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前,張傾夢與白宿一路奔波,總算在傍晚之際趕到了霞雁城。

從臨安到蜀中,連著趕了將近半月有餘的路,饒是張傾夢並非什麽千金小姐,如今腿側也已經被磨出了一道道斑駁血痕,胯/下的馬換了一匹又一匹,傷藥也用了一瓶又一瓶,然而每至破曉又要策馬追趕,腿根的傷許久不見好轉,傷疤結了痂又重新磨出血。

她在刀劍宗時,從師兄口中得知有位刀宗長老將鴛鴦劍譜的事傳了出去,張傾夢得知此事的時候,那位長老在掌門、刀宗宗主、劍宗宗主交涉後,已經交由宗門處置了。

然而她再清楚不過,處置長老是一回事,而消息傳出去了就不可能再收回來。

所謂覆水難收,大抵如此。

張傾夢再細細追問自己的三師兄何長風,他向來是在刀宗劍宗兩邊周旋的,消息靈通,於是沒過多久又打聽回來告訴她,那長老賣出鴛鴦劍譜的消息,果真是有隱情的。

一個鴛鴦劍譜,不可能讓其他宗門為此大費周章。

但這鴛鴦劍譜中所記載的,是整個蜀中,連同西平郡幾乎所有門派所傳承的劍招的破招,重要性不言而喻,不止是這些門派想要找到這本劍譜,其他門派也想要得到它。

接下來,自己的小師弟和落雁門的那個弟子所麵對的將是無窮盡的追捕。

張傾夢當即與何長風去拜見了江蘺,這才知曉,原來江蘺早有所預料。

她雖不知此劍譜記載的還有破招一層含義,卻猜出它一定非同尋常,所以斟酌之下才讓身為劍道天才的祝枕寒前往修習,而不是池融——江蘺熱衷劍道,但卻並不想被劍道所束縛,尤其是在這鴛鴦劍法還隻能兩個人修習的情況下,她寧願自己鑽研,也不想委曲求全去將就另一個人,門下幾十餘弟子裏,也就隻有年紀最小的祝枕寒有此肚量。

對江蘺來說,她不需要什麽鴛鴦劍譜,依舊可以破那些宗門的劍招。

然而對方畢竟是落雁門,所以她還是為祝枕寒留了後路。

沒想到因為警惕落雁門而留的後路沒用上,倒是其他門派對他們產生了威脅。

有了這些彎彎繞繞的心思在裏麵,張傾夢和何長風的主動請願很快就被應允,江蘺甚至親自去尋了刀宗宗主陳竅鳴,在短暫的交談後,陳竅鳴同樣派出了得意門生白宿。

此後的事,大致就是:池融與宋盡聽說了,也要前往,但是張傾夢深知其中凶險,就一口回絕了他們,沒想到池融悔得整宿睡不著,好似這種局麵全是她害的一樣,她當夜直上劍閣,跪在閣前求見江蘺,宋盡和何長風聞訊趕來時,池融已經跪了整整一夜。

池融跪了一夜,也沒見到江蘺。

江蘺是宗主,並不是那麽好見的,她性子又實在冷淡,如此也可無動於衷。

張傾夢猜到江蘺大抵是想的,池融去了也幫不了什麽忙,不如讓她知難而退,沒想到池融的性子這般倔強,真的能跪一整夜,隻好派人將何長風喊來,將她領下劍閣去。

而張傾夢心中雖有憐意,卻實在擔心祝枕寒那頭,就留下何長風照看池融。

經過這一番周折,如今順利抵達霞雁城的,就隻有她與白宿。

兩人先將馬匹歸還驛站,趕在城門閉合之前入了城,順道向城門兵打聽了祝枕寒和沈樾的消息,如他們所想,祝枕寒和沈樾果真在不久前入了城,同行的還有一輛馬車。

張傾夢沉吟道:“之前就聽到那幾個青雲宗弟子提及了袁千機與小師弟、沈樾在一起,莫非這馬車中的就是袁千機?倘若真是袁千機......我得讓師弟注意提防他了。”

白宿問:“袁千機是千機閣閣主?”

