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暉見到這幾個字,心頭徒然一跳。這乾坤大挪移,百多年前原本在武林之中聲名不響,自張無忌光明頂力挫六派之後便已天下知聞,實是一等一厲害的武功。看這鐵板上的口氣,此間建造者已對本教中興不抱希望,隻是希望這挪移心法能夠世代傳承下去不致湮滅,字裏行間深懷無限,此等襟懷,非武林宗師實不能為也。

此時時間緊急,方暉匆忙之中不及細想,當下盤膝坐下,默念心法,全力記憶。這挪移心法並不繁雜,但體用之際卻極是玄妙,方暉默記之時,略一分神,便覺氣隨法走,待想到鐵板正麵寫的“此法艱深,古來成者無幾,望來者慎之又慎,免遭無妄之災”這一行字,隻覺悚然心驚。

不知過了多久,方暉立起身來,隻覺這心法已在自己心中熟極而流,牢牢記住了。

剛站起身形,長出了一口氣,對麵有人問道:“這洞中重寶,卻是什麽?乾坤挪移心法麽?”聞言望去,卻正是周從彪,伏在地下,聲音細如蚊蚋。方暉心裏暗讚他如此堅忍,撐到此時竟還不死,當下說道:“重寶與否,我卻不知,但乾坤大挪移心法的的確確便刻在這鐵板之上,你要過來看麽?”

周從彪歎了口氣,說道:“不看啦。我既知你能到了這裏,心法不致失傳,便也足夠了。方少俠,老夫行將歸天,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

方暉聽他稱呼自己為“方少俠”,心中一凜,問道:“適才你傲氣決然,堅不肯受後輩恩惠,此刻卻又開口相求,所為何來?敢是見到這挪移心法,又起覬覦之心嗎?”

周從彪嗬嗬笑了兩聲,言道:“方少俠取笑了,我便是身上完好,這把行將就木的年紀,又怎會覬覦教中神功。我本未想到能生出此密道,卻不想挺到了這裏,老天實在待我不薄,見了這鐵板之麵,心中熱切,便想死了之後,請少俠將我骸骨盤坐於這鐵板之下,此後多年,我便當自己永守這明教之秘,還望少俠答應了我。”

方暉踏上一步,朗聲說道:“本是舉手之勞,但你不怕我隨口答應,爾後揚長而去的麽?”

周從彪又歎了一聲,道:“方姓門下,又豈有不言出如山之輩!”

此言一出,方暉刷地一聲抽出長劍,喝道:“你既知我是方姓門下,便不怕我把你挫骨揚灰麽?”

周從彪聲音平淡,絲毫不以為意,說道:“我稱你一聲方少俠,確因有求於你。但你方家遭難,與我周從彪何幹?我自幼在燕王麾下效力,貼身侍從,你方孝孺上下十族,遮莫是我這侍衛殺的?京師城防,是我這侍衛打下的?你報仇,應該!但永樂年間,所有朝廷官員,你都要殺了報仇麽?”方暉暴怒,再踏上一步:“姓周的!你巧舌如簧,我就被你騙過了不成!你是錦衣衛頭目,濫捕濫殺,殘害惠帝忠良之後,喪盡天良,如何抵賴!”

周從彪默然片刻,喃喃言道:“惠帝忠良之後,嘿嘿,忠良之後,如是靖難失敗,燕王部下算不算忠良之後?我錦衣衛濫捕濫殺,別人這麽說猶自可以,你方家十族,有可捕可殺之人麽?”方暉一時語塞。靖難之役,京師城破之時,方家盡歿軍內,非是錦衣衛不殺方家之人,實是方家已無可殺之人。

周從彪閉起雙目,似是睜眼也極耗氣力,繼續低聲說道:“方少俠,自古皆是如此,大家各為其主罷了。我雖全身無力,但錦衣衛必有古怪法門可與你同歸於盡,但又所為何來?當年姚先生一語之重,我至今思之,心有餘撼。這些朝廷舊事,血雨腥風,就揭過了罷。你一不是方家嫡係,二不是朝廷官員,三不是朱家血裔,不知道誰教的你,又何必給一生出來,就給自己套上個毫不相幹的國恨家仇呢?”

方暉默然不語,周從彪斷然是敵非友,但所說句句在理,自己自幼長於九華,耳濡目染皆是舊約盟的仇恨,將自己深深地打上了惠帝朱允炆的烙印。自己從小內心很掙紮,很憤懣,為什麽別的師兄弟姐妹能無憂無慮,自己卻天生地要背上許大包袱,要知道靖難之役,要知道錦衣衛,要知道燕王舊部,習武、刺殺、亡命,所有這些,都非心底所願。想到此處,多年來諸多不甘湧上心頭,不由得深深一聲長歎,緩緩地將長劍插回了鞘內。

周從彪閉著眼睛,不見他麵上表情,繼續言道:“方少俠,既然你來到此處,當是明教有緣之人,我不再問你與這石洞有何關聯,隻將我所知大致相告,如是你聽

得厭煩,不妨現在一劍殺了我,若是能容我將話說完,便使我骸骨端坐這鐵板之下,我周顛之子,當為明教最後一個送終之人。”

“自張教主遠走,楊逍繼任之後,再無人出任教主。楊教主歿了之後,無人再知道這乾坤大挪移所終。據我所知,此處為五行旗掌管,為神功心法,那左右光明使掌管之處,卻是神功的用法,乃是當年張教主由波斯宗教奪來的聖火令上所傳。當時教內兩派爭鬥,這二者都是舊教派掌管,軍派從無所知。後來舊教派勢微,我軍派打探得他們修造密洞,隱藏重寶,猜到可能便是這乾坤大挪移了。後來數次上光明頂索要,越鬧越僵,以至於後來刀兵相向,都是因此而起。”

“光明頂一場血戰,除少數逃遁之外,舊教派高手盡數戰死。我們隻知道當時舊教派有一複姓歐陽之人,身攜密洞圖紙逃脫。後來計點人員,他們當中可能知聞密道之事的百多人當中,有兩人姓歐陽,後來點查,那兩人都不知所終,這石洞密道,從此便湮沒了。”

講到此處,方暉暗自點頭,心知那姓歐陽之人,必是歐陽霖家中長輩,年齡推算,或是其祖父。明教軍派隻知四下追尋,殊不知他早已躲進軍派錦衣衛,是以有金鎖留下,而周從彪等人茫然追索了數十年,卻不知所找之人便在身旁。

“東廠入駐之後,舊派錦衣衛亦遭清洗,所謂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啊。那姓傅的讓人武鏢局的人押送兩件物事到少林武當,放出風來,說與這密道有關,引我前去劫鏢,旨在誘我出來擒殺。我周從彪怕過誰來?劫奪了兩封請柬,所用倒是原來本教舊物,不知用途。我死之後,你可取了去,雖然我不知何用,但這些舊物,在你手上,我終究安心。”

“這乾坤挪移心法,教中故老相傳,若無極上乘內力而修煉,必然走火入魔,三重以上,陰陽內力轉換,臉色忽青忽紅,到了六重,全身如此,極是危險不過。方少俠,望你吉人天相罷。”

說道此處,寂然無語。方暉抬頭凝望了那鐵板片刻,隻覺得森然恐怖之意,油然而生,那鐵板中字字的一筆一劃,仿佛要跳出來咬自己一口一般。回頭再望周從彪,生息已無,卻是血盡而亡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