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樾緩了一天,身上的酸痛也終於消得差不多了。
符白玨見沈樾在院子裏伸懶腰,往樹上一翻,就倚在了滿綴桃花的枝椏間,動作很是輕盈,不由得想,也不知道昨夜祝枕寒將他折騰得多麽凶,竟然能將這麽一個甲等鏢師折騰得走兩步都一瘸一拐的.....正想著,祝枕寒也從裏屋出來了,手中端著兩個碗。
見他過來,沈樾就壓著身形,伸著頸子來瞧,祝枕寒很配合地將碗遞過去。
符白玨很希望自己沒看見沈樾脖頸上紮眼的吻痕,但可恨他眼神太好,即使夜色如此深,他也看得一清二楚,於是他揉著眼睛,趕緊轉身走了,不打攪這對膩歪的鴛鴦。
咳,不是鴛鴦,確切地說,是鴛鴛。
祝枕寒將碗遞過來,沈樾就湊過去嗅了嗅,“酒?”
他屁股這時候還隱隱作痛,沈樾苦著臉,想,莫非祝枕寒喝酒喝上癮了?
祝枕寒隻是說:“你嚐嚐。”
酒碗麵上浮動著幾片桃花瓣,沈樾抓著樹枝,真的低頭嚐了嚐。抿了一口,他就立刻嚐出來這是青梅釀成的酒,入口時酒的味道反而不明顯,更多的是青梅的酸甜氣息,又有桃花的淺香點綴,還挺好喝的,祝枕寒要收手了,他就忍不住討要:“還想喝。”
總歸符白玨已經回屋了,祝枕寒這特地端出來的兩碗酒也就都進了沈樾的肚子裏。
沈樾飯飽酒足,滿意地摸了摸肚皮,邀祝枕寒一起上來跟自己吹吹夜風。
祝枕寒知道這隻小鳥向來都喜歡在月上枝頭的時候跑到高處吹晚風,偶爾興起,還會摘一枚葉片銜來吹曲,不過,這枝椏恐怕是承不住兩個成年男子,非得折在他這裏。
沈樾托著臉頰想了想,興致勃勃說道:“那我們上屋頂去!”
他從來沒和祝枕寒一起這樣在逐漸釀成瓊漿的夜色中吹著微風,所以格外興奮。
祝枕寒知道,自己以前是被那種幼稚的想法所牽絆,他以為沈樾隻是喜歡他清白不染塵埃的模樣,所以要端著矜持,故作冷靜,即使知道沈樾有這樣的習慣,也看見過好幾次,但都隻是遠遠地觀望,等到沈樾終於覺得無趣了,躍下屋簷時,他才顯出身形。
於是祝枕寒說,好,又讓沈樾先上去,他將酒碗端進屋就過來。
等到他再從屋裏出來的時候,沈樾果然已經攀上了屋頂,正翹著腿等他,祝枕寒也沒讓他等太久,很快也登了上去,坐在沈樾的身側。適逢十五,月圓似盤,伸手可摘,晚風也沉沉似低語,是恰到好處的涼爽——沈樾忽然問道:“小師叔,你喝沒喝酒?”
祝枕寒搖了搖頭,說道:“你也知道我的酒量,一沾就醉,自然不敢喝。”
他話音剛落,沈樾就扣著他的下顎傾身過來,頂開牙關沿著濕熱的舌尖緩緩一觸,退出去之後,笑盈盈地眯起眼睛,說道:“那你可以在我這裏嚐嚐,味道還不錯。”
確實是青梅清甜,泛著一點酸。
“你現在又很大膽。”祝枕寒用指腹擦去他唇邊水跡,“不怕被人發現了?”
“應該也沒人會往房頂上看吧。”沈樾想了想,又說道,“要是真的被發現了,以你的武功竟然沒有提前察覺到有人來,就說明你有心害我,你偏要引著我來吻你的。”
他歪道理很多,祝枕寒不同他爭辯,隻是想起一件事情來。
“我第一次和你放下彼此的身份,交談的時候,就從你身上嗅到了青梅的氣息。”他略帶懷念地說道。那時候正是他在解救將要卡在縫隙間的小貓,簷上的少年聽到他喊的那一聲“咪咪”就忍不住笑了出來,躍下來,招了隻小鳥,誘得貓咪鑽出來被抓住。
沈樾也想起來了那件事。
“我當時剛從師門出來,嘴裏吃著青梅,手裏拿著,懷裏還揣了幾顆,若不是因為看到是小師叔你在那裏,我才不會特地攀上屋簷去瞧。”他說,“跳下來的時候,你看我一派淡然,其實懷裏的青梅差點就要一骨碌掉出來了,我趕緊蹲下去才將它穩住。”
祝枕寒還以為沈樾蹲在自己身邊是為了瞧小貓,結果是因為懷裏的青梅快要掉了。
或許是念著這種酸甜的味道,當祝照晴問祝枕寒有沒有想嚐的酒時,他給出的回答便是青梅酒,盡管不是為了他自己要喝,但是能給沈樾嚐一嚐,倒也了結當時的念想。
適時地起了一陣風,沈樾像是看到什麽了似的,突然站起來了。
他伸出手,將那片被風吹得飛揚的樹葉握在手中,重新坐回祝枕寒身旁後,將樹葉搗鼓了一番,然後抵在唇邊,徐徐地吹出清亮卻不刺耳的曲子,祝枕寒聽了片刻,也聽出來這是什麽曲子了——是在小孩子之間廣為流傳的童謠,調子很好記,在祝枕寒小時候,浮兆鎮很是流傳了一陣子,沒想到身在商都的沈樾聽過這首歌,或許也唱過幾次。
他輕輕叩擊著瓦磚,以此應和,唇齒間自然而然地流淌出了音節,成了曲調。
一人吹曲,一人應和,本是十分安靜恬淡的畫麵,隻不過,兩分鍾後,屋簷下就傳來了第三個聲音,奶聲奶氣的,比起唱倒不如說是嚷:“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
兩人皆是一怔,旋即笑了起來。
這一唱一和,熟悉的曲調倒是將小孩子給從屋子裏引了出來。
祝枕寒去將祝南絮抱了上來,擰身登簷時,小家夥激動得手舞足蹈。
沈樾趕緊把她攬住,免得她左晃右晃的掉下去,祝南絮這才老老實實地坐下來,兩眼發光,聲音都浸著一層蜜似的甜,問道:“哥哥,沈哥,你們怎麽唱歌不叫我啊?”
