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條上,娟秀的字跡清晰可辨。
祝枕寒和沈樾走到桌案前,借燭火一字字地觀看,小青鳥便落到窗沿上去了。
胥沉魚寫道:
”師弟,小師叔。既然見到字條,說明和我猜測的一樣,你們已經到了雍涼。”
沈樾跟祝枕寒解釋道:“落雁門飼養的禽鳥,分群而訓。不同的鳥負責送信的區域是不同的,就像這隻小青,是師姐的鳥,她隻有往雍涼地界送信時才會將它派出來。”
再繼續往下看,胥沉魚沒有過多寒暄,很快進入了正題:
“我早就收到了師弟寄來的信,卻遲遲沒有派出弟子,是因為我察覺到事態有異,便請師父出麵,再去刀劍宗請了江宗主,其間花費了我一番工夫,所以到現在才騰出空來將此事告知你們。果然,魔教在這之後也發布了追殺令。如今除卻師父、江宗主,要幹預鴛鴦劍譜一事的,還有歸隱已久的宋渡卿、天鏡宮的花宮主,如此形勢,想必魔教教主也不會袖手旁觀。我雖不知劍心與劍情都懷揣什麽心思,但你們還是小心為妙。”
這紙張為了便於儲入竹管中,是薄薄的一層,打開有很長一條,好似綢帶。
“我其實想說,你們最好在安全的地方等到與師門會合再出發,不過我也知道,如今的局勢緊迫,前有伏兵,後有追兵,也容不得你們在一個地方停留太長時間,所以我隻能這樣說——切記,謹慎行事,請相信師門,也請相信正道絕不會縱容魔教此舉。”
最後,她寫:“倘若真的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不要惦念著鴛鴦劍譜,性命為重。你們都是年輕一代的佼佼者,無論是落雁門,還是刀劍宗,都不願意因為這樣的事情而失去你們。我如今正在接替掌門的位子,大典之日,備酒以待,望你們能及時歸來。”
看完這千裏迢迢送來的信,祝枕寒和沈樾皆是感慨萬千。
祝枕寒之前也不是沒有懷疑過,為什麽落雁門過了這麽久也沒有派出弟子協助,如今這疑惑算是解開了:因為胥沉魚去請江蘺了。
他想過刀劍宗會派出其他人,所以當張傾夢和白宿出現的時候,他並不是很驚訝,隻是江蘺......祝枕寒想,江蘺大多時候都是不苟言笑的,又是極為冷淡的,他沒想到江蘺竟然肯出山。她在劍閣停了太長時間,長到所有人都懷疑這劍閣中鋒利無匹的劍無數,而江蘺就是其中最特殊的一柄劍,所以她才不離開,也沒有任何想要下山的念頭。
或許她並不是劍,他想,她隻是比平常人的欲求更少,卻仍是血肉所鑄。
弟子有危險,她亦會提劍而出。
感慨之餘,祝枕寒忽然又記起了一回事。
胥沉魚的師父,不正是胥輕歌嗎?如今江蘺是和胥輕歌在一起?
他說:“禾禾。”
沈樾現在正十分想念師姐,一隻手攥著字條,一隻手撫著小鳥胸口上的軟羽,聽到祝枕寒在喊他,這才如夢驚醒般的,抬頭看了過來,緩聲問道:“怎麽了,小師叔?”
祝枕寒說道:“我好像沒有同你說過這件事。在落雁門的時候,你師父曾私底下找過我一次,問我,我師父近來如何,我說她仍然在追求劍法的精進,他就又問我師父有沒有提及過他,我說似乎沒有,他便很失望地離開了。莫非他們之間有別的交情嗎?”
