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蝌蚪找媽媽》◎

“那她的魂魄在哪裏?”

“是不是因為我占了她的身體?”

“可以把身體還給她嗎?”薄清霆連連追問, 這幾天下來,整個人愈發蒼白,神色憔悴, 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機。

“這是你的死劫,她替你擋了。如果你們沒有交換身體, 你本來會在這場車禍中喪命。”顧雲天擅長相麵, 最開始認識林清詞也是因為看出她魂魄有異,才多關注兩分。

“可以把身體還給她嗎?”

“既然是我的死劫,不管什麽後果都應該由我來承擔。”薄清霆心神俱震,垂眸看著病**毫無血色的人, 隻要林清詞能醒過來, 他付出什麽代價都行。

即使是死劫,也該由他來承擔。

“她也有死劫,本不是長命之相,因為這個孩子才能活到現在。如果你們各歸各位,兩人都會因為各種意外離世,這是天命。”

“這個世界的天命已經有所偏移,所以你們才能以交換身體的方式存活。這是一種彼此借命的手段, 因緣際會才能達成。”

顧雲天時常覺得這個世界非常奇妙, 林清詞、薄清霆的存在也是一種奇跡, 兩個必死的人因為一個意外得來而相愛, 還有了孩子,從而跨越了時空, 扭轉了生死。

但他們之間的聯係太脆弱了,像風箏的線, 隻要外部力量強硬一些, 彼此間的聯係就會破碎。

“那應該怎麽樣, 才能不傷害她,讓她醒過來,好好活著?”薄清霆看著顧雲天,眼神懇切,已經將他當成唯一的救命稻草。

“現在要找回她的魂魄,非常麻煩。”

“我可以查一查她現在過的怎麽樣,如果她有了新的身體,過得很好,我建議讓她留在那邊,因為她已經避過了死劫,往後會一路順遂。”

“如果她沒有身體,還是遊魂狀態,可以將她召回來,重新放進你這具身體裏,但這可能會產生後遺症,比如失憶、生病、失明……都有可能。”顧雲天想了想,列舉出幾種可能性。

“我做了一個夢。”薄清霆將那天做過的夢一一說出來。

“如果隻是失憶,情況還好,不管能不能恢複記憶,至少兩個人都活著。”顧雲天略一頷首,神色微鬆。

“那就勞煩你了。”

“看看清詞現在在哪裏,過得怎麽樣。”

薄清霆隻要想到顧雲天說的第一種可能性,就心中悶痛,眼前發黑。她會成為另一個人……雖然顧雲天沒有明說,但他們應該不會再有見麵的機會了。

她好像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就像她那手無法說明來由的黑客技術,還有平時生活中無意間漏出的遊離感,無法解釋的孤寂,就像這個世界的局外人。

“我會盡量尋找最優解。”顧雲天眼看著薄清霆從以前雷厲風行、冷漠果斷的樣子變成現在魂不附體、精神恍惚的狀態,也無法再苛責更多了。

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薄總比林清詞更戀愛腦,現在的薄清霆,已經有些偏執了。

顧雲天取了林清詞身體的血液、頭發、指甲,又取了薄清霆的,用來占卜。因為單隻用林清詞的,可能算到的是這具身體原來的靈魂。

林清詞是外來者,多次用薄清霆的身體,也與薄清霆的身體產生了聯係,這樣算出來的結果會準確一些。

顧雲天準備了龜甲,又剪了紙人,纏了紅線,在醫院特意空出的靜室占卜,最後出來的結果不太好。

“她現在沒有身體,是遊魂,但距離太遠了,我與她牽絆不夠,無法把她完好無損召回來。”

“那我可以嗎?”薄清霆問。

“她在哪裏,我可以把她帶回來嗎?”