沈樾諱莫如深,“因為這是我和你哥哥之間的秘密。”
祝南絮不信:“你們能有什麽秘密呀?是我哥哥逼你吃辣椒嗎?”
這坎兒是繞不過去了。沈樾想著,突然起了一種莫名的玩心,促使他作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端著架子,說道:“我和你哥哥還真的有秘密,絮絮,你想不想知道?”
祝南絮說:“想——”
沈樾說:“比方說,你哥哥有喜歡的人,而我恰好知道是誰。”
祝南絮轉過去看祝枕寒,“真的?”
祝枕寒順著往下說:“真的。你的沈哥也有。”
祝南絮問:“也是哥哥認識的人?”
祝枕寒答:“對。”
祝南絮冥思苦想,得出了一個驚世駭俗的結論:“哦!你們喜歡的是同一個人?”
沈樾驚得差點從房簷上摔下去,忽然覺得自己的秘密......似乎也沒有那麽特別。
祝枕寒摸著小妹的腦袋,說:“不是的。哥哥喜歡的人就在你麵前。”
“我的麵前?”祝南絮遲疑了片刻,慢騰騰轉過身子,小小軟軟的手指從自己指到沈樾身上,然後她恍然大悟,“原來哥哥喜歡的是沈哥啊,可是沈哥有喜歡的人了。”
她一點兒也不驚訝,讓沈樾毫無成就感,坦白道:“沈哥喜歡的就是你哥哥。”
“哦——你倆互相喜歡哪。”祝南絮說完,托著下巴,看了看沈樾,又看了看祝枕寒,竟然很興致缺缺,晃著兩條腿,說道,“這算什麽驚天大秘密呀?我都不驚訝。”
祝枕寒都覺得奇怪,“絮絮,今後沈哥可是會同哥哥成親的人。”
沈樾老臉一紅,卻沒有轉過頭去,等著瞧祝南絮的反應。
“我聽隔壁家的小九說,他的嫂子就對他不好,他跟我說,與其找個不認識的人當嫂子,還不如找個自己熟悉的人當嫂子,最好脾氣要好,要會哄人,對哥哥也好。”祝南絮扳著手指頭算道,“沈哥脾氣好,會哄我,對哥哥也好,這不是剛好很符合嘛!”
這都學了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沈樾想,不過,謝謝你,那個素未謀麵的小九。
小孩子對性別觀念很模糊,覺得喜歡誰就跟誰貼著、黏著,要是哥哥能將那人娶進家門更好,才不管那人是男是女,是豬是狗——咳咳,總之多了個男嫂子也欣然接受。
沈樾故作深沉地歎氣,說道:“可是我到現在還沒跟叔父和姨母坦白這件事。”
祝南絮一下子起了興趣,問道:“為什麽?”
沈樾摸了摸鼻尖,說:“我有點難以啟齒,關於我拐走你哥哥這件事。”
祝南絮說:“但是你跟我就說得很順暢啊。”
沈樾哽了一下,求助似的抬眼望了祝枕寒一眼。
祝枕寒接收到他的眼神,低咳一聲,要將祝南絮抱起來,“絮絮......”
“等等,我突然想到了一個好辦法。”
祝南絮蹭的一下站了起來,拉過沈樾和祝枕寒,就要往底下跳,沈樾趕緊伸手攔住她,帶著這個古靈精怪的小姑娘落了地,祝枕寒緊隨其後。兩個人都一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樣子,跟著祝南絮走了一陣,直到她終於在一扇門前停下了步伐,才站住了。
沈樾遲疑:“這是要做什麽?”
祝南絮指了指那扇門,“我爹娘還沒睡,你可以趁現在告訴他們!”
沈樾:!!
他慌得不行,生怕驚動門內的人,連噓帶勸,想把祝南絮帶走。
祝南絮這時候又十分靈活,一跳就貼著門去了,咚的一聲響,驚得門內人出聲。
祝父問:“是誰?”
祝南絮大喊:“是絮絮!沈哥和哥哥有話——唔唔!”
沈樾捂住她嘴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這小壞蛋的嘴劈裏啪啦一頓說,早就將該說的和不該說的都說完了,他聽到門內傳來細細簌簌的動靜,是祝母走過來將門打開了。
祝母寬和道:“小沈,還有枕寒?這時候來是有話要說嗎?”
沈樾鬆開抓住祝南絮的手,祝南絮趁機遛到他身後,拉著祝枕寒的衣角,對他們二人“關切”地叮囑道:“爹爹最怕我哭了,等會兒他要罵你,你就喊我,我進來哭!”
沈樾和祝枕寒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的臉上看出了無奈的神色,他站在祝母麵前,嘴唇很無力地動了動,將要說的話在喉嚨裏滾過幾次,最後還是逼出了一句:“是的。”
他回頭去看祝南絮的時候,罪魁禍首還高興地向他和祝枕寒比了個“加油”。
沈樾很悲涼地想,他怎麽就沒有想到這件事情竟然還能演變到這個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