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疑點很多。”沈樾說道,“其一,這趟鏢是為何而下,那兩枚狼牙的原主人和薛雇主又是什麽關係;其二,她為什麽要選擇自殺;其三,我們與她素不相識,分明無冤無仇,她為什麽以自身為餌,引我們墮入地穴;其四,卿小姐是在隘口的機關處發現了鴛鴦劍譜的殘頁。這殘頁是她留下的嗎?倘若如此,她又是為何取得劍譜的?”
“這些疑點,我們目前還無法解釋。”他說,“不過有一點我可以肯定,她絕對與薛皎然、姚渡劍脫不了幹係,希望當我們抵達霞雁城時,這些問題都能夠迎刃而解。”
沈樾頓了頓,望著祝枕寒微沉的神色,問:“小師叔,你還有什麽想問的嗎?”
祝枕寒嘴唇動了動,正想說話時,房門卻被敲響了。
他便咽下了那句將要脫口而出的話,一言不發地起身去開門,門外果然是符白玨。
符白玨猛地望見祝枕寒的時候,被他的神色驚了一驚,繼而偏頭去瞥屋內的沈樾,衣冠整齊,表情很正常,就是看到他時微微皺了皺眉——兩方椅子呈對座之態,明顯兩人方才正在交談,因為他的到來打斷了這段談話——似乎,就連祝枕寒都有些不高興。
誒呀,難道我來得不湊巧?
符白玨這樣想著,眯著眼睛,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祝枕寒倒是很快就平複了情緒,側過身子,讓符白玨進來。
而那兩個侍衛進來後,各立房門兩側,一動也不動,安靜得像掠過月夜的暗影。
原本是沈樾與祝枕寒對座,現在加進來個符白玨,變成了沈樾和符白玨對座,祝枕寒坐在兩人中間,這下子沈樾一抬眼就看得見符白玨那張明晃晃的臉,實在有些可恨。
於是他不動聲色地轉了一下朝向,望著祝枕寒的臉,心情頓時好了許多。
符白玨彎著一雙狐狸眼,問:“枕寒,我是不是恰好打斷你們之間敘舊了?”
枕寒——枕寒枕寒枕寒——如此親近。沈樾深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要大度。
祝枕寒解釋道:“沒有。沈樾方才在同我講黃沙鏢一事。”
“黃沙鏢,莫非是黃沙隘口嗎?”符白玨像是完全沒發覺沈樾對自己微妙的抵觸,笑盈盈地說道,“我對這古朝留下的遺跡也很感興趣,沈少爺能同我仔細講講嗎?”
前半句沈樾還有點別扭,聽到後半句,他忍不住問道:“你知道這是古朝遺跡?”
符白玨說:“我確實知道一些事,小少爺,或許我們可以交換一下情報。”
沈樾狐疑地看著符白玨,想到祝枕寒確實說過這個人的情報很廣,幾乎已經到了神通廣大的地步,更何況這也並不是值得隱瞞的事情,他就大致講了講黃沙隘口的原委。
“南莊少小姐,曾有幸見過一麵。”符白玨沉吟片刻,說道,“她說得確實不錯,黃沙隘口是國君用以藏身的機關,但她同時遺漏了一個關鍵的細節。小少爺,你在地穴的時候僅僅隻抵達了中室,並未深入內部,所以對於你來說,僅剩的出口便是頂上的石壁,但如果黃沙隘口真的是用來藏身的地方,斷不可能將出口和入口設在同一處。”
“當年的情況,實際上是這樣的——”
“國之將亡,境地岌岌可危,國君如何輕易被敵國的軍師引出城外?那位年幼的國君並不是真的被俘虜了,他成功地離開宮中,率禁軍幾十餘進入了黃沙隘口,其中的機關精妙,危機四伏,而這位國君,他雖然年幼,卻也已經有了保全國土的勇氣,特地將黃沙隘口這第一個藏身之處的秘密散布出去,想要借此分散敵軍的注意,來追殺他。”
“黃沙隘口不是所謂藏身之處,而是他最後的底牌,是他想要破釜沉舟之地。”
“然而,他還是太年輕,沒料到敵國軍師其實並不在意他,而是在意國君本身。”符白玨說道,“他們尋來一個和國君差不多年紀的孩子,以易容術改麵,在那些已經知曉國君逃走的百姓與將士麵前梟首示眾,於是軍心潰散,城中大亂,敵軍得以破城。”
“年幼的國君後來得知此事後,羞愧難當,在內室結束了自己的性命。”
他說:“那裏麵什麽也沒有,有的,隻是橫陳的屍骸,恐怕史書寥寥幾筆,也不會談及此地,隻說那位國君昏庸無能,被騙出了城門之後,如此輕易就被斬下了頭顱。”
沈樾沉默了一陣,問道:“你是如何知曉此事的?”
