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擒故縱計

袁檀打從將劉玉珀送回劉家,便一直沒有出現過,心意倒是盡到了,每日都要差仆人送來一些珍貴的藥材和補品。

劉家的下人們私下咬耳朵說玉珀姑娘因見不著袁檀夜夜垂淚到天明,傷口因情緒更加惡化。

以世俗的觀念來說,袁檀這叫沒有良心。鳳隱卻認為簡直……好極了,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她覺得自己太過幸災樂禍,著實不道德,於是硬是壓下雀躍的心。

第二日劉逸特地趕來告訴鳳隱婚事已經暫壓下,當時鳳隱正坐在廊簷下曬太陽看書,聞言愣了一愣,不動聲色將書蓋到臉上遮住眼底眉梢的喜悅,嘴裏卻淡淡的:“恩。如此甚好。”一頓,又道,“男方那邊反應大麽?”

劉逸皺眉道:“不瞞姑娘,他們反應很大。”

啪一聲書掉在地上,鳳隱立即坐直身子,眼風掃見劉逸正直直盯著她,目光似乎帶著探詢,她撇開眼,咳了聲道:“你先壓著,我再想想破解之法。”

說完,有些感慨,她這個血緣正統的神仙似乎正走在神棍的道路上,且一發不可收拾。鳳隱尋思著該去探探劉玉珀,這姑娘如此深愛著袁檀,萬一承受不住打擊懸梁自盡可就不好了。

夜涼如水,四下靜極,入了夜的劉宅如裹了一層黑幕,偶有幾處軒窗流露出幾許燈光。

鳳隱悄無聲息地摸到劉玉珀的閨房外,寢室熏香嫋嫋,床頭小幾上點了盞燈,朦朧的光暈將闔室染成溫暖的橘黃色。

據說日夜垂淚到天明的劉玉珀此刻並沒有垂淚,而是半靠在床頭,膝頭上架了把七弦琴,雙手隨意彈弄著。

她的左手不是廢了麽?鳳隱揉了揉眼,確定自己沒有看錯,再也沒有比這更令人震驚的了……本以為劉玉珀是隻溫馴柔弱的小白兔,本質卻是心機頗深的狐狸。

鳳隱實在不想承認,這一世的袁檀沒有上輩子聰明睿智。

這時,站在床頭的婢女無限感傷道:“姑娘,您以後都不能彈琴了,多可惜。”

琴音戛然而止,劉玉珀低頭看了看被白色紗帶裹了一層又一層的手,嘴角展開一朵嫵媚的笑:“如果這隻手不廢,九公子又怎麽會憐惜我。世上沒有不勞而獲的事,想要得到什麽總要付出代價的。”

那婢女點頭稱是,又道:“大公子明日要舉辦酒宴,奴婢聽說還向袁家遞了請帖,說不定九公子會來。”

劉玉珀搖頭道:“他多半是不會來的。”

婢女又道:“姑娘舍身救過九公子,如果出言邀請,他一定會來的。”

“是麽?”劉玉珀赤足走到案前,“那我寫封信給他,你托人轉交給他。”她的話並沒有太大的底氣,不過還真是把袁檀邀來了。

次日,劉逸大宴賓客,還請了平康坊的幾個名妓一同作陪。袁檀跟劉逸寒暄了幾句,中途離席在侍女的引領下前往後花園。

劉家的後花園設計得十分風雅,園中辟了一方河塘,再往深處是一片梧桐林。

信中劉玉珀約袁檀在河塘邊相見。

袁檀打發了侍女,負手站在河塘邊,臉上投下淡淡月影,不知在想些什麽。

鳳隱躲在樹後尋思著,袁檀現在不記得她。她告訴他真相他必定不信,想來想去她覺得應該趁劉玉珀未出現前,撲到袁檀身上亂吻一通,劉玉珀見狀肯定傷心欲絕掩麵而去。

心念及此,鳳隱自樹後閃出來,朝袁檀走近一些,在離他三步遠時,他突然偏過頭來,對上她的視線,半晌,他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鳳隱有些震驚:“你還記得我?”

“我們在曲江池我們見過,不是麽?”

河塘裏一片悠悠碧色,映得袁檀的神色也溫柔許多。鳳隱上前兩步,輕聲笑道:“劉逸是我的表哥,我在這裏暫住幾天。”

她自認這個謊言天衣無縫,因為表妹都喜歡住在表哥家裏。

“表妹?”袁檀似乎笑了下,“我聽說劉逸身邊有一位能掐會算的術士,不知道姑娘認不認識?”

