生而非仙胎而得機緣造化位列仙班者不得成婚生子。
也就是生而仙胎的不在此列。
鳳隱驀然想起這三天緊急成婚的都是半路修出來的神仙,她跟著瞎湊什麽熱鬧?她覺得自己快被氣哭了。
毫無意外地,當天夜裏,滄堯殿下被一腳踹進了書房。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