“多年來,也不乏有一知半解的人進入黃沙隘口,想要借此大賺一筆。”符白玨輕輕呼出一口氣,說,“他們大多死在了裏麵,而其中有一個活著回來的人,我聽聞了此事後,專程去拜訪了他,買了這個故事。小少爺,真實的故事比話本子可有趣多了。”
沈樾莫名其妙就被符白玨嗆了,不過他這次有些走神,都沒有反駁這句話。
符白玨見此,又伸出手,放到沈樾麵前,“我的情報可不是白聽的。”
這話怎麽如此像顧厭能說出的話?沈樾無語地看了符白玨一眼,心想,自己又不是非要聽的,是符白玨主動說的,但是既然符白玨已經提了,他也就不想欠這個人情債。
他身上沒幾個銀兩,索性取下腕上的雙魚銀鐲,放到符白玨手裏。
符白玨:“......”
祝枕寒的目光掃了過來。
於是他說:“算了,你就當欠我一個人情。”就要把銀鐲還給沈樾。
沈樾一聽這話,更加不樂意了,將鐲子推回去,推讓之間,碰到了符白玨的手。
他的神色微微有了變化,符白玨的手很怪,即使隻是碰了一下,也讓他感覺到膚質如凝脂白玉般的光滑,吹彈可破。這形容實在有些惡心了,沈樾覺得有點兒頭皮發麻。
那廂兀自思索著,這廂,符白玨感覺到祝枕寒的視線越來越不對勁了。
原先是輕描淡寫的,溫潤安靜的,如今帶著點灼灼的溫度,燙得他指尖發熱。
再一瞧祝枕寒,這隻素來端莊矜持的白貓神色從容,仿佛方才一直看著自己的不是他,符白玨看過去,祝枕寒就輕輕掠過眼睛來回望,眼尾微抬,無辜得很,單純得很。
符白玨花了一秒鍾時間思考眼前局勢。
他說“好吧”,沒有再推辭那銀鐲,緊接著,卻又塞進了祝枕寒手中。
符白玨笑得溫軟,對祝枕寒說道:“見你似乎喜歡,送給你了。”
祝枕寒:......?
沈樾:這個借花獻佛的小人!
祝枕寒茫然地將手中仍餘溫度的雙魚銀鐲翻動了一下。
像隻第一次看見魚的貓,伸著爪子輕輕地試探,要是魚動彈一下,它能嚇一跳。
“好了,現在來談點正事。”符白玨將手抵住下巴,慢騰騰說道,“我之所以出現在這裏,是因為得知了一些消息,前來確認。你們也看到了,盯上鴛鴦劍譜的人很多,至少不止那五個九候門弟子,暗地裏一定還有更多的人正虎視眈眈地盯著你們兩個。”
“其實剛來到客棧的時候,我看到了李癸,也就是當初和我一同從黃沙隘口回來的鏢師。”沈樾說,“不過後來我與小師叔特地找了一番,卻沒有再看見他的身影了。”
符白玨點點頭,“事出反常必有妖,此後多加留意。”
他又說:“對了,還有件十分重要的事情,關乎著我們三人的將來。”
祝枕寒和沈樾頓時嚴肅起來,正襟危坐。
就聽得符白玨開口道:“這一層就七個房間,你們兩個一人一個房間,那五個九候門弟子一口氣就定了五個房間,掌櫃雖然說樓上還有房間,但是我認為我們三個人住在一起,相互有個照應更好些。沈少爺,等會兒勞煩你把東西搬過來,讓我住你房裏。”
沈樾花了幾秒鍾時間消化他這句話。
然後大驚失色。
他問:“為什麽你非要住我房裏不可?”
符白玨偏著頭,綢緞般的黑發垂至胸前,說道:“那我就隻好與枕寒擠一擠了。”
沈樾從喉間逼出幾個字:“那也不行......”
符白玨沒看他,望向祝枕寒,“我們就像幼時那般抵足而眠如何?”
祝枕寒自是知道符白玨就這麽隨口一說,便道:“好。”
沈樾震驚地望了祝枕寒一眼,祝枕寒察覺到視線,不由得一怔。
符白玨忽然笑道:“開玩笑的,我知道你向來依著我。我要是住進來,那兩個侍衛可怎麽辦?也不嫌擠得慌。沈少爺,我覺得還是你的房間寬敞,才足夠住進三個人。”
沈樾吞吞吐吐半晌,既不想將房間輕易讓出去,又不想讓符白玨和祝枕寒做那勞什子的抵足而眠,自我掙紮了一陣,最終還是後者占了上風,於是他說:“你住吧。”
符白玨陰謀得逞,翹著嘴角,說道:“那麽,沈少爺請吧。”
就這樣,沈樾才來了半日,連被子都沒捂熱,就稀裏糊塗地又搬進了祝枕寒的房間裏——他收拾東西的時候,邊琢磨著,邊苦惱起來,心想,晚上睡覺的時候可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