他這是想興師問罪?鳳隱順著他的話道:“確實是有一個,明明看著是個挺善良的姑娘,卻做了件缺德事,偏要拆散人家的婚事,太可恥了。”

袁檀應道:“確實挺可恥。”

鳳隱:“……”咳了咳,不動聲色地試探道,“九公子似乎很樂見這樁婚事?”

袁檀反問:“我為什麽不樂見?”

鳳隱愣了一愣,有些始料未及袁檀會說出這番話來,她一直以為自己很堅強,不管前麵有多少艱難險阻都不曾放棄過尋找袁檀,也沒有掉過一滴眼淚,可眼下他輕飄飄的一句話仿佛拿刀割在她心口。

她尋尋覓覓了這麽久,就隻為換來他一句“我很樂見和別的女人成親”麽?

月光灑在桐林裏,宛如白茫茫的霧靄。鳳隱喃喃道:“你不是不喜歡她麽?以前她將情詩寫在帕子上給你,你不也無動於衷麽?怎麽……就因為她救了你,你就愛上她了?”

袁檀皺眉,正要說什麽,鳳隱突然撲上來,一把抱住他,失聲痛哭:“明明說好要等我的,我不準你喜歡別人,不準,不準,我不準……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要是喜歡劉玉珀,我就喝下忘情水把你忘得幹幹淨淨。”

“你……”袁檀正要拉開她的手頓住,他恍惚記得久遠的記憶裏,他懷裏同樣抱著一個女子,也是在這樣的幽幽月色裏,他說:“我聽說冥界有一種忘川水,喝了可以令人忘記前塵往事?”

懷中的女子有一雙清麗的眉眼,她道:“有啊,怎麽了?”

他緩聲說:“若是我有什麽意外,你就把我忘了吧。”

遠處有風聲掠過,記憶到此戛然中斷。即使隔著渺茫的時空,袁檀都能感覺到壓在心口沉沉的悲傷。

他拉開鳳隱,低頭打量她,她也有一雙清麗的眉眼,眼裏淚盈盈的,他揉了揉額角,自己也不曉得什麽緣故要同她解釋,嗓音也不禁放柔:“你是不是誤會什麽了?要成婚的不是我。”

“啊?”鳳隱猛然抬起頭來,眼淚還掛在腮邊,好半晌,才反應過來,結結巴巴道,“不是你那是誰?”

“我堂兄,他和劉逸的四妹有婚約。”

什麽?虧她連仙格也不要了,甘當神棍,結果擺了個大烏龍,棒打鴛鴦,真是造孽。

“我去跟劉逸說讓他同意這門婚……”話沒說完,身後的梧桐林閃現螢螢燈火,緊接著是沙沙的腳步聲,輕軋過幹枯的樹葉,從腳步聲來判斷,是個女子,除了劉玉珀還能有誰?

鳳隱突然改變主意了,如果她強吻袁檀來製造誤會,一定會招來反感。不如先看看袁檀對劉玉珀存著什麽心思再謀定後動。

於是她匆匆丟下一句“我走了”便溜之大吉,跑到遠處又折回來躲在樹上偷聽。

月上柳梢,燈火明滅。劉玉珀提著絹絲燈籠自林後緩步走出,罩在身上的白色鬥篷被風吹得緊緊貼在身上,玲瓏體態盡顯。

袁檀站起來道:“玉珀姑娘。”垂眸不經意掃見那隻裹著白紗布的手,目光閃了閃。

劉玉珀欠了欠身,歉然道:“玉珀姍姍來遲,讓九公子久等了。”咬了咬唇又道,“我以為你不會來的。”

袁檀負手道:“你大哥說讓我給你交待,正好,我有些話要跟玉珀姑娘說清楚。”

劉玉珀垂下眼:“那日在曲江池,我為九公子擋匕首完全是自願,並不奢求得到什麽回報。此番我大哥逼你娶我,確實不該。你別往心裏去,隻要你安好,我怎樣都可以的。”

鳳隱驚歎,這位玉珀姑娘真是玩弄以退為進的高手。

袁檀退後兩步,看著她,嗓音裏聽不出情緒:“玉珀姑娘待在下的這份心意真是難得。你的手甚至不能再彈琴。”

“雖然有些可惜……”劉玉珀仰頭看著他,微微笑道,“可是,我不後悔。”

桐林裏陡然掀起狂風,袁檀一動不動,良久,輕輕執起她受傷的左手。月光疏朗,劉玉珀輕顫了下:“公子……”

袁檀握著她的手,緩聲道:“我這些日子一直在想,想玉珀姑娘這隻手是真的廢了麽?”

“啪”一聲絹紗燈籠掉在地上,燈火漸滅,劉玉珀震驚地抬起頭來。

作者有話要說:不會虐太久的,我舉雙手雙腳保證。

還有謝謝書蟲毛毛投的地雷,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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