“我說的相隔太遠,不是說一個市,一個省,或者不同的國家,甚至也不是地府。”

“她不在這個世界裏。”顧雲天簡單解釋道:

“你知道平行時空嗎?大概可以這樣理解。她在另一個時空,而不同世界之間,是有厚重的時空壁障的,甚至有空間風暴。”

“即使是修行有成的人,也無法安然穿越兩個不同的平行時空。而且,在穿越過程中,你可能抵達的是不同的時間線,她不認識你,不會和你回來。”

“就算和你回來,也不是那個時間段的林清詞,沒有和你相處的記憶。”

“我想試試。”

“就算不能把她帶回來,也要讓她好好的,有健康的身體,繼續活下去,不要當遊魂。”

“不管付出什麽代價,隻要是我有的,什麽都願意,什麽都可以。”薄清霆聲音微啞,因為這段時間神思恍惚,聽上去又輕又弱,比不知去向的林清詞更像遊魂。

“你還有孩子要照顧,再怎麽樣,也不能不管她這具身體吧?”薄夫人也在場,之前聽得恍恍惚惚,好幾次想說話都忍住了,現在終於忍不住,打斷薄清霆的話。

顧雲天在圈內一直有“大師”之名,真真切切解決過許多玄學方麵的麻煩,一些年紀很大的泰鬥級人物也對他表示認可,十分尊崇。

薄夫人並不懷疑顧雲天在其中做了什麽,隻是沒想到後果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嚴重。她聽天書一樣,但總算聽懂了關鍵。

林清詞的魂不在了,薄清霆要去找,風險很大,可能帶不回來,還會把自己也弄丟。去平行時空找林清詞,怎麽聽都像天方夜譚。

他真能找到嗎?還是會迷失在什麽地方,可能自己都找回不來。

“因為林清詞,我們才有這個孩子。”

“如果找不到她,這個孩子又有什麽意義?”

“我可以對不起孩子,但不能對不起清詞。”

“如果…不能留下孩子,就當作我欠他。”薄清霆非常喜歡他們的孩子,在那個夢裏,幾乎日夜照看,傾注了無限心力,好不容易才把那個奄奄一息的小孩,養到了能跑會走的程度。

如果代價是永遠失去林清詞,他…也不是不能舍棄。他本也不是一個好父親,更不是一個合格的好伴侶,不是一個百依百順的好兒子。

這一生好像一事無成,活到如今,他反而有種虛幻感,覺得一切都無意義,就算活下來,餘生也荒蕪無趣。

除了林清詞,已經沒有什麽是不能舍棄的了。林清詞出車禍時一定很害怕,現在她在什麽地方,可能也在等他來接。

她偶爾提起過自己親緣淡泊,大概她的父母不會在意她的死活。朋友也很少,關係最好的劉大壯已經被他父母送去國外鍛煉,最近忙得昏天暗地,與林清詞的聯係頻率都低了很多。

她像一座孤島。

他可以對不起其他人,母親還有薄明睿,明睿也長大了,可以獨當一麵,以後會有自己的人生,但林清詞隻有他了。

如果實在不能留住寶寶,那他也不會再要其他孩子。歉疚太深、太深,但他在做唯一的、僅有的選擇時,無法再選其他人。

“我想去找她。”薄清霆定定注視著顧雲天,與他對視,堅定而決絕,有種孤注一擲、不顧後果的決然,“希望你能幫我。”

“你們之間有很深的聯係,成功率還是很高的,我也會盡量製作能庇佑你們魂魄的靈器,別弄得像生死離別一樣。”顧雲天寬慰道。

“你不是夢見她失憶了嗎?而且還獨自帶孩子帶了好幾年,這都是很好的預兆,說明你成功生下了孩子,還救回了林清詞。”

“雲天,謝謝你為這兩個孩子費心,不管你缺什麽、想要什麽,都和我說,我都不知道要怎麽才能感謝你這樣盡心盡力。”薄夫人總算安心一些,既然那個夢這樣準,說明後續也可能會像夢裏一樣,依次發生。