沈樾聽他這樣說,想了一陣,也覺得很奇怪,說道:“我從來沒聽說過。況且,雖然你師父是出了名的不問世事,我師父卻也好不到哪裏去,你瞧他身上攜帶的酒葫蘆就知道了,他是隨性慣了,出劍之前還要喝兩口酒,也不喜歡被什麽東西束縛,即使宗門給他安了個掌事的職位,他卻都不怎麽管的。這麽多年,也沒有聽說他特別在意誰。”
七個劍客,除溫展行、花蘊、方岐生之外,都不是很在意紅塵事,並無伴侶。
說句題外話,所以當年七大劍客中最寡淡的江蘺和最不羈的常錦煜在一起的時候,著實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更別說他們還有正道和魔教之別了,幸好這段關係維持了一段時間就結束了,一拍兩散。此後,江蘺還跟祝枕寒說過,常錦煜是個極端危險的人。
兩人都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隻好暫且罷休。
祝枕寒換了個話題,說道:“至於劍心與劍情。宋前輩是受符白玨之托而來的,當年他封劍之際,因為人情,向符白玨承諾他會為他留一劍,所以應該算是自己人。而花宮主,大約是看中了鴛鴦劍譜,她與夫君同為劍客,想要同修劍法,再正常不過了。”
沈樾點點頭,“我也聽說過,花宮主之所以被稱為‘劍情’,是因為她夫君原為照門山大弟子,照門山的門風很差,常常為了名譽爭破頭,她夫君謝千暮身為大弟子,自師父去世後,更是眾人爭相攻擊的對象,整整半年被卡著名額,不讓他通過掌門考核。”
謝千暮想自己處理,所以花蘊也很尊重他,沒有出麵。
其他人見花蘊並不管他,以為這位神秘的宮主是對他厭倦了,況且他們那時候還並沒有成親,隻是時常在一起的伴侶罷了,於是事態愈演愈烈,甚至將謝千暮害得重傷。
照門山的其餘掌事知曉了,也知曉此事鬧得大了,以前打打鬧鬧也就過去,如今卻是將其重創,即使他們再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好等著機會將自己的弟子扶持上來,如今也不能坐視不理,便一邊將那名下陰手的弟子罰了,一邊極力掩蓋此事,裝作和氣。
這件事傳入花蘊耳中的時候,已是十日後了。
十日過去,再如何當麵對質也沒有罪證了。
當所有人以為這件事會如此了結時,花蘊攜劍下山,帶了三十名天鏡宮弟子,前往照門山。天鏡宮雖不常現於人前,並不代表區區一個照門山能夠抗衡的,於是,她索性連談也不談了,從照門山的次峰十段塔,打到主峰的廣眾殿,如同一支箭,筆直貫穿。
到後來,照門山的弟子見到天鏡宮弟子,都是扭頭就跑,所過之處,似猛獸橫行,蘆葦低伏奔逃而去。花蘊就這樣順利地進入了廣眾殿,向眾人宣告,既然不能采用普通的方式通過掌門考核,那就用極端的手段好了,她如今且帶著謝千暮離開,一個月後,謝千暮的傷勢痊愈,歸來照門山,就以武功高低來論輸贏,同輩之中,誰能打得過謝千暮就當掌門,若是無人能敵,謝千暮本來應該身居掌門之位,就更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謝千暮比花蘊年紀小了五歲有餘,故而花蘊已是宮主,他卻還是大弟子。
但這並不代表謝千暮的武功有多差,隻是他站在花蘊身邊,身上光芒都被掩蓋了,換作其他人,大抵心裏是會有所妒忌的,他本人卻渾然不在乎,至今與花蘊相敬如賓。
