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本因打贏了西域五邪之首,興奮難言,但那喇嘛如此辣手,實為想到,心底都是不免沉鬱,都是落落寡歡,各自散去。溫恭、王圭口中大罵不止。

歐陽霖轉念想到明日方暉要與那瓦剌國師比武過招,心中不免惴惴,雖是熄了燈火,但輾轉反側,難以入睡。思前想後,想那國師的弟子尚且如此厲害,何況本人?若是動起手來,方暉不敵,倒也罷了,若要有什麽閃失,卻是不得了之事。思慮良久,終是不能釋懷,爬了起來,點亮了燈,穿好衣服,便往前院去找方暉。

此時已是初更,北風乍起,天上紛紛揚揚地飄下雪花來。歐陽霖在方暉門上敲了幾下,卻無回聲,又轉去窗前扣了幾響,也是無人應答。歐陽霖又等了一會,心下詫異,想是方暉卻出去了?

深夜之中,她不敢去推方暉的門,轉了幾圈,往練武場去。尋常驛館,本無練武場這類場所,但這驛館卻是錦衣衛所開,自然有空曠地帶以供人施展拳腳。行不多遠,望見場上朦朦朧朧地點著幾盞燈籠,再走進幾步,卻見人影飄舞,拳風呼呼,正是方暉在練拳。

歐陽霖遠遠望著,卻不去打擾他,見他拳掌時慢時快,時而婉轉綿長,時而快捷迅猛,時而刁鑽怪異,時而沉雄穩健。拳掌起處,那朔雪半點飄不到他身周之內,夜雪漸漸大了起來,方暉身周三丈,為他內力激**,卻是半片雪花也無。

方暉打了半晌,忽地雙手一收,退開幾步,就此住手了。歐陽霖見了他退步的身法,心中一動,忽地想到:“這是我家傳步法,他卻如何會得?”見他收了拳腳,快步向前,便要與他打招呼。

卻見方暉收了拳,問道:“我這最後的步法,可還有些底子了麽?”歐陽霖此時尚遠,又在暗處,見方暉問起,以為他知道自己來了,便要答話。

卻在此時,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說道:“最後一步,身形飄忽得有些過了,丹田之氣不穩。”燈籠後的樹影下黑影一閃,一人轉過身來,卻是歐陽露。

陽霖心中暗想,原來姐姐也在此處,是傳他身法來著,他身法確有不足,原是學了我家傳身法,於他功夫威力有增,我卻怎地沒有想到?又轉念想到,幸虧剛剛沒有貿然現身,要不深夜來找方暉,給姐姐撞見了,多不好意思。

正胡思亂想之際,卻聽方暉道:“歐陽姑娘,我與你相告之事,你可曾想好了麽?”歐陽露沉聲道:“你練拳之時,我思慮良久,既然傅成已死,首惡伏誅,那便好了,錦衣衛內鬥,淵源甚深,現下異族蠢動,大敵當前,我不能因私而廢公。”

方暉道:“你能這樣想,最好不過。其實我舊約盟與錦衣衛又何嚐不是如此,殺來殺去,左手打右手,再說上輩的恩怨,我實是不想背負太多。”

歐陽露說道:“方大哥,我知你們與錦衣衛仇殺多年,此番能援手刑部,我,我表麵上不說,實際心底是很感激的。”

歐陽霖聽姐姐說“方大哥”,心中不免突地一跳,平日裏見姐姐都是豔如桃李,冷若冰霜,但這句話裏的意思,卻是大有纏綿之意,心中隱隱地生出一股不祥之感來。

歐陽露繼續往下說道:“小霖與我說過,你曾擔了血海也似的幹係,往湖州為魔教之人尋找朋友托孤,這份俠義心腸,原為我所敬佩,可錦衣衛之中,原是無半分感情可言。你和小霖之間,我也盼你們一雙兩好。”

歐陽霖聽這話又說得奇怪,如何又扯到自己身上來了?

“可關外一役,你情勢未明之下,孤身犯險來相救於我,後來藥力舉發,如此對我,我們......自那以後,我實是割舍不下。”

方暉道:“那日我神誌不清,卻做不得數的。”

歐陽露哼了一聲,聽聲音極為氣惱。方暉慌了手腳,連忙道:“我不是那個意思,這個,這個......”竟然一時語塞,說不下去了。

良久,聽到歐陽露幽幽地歎了口氣,聲音又柔軟了起來:“方大哥,你也不必有什麽掛懷,我既已是錦衣衛刑部右主事,這兒女私情,

數年之前,便也下定決心割舍開了的。”

方暉道:“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說,總之是對你不起,也對小霖不起。”

歐陽霖聽到這裏,身子搖晃了起來,心底一個聲音大聲在問:“他如何對我不起了?他如何對我不起了?”

卻聽得歐陽露道:“你明日比武,我原本不該跟你說這些事亂你心神的。可我實在是心亂如麻,那日穀底,我自己把持不定,實在不該......實在不該在你神智昏迷之時......那一吻。”

聽到此處,歐陽霖一顆心不禁沉了下去,心中亂極。便在此時,歐陽露咬了咬牙,一跺腳,轉身便走。歐陽霖心情迷亂之際,猝不及防,歐陽露也是低頭急走,走出兩步,逃也似地奔了起來。歐陽霖不及躲藏,姐姐奔來,險些撞在自己身上。歐陽露猛地驚覺,一抬頭,正見到歐陽霖神不守舍地站在那裏。

歐陽露大驚,問道:“小霖,你,你早在這裏了?都聽到了?”心情激**之下,聲音竟也顫抖了起來。歐陽霖雙目無神,道:“姐姐,你們倆......”終於再也忍受不住,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此時方暉也已走了過來,見此情景,不禁慌了手腳,連忙解釋道:“小霖,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和你姐姐,我們之間,唉!”

歐陽露畢竟年長,輕輕將歐陽霖攬在懷中,輕輕拍著她的後背,良久良久,歐陽霖仍是啜泣不止。歐陽露道:“卻是姐姐不好,我和方大哥並無什麽,以後你們倆好好相處,便當沒這回事罷了。”

歐陽霖抽噎道:“不,方大哥他待你也是不錯,那天來京城的時候,我便說他是想做我姐夫的。我不怪你和方大哥,隻怪我自己命苦。”觸動心事,又放聲哭了起來。

方暉極是尷尬,傻愣愣地站在那裏,卻不知該說什麽好。歐陽露哄了良久,攜著妹妹去了,再沒望一眼方暉。兩人去了許久,方暉還是呆站在當場,任由雪花無聲地落在身上,越積越厚,到得最後,宛如一個雪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