“我們是很好的朋友,我也由衷希望他們能好好在一起。”顧雲天想,他大概永遠也不會像薄清霆這樣為誰孤注一擲,並非不願,而是無法從心中萌生這種強烈的感情。

“她也很愛你。”顧雲天將隨身攜帶的一串佛珠取下來,篆刻靈紋,以此作為薄清霆穿越時空的媒介。

這串佛珠已經被他養出一點靈性,還沾了不少功德,足以庇佑他們二人的靈魂來回了。

“佛珠共有一百零八顆,最多能供你尋找她三次,第三次,如果沒有找到她,你一個人也要回來。”

“你們的孩子還在等著你,如果她知道你沒有好好對她的身體,會生氣的。”

“就算一時沒有帶回來,後續我會想其他辦法,不要做任何衝動的決定。”顧雲天叮囑道。

“我知道了。”薄清霆將佛珠串在手腕上,閉目,躺在病**,另一側是沉睡的林清詞。

很快,他在顧雲天召喚下魂魄離體。

薄清霆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身體呈半透明狀,白玉一樣的菩提佛珠掛在手腕上。

薄夫人和薄明睿也在場,還是第一次看到魂魄出來,不免多看了幾眼。

很快,他們發現了華點。

薄清霆的魂體仍然穿著黑色西裝,但是肚子微凸,正是懷孕五六月的大小。

顯然,崽也跟上了薄清霆的魂體。

平時薄清霆雖然懷著孕,但他一直在林清詞身體裏,現在以原本的魂體形態懷孕,就成了貨真價實的男媽媽,讓人既覺得有些怪異,又忍不住想多看兩眼。

“哥,小侄子是不是也跟著你去?”薄明睿大受震撼。他這輩子都忘不了現在的畫麵,他永遠都不會忘記大哥大著肚子的樣子!真是太感人了!

“……”薄夫人打了個寒戰,心情極度複雜,說不出的心酸、不舍,想阻止又忍住,還有種奇異的荒誕感。

“孩子隻要過了三個月,就有了靈性,他知道父母有危險,會保護你們,也會加大成功的機率。”

“不管怎樣,你要帶著孩子回來,安全第一。”

“順著紅線所在的方向去找她,找到之後,再循著燈光回來。”顧雲天取薄夫人、薄明睿的血,點燃一盞青銅古燈。至親的血點燃的燈,能讓薄清霆找到回家的方向。

“希望你一切順利。”

紅線所在的地方,位於薄清霆的心口。

從那裏延伸出一條殷紅的線,像鮮血凝固而成,觸目驚心。

紅線不粗不細,牢固無比,隻要看那紅線一眼,便從心中生出許多情緒,酸澀、喜悅、溫軟、悲痛、思念……讓人想到最愛的人,或者莫名生出淚意。

薄夫人想到了亡夫,心中哀慟。薄明睿眼睛通紅,眼淚根本止不住,隻看了一眼紅線,就心痛難忍,像憑空被尖銳的利器穿透了許多遍。

“哥,我們等你回來。”

“你一定能帶清詞姐回家的,還有崽崽。”

“等你們回來,就舉辦一場世紀婚禮,我給你們當花童,當伴郎,當伴娘,什麽都行!”

薄明睿一邊擦淚,一邊揮手。

薄清霆回頭看了一眼,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崽崽動了動,仿佛在和他打招呼。

雖然崽崽還很小,但已經有了表達情緒的能力,並沒有責怪的意思,隻有軟乎乎的關切,還有對尋找媽媽的急切。

薄清霆心中升起幾分暖意,終於走向虛空,走向紅線蔓延的地方。

佛珠散發出溫潤的光彩,護住他的魂體,帶他前往另一個世界。

他沒有再回頭,步履從容而堅定。

薄夫人再也忍不住,捂住臉,淚眼模糊。

薄明睿在一旁嗚嗚大哭,不時抽噎一聲。

顧雲天端坐在青銅古燈前,護著那縷血色火焰,垂眸默念祈願經,祈禱一切圓滿。

經文反複誦念,他低歎一聲,極輕極輕。

希望一切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