一個月後,謝千暮果真痊愈歸來,無人能敵他,他便順理成章接過了掌門之位,此後雖有人嚼舌根是害怕惹了花蘊才不敢竭盡全力出手,也被他清理師門之際一並趕出了照門山——經此事後,他也放下了顧及的師門之情,雷厲風行,很快將師門清掃幹淨。
再有人心底裏瞧不起謝千暮,也隻是偷著罵他一句“小白臉”,不敢當眾說了。
在這之後,花蘊那遲遲不知該如何添的稱號,也就落筆寫了個“情”字。
判詞中也寫道:“隻此一人,為情而忍,為情而怒,為情出劍,為情收劍。”
是而,當花蘊出關的消息傳出後,世人也隻是想,她果真是對鴛鴦劍譜感興趣的。
沈樾苦惱地用指腹點著小鳥的腦袋,說道:“花宮主相當於我師父、你師父的那個水準了,更別說她還不是一人來的,身後還有天鏡宮的弟子。魔教血煞、右護法、白虎門又在追殺我們,這還真是應了我師姐說的那一句,前有埋伏,後有追兵。難辦啊。”
祝枕寒道:“是的......我想,我們恐怕也不能在這裏呆太久。雖然不論是你的師姐,還是我,都覺得最好等到宗門的人趕來再行事,但是我無法做到冒著連累家人的風險,隻為保全自己。何況想要在魔教之前得到鴛鴦劍譜,本來就是件非常緊迫的事。”
不論是被追著還是趕著,他們都是要去曲靈城的,早些去還能早些打探情報、籌謀布局,等待反而會令他們陷入更危險的境地,事到如今,他們也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沈樾向他伸手討要,祝枕寒就了然地取了筆墨紙硯來,看著沈樾蘸墨回信。
沈樾寫字時,肌肉牽連著手臂微動,那隻小小的鳥便沒了去處,百無聊賴地在桌案上跳來跳去,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祝枕寒盯了一陣,試探地伸手去用指腹碰它腦袋。
小鳥也沒有躲,任他摸,睜著圓圓的眼睛,歪著腦袋瞧他,很是討人喜歡。
祝枕寒心中生出愛惜之意,盛了些水與粟米過來,小鳥就歡喜地湊過來啄著。
沈樾終於洋洋灑灑寫完,再抬頭時,就驚覺小青已經成功地上位了,臉色如八九月的天氣般的,說變就變,有時晴來有時雨——當然,如今是雨,籠著層灰蒙蒙的烏雲。
他緊緊盯了祝枕寒兩秒,祝枕寒就有所覺察,很警覺地問道:“怎麽不高興?”
沈樾擱下手中的筆,似笑非笑地說道:“你昨夜還說我是你最喜歡的小鳥。”
昨夜將兩個人都鬧得暈頭轉向了,沈樾喊祝枕寒貓咪,祝枕寒就咬著他的耳朵喊他小鳥,沈樾勉強憋出一句為什麽,祝枕寒便說,因為你很可愛,你是我最喜歡的小鳥。
沈樾倒也不是心胸狹窄到要跟一隻小鳥置氣,他就是存心想聽祝枕寒再說一次。
顧厭這輩子也沒談過戀愛,卻很老成地跟他說,有這麽一句話,說**的情話有三成都是假的,沈樾聽了,邊覺得很有道理,邊想,不知道哪個倒黴蛋會栽在顧厭這裏。
祝枕寒聞言,將小團子放到沈樾的掌心裏,說道:“你是我最喜歡的小鳥,於是我愛屋及烏,對所有小鳥都抱有好意了。既然你已經寫完了回信,就讓它繼續陪你吧。”
方才那話一出來,他也聽出來沈樾不是真的生氣了,純粹是要同他打情罵俏。
沈樾滿意了。他一高興就藏不住笑,也沒有想著遮掩,眼角眉梢都沾染了明亮的顏色,摸了摸手中的小鳥,說道:“對了,說到鴛鴦劍譜。一路上我們也沒有時間翻看,如今得趕緊趁著離開之前瞧一瞧,最好明早的時候再練一練,正好休息一夜,我明天身體應該就完全恢複了。今晚就讓小青歇著吧,等明天我們練劍的時候再放它飛回去。”
於是他們先將最後一篇的三招熟悉了幾遍,待到明日清晨再親身領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