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禛陷入深深的沉思。

難道裴輕塵真的無心帝位?還是他有別的打算?

正想著,壽康宮派人急急來報,說太皇太後早上在感業寺做早課時,突然暈倒昏迷,人快不行了。

裴禛立刻和瑞王一起駕馬前往感業寺。

趕到時,太皇太後剛剛清醒過來,聽聞葉璿璣有喜,眼裏閃出異樣的光彩:“真好,璿璣終於有孩子了,禛兒……”

太皇太後遲疑了一下,一邊喘一邊問道,“你一直派人在查哀家和璿璣?”

裴禛沉默點頭。

瑞王見他二人有話要談,尋了個借口,自動退避出去。

太皇太後無力的歎了一口:“你都知道了。”

“是。”

太皇太後的臉色瞬間變成青灰色,蒼白幹涸的唇微微顫抖:“所有的罪孽都是哀家之過,璿璣她是無辜的,還望禛兒你不要因此遷怒她,疏遠她。”

裴禛看著垂垂欲死的太皇太後,心底深處的仇恨仿佛在一瞬間消散許多,但他始終無法原諒太皇太後的所作所為,聲音有些發冷:“孫兒不會因為皇祖母遷怒她,疏遠她,因為不值得,孫兒隻是不明白,既然皇祖母以為李元貞是你的親生女兒,為什麽一開始不讓她做皇後?”

“那時,不是哀家不想讓元貞做皇後,而是元貞她自己不肯。”

“她不肯?”

“對,她心裏喜歡的人是李惟,哀家不想勉強她,哀家自己……”太皇太後嘴角露出淒楚愴然的笑,“在宮裏爭鬥了大半生,也蹉跎了大半生,哀家不想自己女兒走上一樣的路。”

“那後來她為什麽又入宮了呢?”

太皇太後冷笑起來:“天下男兒皆薄幸,你皇爺爺是,你父皇是,李惟也是。”

“所以……”剛剛消散的仇恨陡然凝聚,“你們就設計害死我母後和大哥二哥,好給李元貞騰位置!”

“對不起,禛兒,對不起……”

太皇太後一遍遍重複。

裴禛絲毫沒有動容,冷聲道:“現在說對不起又有何用,我母後和大哥二哥再也回不來了。”

太皇太後閉上雙眼,流出悔恨的淚水。

裴禛轉身要離開,太皇太後忽然睜開雙眼道:“哀家吩咐人請你過來,有件事想要告訴你。”

裴禛腳步一頓,凝眉看著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喘息著道:“瑤娘從未背叛過你。”

裴禛心中一震:“你說什麽?”

“瑤娘從未背叛過你,當年你身中劇毒,需要千年血靈芝做藥引,恰好蔣雲楓手裏就有一顆,瑤娘去求他,誰知蔣雲楓竟趁人之危……咳咳……強迫了她。”

裴禛臉色巨變,一時間心裏掀起驚濤駭浪,他不敢相信地盯著太皇太後:“不對,血靈芝分明是莫叔帶回來的。”

太後喘息越來越急:“你……你若不信,就去問……問莫一平。”

突然,她像看見了什麽,直愣愣坐起,手伸到半空,臉上露出前所未有的慈愛目光,眼睛裏含著幸福的熱淚:“孩子,你來接娘啦——”

說完,人往後栽倒,沒有了聲息。

裴禛心中一沉。

太皇太後突然薨逝,給葉璿璣帶的悲傷難以言說,驟然聽聞噩耗,她一下子難以接受,跌坐在榻上,失聲慟哭。

太皇太後薨逝不久,突然謠言四起。

有的說,太皇太後是被皇上逼死的,有的說,皇上起兵謀反,弑父殺弟,還有的人說,前皇後和李惟之間是清白的,是有人故意製造謠言,裴輕塵是真正的皇子。

很快,有人打著裴輕塵的旗號率領李家殘部和青羽軍掀起叛亂。

屋漏偏逢連夜,留梁聯合北秦,統兵南下一直打到滄州,擄走民眾三千餘人。

內憂外患,葉璿璣將赤羽令交給了裴禛。

裴禛不廢吹灰之力收複青羽軍,“裴輕塵”和李元貞帶著李家殘部一路逃亡,投奔了留梁軍。

李元貞不足為懼,但留梁和北秦兵強馬壯,告急文書一道接一道送到裴禛麵前。

仗打了半年多,告急文書一道接一道送到裴禛麵前。

裴禛決定禦駕親征,又舍不得葉璿璣馬上就要生產,他心事重重來到坤寧宮,看到葉璿璣隆起的肚子,眼裏柔情綿綿:“璿璣,若我戰死在疆場上,慶國就交給你了。”

葉璿璣心中大痛:“孩子馬上就要出生了,皇上不能不走麽?”