張傾夢覺得他是明知故問,但想著畢竟是同路人,便耐著性子回答了:“對。不止是刀劍宗,各大門派私下都與千機閣有所來往,就連我張家也常常有事求於千機閣。”

“我隻知千機閣是收集情報、交換情報的樞紐,並不知閣主姓甚名誰。”白宿淡淡說道,“以前聽師兄提到過幾句,但是我素來不在意這些,所以也沒有刻意打聽過。”

張傾夢解釋道:“江湖中廣為流傳一句話,說的是,如果將整個武林比作一張網,將千機閣比作吐絲纏網的蜘蛛,那麽袁千機,就是整張網的中心。少了他,千機閣就不是千機閣,整張網登時失去支撐,分崩離析,可若是掌握他,也就掌握了這整張網。”

她抿了抿唇,又說:“這也是為什麽所有人都想知道袁千機到底是誰的原因。他很聰明,一直以來都沒有在任何人麵前露出真麵目,像是沒有歸處,也不知去向的影子。”

“當年,光是袁千機的武器是絲線這條消息,就賣出了幾萬兩銀子的高價。”

張傾夢在心裏添了一句,雖然,她一直覺得這條消息是袁千機自己放出來的。

白宿皺眉,“為什麽這般心機深沉的人會選擇幫助刀劍宗和落雁門?”

張傾夢歎道:“我也在想這一點。而且袁千機發誓,絕不偏袒任何一方門派,不知道是誰用什麽辦法請動他的。或許這一點,當我們見到他們的時候就能得到答案了。”

她說著,眼睛微動,忽然瞥見了熟悉的身影。

渺渺如遠山,皚皚如霜雪,不是小師弟又是誰?而旁邊那個身影,明朗澈然,好似清風,不輸玉川飛瀑、流光乍璨,站在祝枕寒身邊,一靜一動,相得益彰。正是沈樾。

張傾夢趕緊拉了白宿一下,兩人跟了上去。

她腿側仍隱隱作痛,身體酸軟,行動不便,動作慢了許多,而白宿察覺到後,不動聲色地放慢了步伐,這大約是這位刀宗弟子隱晦的溫柔,但張傾夢隻是以為他也累了。

祝枕寒和沈樾走得並不快,張傾夢和白宿沒過多久就拉近了距離。

然而張傾夢看了一陣,又忽然慢下了腳步。

白宿問:“不跟了?”

“不是。”張傾夢說,“隻是有些事情想確認......而且你好像也走累了。”

白宿想說,我沒有,想了想,又懶得說話了,索性隨她去想。

此前,何長風告訴張傾夢,在他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小師弟受師門所托,忍辱負重,去了落雁門,而且還是和他關係最差的沈樾一起修習鴛鴦劍法——張傾夢知曉後,臉色蒼白地寫了信讓池融一起捎給祝枕寒,結果祝枕寒就回了一句“並非委曲求全”。

張傾夢收到信,覺得祝枕寒寫的時候可能劍就橫在他脖子上的。

她關心則亂,哪裏想得到祝枕寒是不知該從何解釋,所以才這般回複的。

這一趟,張傾夢也存了想要看看沈樾到底是個什麽人的心思。

女子到底是比男子心思更細膩,白宿那廂是隻注意兩人的武功如何了,張傾夢卻是一看祝枕寒和沈樾之間的相處方式,就發覺事實好像並非何長風說的那般誇張和恐怖。

至少她能確認,和沈樾在一起的祝枕寒,比平時更加放鬆。

印象中的小師弟很成熟穩重,冷靜自持,因為師父連同他們這些師兄師姐都厭於交際與策謀,幾乎是一竅不通,他因家境貧寒,從小獨立,又因是長子,所以習慣照看別人了,其他人不學,他就去學,幫他們處理他們不在乎的瑣事,大家都很信賴喜愛他。

說是師弟,實際上比身為師兄的何長風還要靠譜。

可是眼前的祝枕寒,眉眼噙著淺淺的笑意,很自在,也很輕鬆。

他是確確實實地在信任沈樾,依賴沈樾,張傾夢想著,心中一時百感交集。

而沈樾,也在盡量和祝枕寒保持步伐一致,並肩而行,如果他沉默太久,就開口給他遞話,不像是傳聞中那般的傲慢狂妄,桀驁不羈,如此細心體貼,是他們無法做到的。

張傾夢閉了閉眼,暗想,再見到何長風時,她一定得好好說一說他。

再一睜眼時,一個中年男子就攔在了張傾夢和白宿麵前。

男子身形清瘦,麵容沉靜,像是書生模樣,但他走過來這幾步,就足以讓他們瞧出他會武功了,再將視線稍低,就能從他垂落的袖中看到冰冷的黑色,如同嶙峋的山石。

“二位從入城起就在追尋別人的下落,一直跟到現在,我也不能坐視不理了。”

他的語氣很平穩,然而眼神卻並不友善。

張傾夢聽後,心裏一驚,也明白從他們入城打聽祝枕寒、沈樾消息的事情早就被他人知曉,也不知道麵前這人是什麽來曆,聽他話中的意思,城中竟然遍布著他的眼線。

男子問道:“你們從何而來?九候門,還是青雲宗?”

聽到這兩個名字,白宿的眼神也冷了下來,“和你有什麽幹係?先報上名來。”

“我是誰不要緊。”男子說道,“重要的是,我不希望你們再跟著他們。”

張傾夢冷笑:“因為蜀中是你們的地盤?”

男子頓了頓,轉念一想,她說的話又不錯,便道:“對。”

抬眼已望不見祝枕寒與沈樾的身影,白宿心知跟丟了,惱火道:“讓開!”

男子紋絲不動,微微垂眼之際,甚至顯出了幾分輕蔑的冷淡意味。

劍出鞘,刀入掌,幾乎是同一時間,覆於男子整個小臂的鐵爪也有所預料般的迎了上來,兵刃相交的刺耳聲音頓時響徹夜晚,火光四濺,將所有人的視線都吸引了過來。

揮劍的空間狹窄,身側又有個刀法大開大合的白宿,張傾夢應付得很是艱難。

幾個回合下來,她與白宿竟然隱約落了下風。

正當張傾夢心一沉,準備變招之際,卻聽得不遠處傳來了師弟的聲音。

同一時間,男子——沈初瓶也聽到了自家小侄子的聲音。

然後,祝枕寒和沈樾趁著三人愣神的空隙趕緊跑了過來,一個攔住張傾夢和白宿,說“師姐,師兄,誤會了”,一個攔住沈初瓶,連連說“小叔,他們可不是外人啊”。

街上人多眼雜,他們勸住這殺氣騰騰的三人後,趕緊帶到了偏僻無人的地方。

問過之後,才哭笑不得地發現,原來他們方才聊的那幾句話,全岔了。

沈初瓶看張傾夢與白宿一直跟著他們,又遲遲不相認,料定這兩人是有所圖謀,所以先入為主,問出了“是九候門還是青雲宗”這種話,叫張傾夢和白宿也誤解了;而張傾夢問出“因為蜀中是你們的地盤”時,沈初瓶心想的是,覃家在蜀中確實手眼通天。

誤會解開了,發現是虛驚一場的輕鬆之餘,又有種重逢的喜悅。

張傾夢大致給祝枕寒解釋了原委,當祝枕寒聽到池融和宋盡那件事時,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他們三個年紀相仿的向來關係親近,出了這種事情,誰的心裏也不會好受。

他說:“我之後會給他們寫信的。”

雖然都過了半個月了,但寫封信好歹能讓他們安心。

而沈樾那頭,想要拉著沈初瓶仔細敘敘舊,又覺得地點不對,就隻寒暄了兩句。

沈初瓶看出他心思,笑道:“沒事,明天我在淩煙湖畔的酒樓等你們。”

在沈樾的預想中,沈初瓶應該會向覃家家主引薦他們,順便也介紹一下自己如今的境遇,沒想到他將見麵的地點定在了酒樓,便問道:“小叔,覃家家主如今不便嗎?”

沈初瓶點頭,摸了摸沈樾的腦袋,“覃府近來有貴客,家主確實不便見你們。”

在這種時候來霞雁城的貴客?而且還是覃家的貴客?

沈樾和祝枕寒對視一眼,都想不出能是誰,於是沒有再想,應了一聲。

作者有話說:

恢複日更啦,有事請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