“不能!”裴禛態度堅決,“朕是皇帝,身負家國百姓,如果連朕都要退縮,我慶國百姓該怎麽辦?”

葉璿璣無言以對,腹中劇烈作痛,疼了整整一夜,生下一對龍鳳胎。

裴禛大喜,抱抱這個,抱抱那個:“龍鳳呈祥,是天下太平的好兆頭,朕此戰必勝!”

帶著對妻兒的萬般不舍,裴禛身著盔甲,率大軍出發。

晨光衝出雲層,灑落皇城。

裴禛回頭凝視著坤寧宮的方向:“璿璣,等我回來。”

葉璿璣每日都在煎熬中等待,終於等到大軍凱旋。

葉璿璣盛裝帶著宮嬪和兒女們等在城牆之上,看到大道盡頭一匹白馬急馳而來,天地仿佛在瞬間靜止,她顧不得皇後的威儀,提著裙擺奔下城樓。

裴禛翻身下馬,衝她張開雙臂,她這才發現,他兩鬢竟生了白發。

她愣了一下,淚潸然而下,聲音哽咽在喉嚨裏:“皇上……”

“傻丫頭,哭什麽,我不是好好的回來了麽?”他替她抹去淚水,回頭道,“你看,誰回來了?”

葉璿璣定睛一看:“阿輕。”

二人相視一笑,看到阿輕手裏牽著一個孩子,瞧著孩子的眉眼很是熟悉,她幾乎不敢相信,“是元寶麽?”

阿輕笑著推了推元寶:“快叫姐姐。”

元寶軟糯糯的叫了一聲:“姐姐。”

一年發生了太多事。

裴禛將在戰場上發生的事摘其要,去其繁都告訴了葉璿璣。

原來阿輕從未參與叛亂,他一直帶著元寶四處求醫,所謂的裴輕塵是李元貞找來假冒的。

阿輕聽說天廬山有位神醫,便帶著元寶前往天廬山,恰好在半道救了遭遇敵軍埋伏的裴禛,二人化幹戈為玉帛。

葉璿璣擔心的事不會再發生,她高興的什麽似的。

這一晚,月很圓,風很輕。

帝後極盡纏綿,兩個人都累了,沉沉睡去。

忽然,屋外陡起狂風,窗戶被吹開,發出哐當哐當的聲音,蠟燭被吹滅,葉璿璣從夢中驚醒,冷汗被風一吹,涼意浸骨。

明月透過窗戶斜射進來,葉璿璣轉過頭,看見裴禛的臉在月光的照射下呈現出一種虛浮的白,像是要隨時消散。

見他睡的很熟,她小心翼翼摸了摸他的臉,他的臉冰冷異常,寒意滲過指尖肌膚,一點點浸入肌理。

她手指顫顫,探向他的鼻子,皇上忽然睜開雙眼,迷茫的望著她:“璿璣,你怎麽醒了?”

葉璿璣一顆緊張的心終於落了地,是她想太多了,皇上好好的怎麽可能有事。

可是眼淚還是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她撲進他懷裏:“皇上……”

裴禛無奈笑道:“好好的,你怎麽又哭了,當了皇後,還和從前一樣。”

葉璿璣聲音哽咽:“在別人麵前我是皇後,在你麵前,我是葉璿璣。”她用力抱住他,像是怕他突然消失,“不許再離開我,永遠都不許。”

裴禛身子微微一僵,眼裏閃過難以言喻的痛色,他溫柔的撫弄著她柔軟的發,聲音沙啞道:“好——”

他突然回憶起和她從前的點點滴滴,和葉瑤娘的點點滴滴,那樣美好而遙遠。

他對不起瑤娘,不想再對不起璿璣。

他想好好守著璿璣和孩子們,可是他能支持多久呢?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裴禛感覺身體越來越疲憊,有時上著早朝竟然打起了瞌睡。

葉璿璣感覺到深深的不安,她找到裴輕塵,裴輕塵見瞞不下去了,告訴他,裴禛中了留梁王的毒箭。

也不是什麽見血封喉的劇毒,依莫神醫的醫術本來可以解毒,偏偏在此之前,裴禛用自己的血救了元寶,身體虛弱,導致毒攻入心脈。

後麵的話,他沒敢告訴葉璿璣,裴禛也不讓他告訴,他隻說莫神醫去尋找千葉雪蓮,隻要能找到千葉雪蓮,裴禛就有救了。

葉璿璣隻能寄希望於莫神醫。

漸漸的,裴禛睡著的時間越來越長,葉璿璣不得不幫他處理政務,有瑞王和裴輕塵從旁輔佐,朝臣們倒不敢說什麽。

葉璿璣每每怕裴禛睡著就醒不過來了,時不時總要將裴禛叫醒,裴禛起初不明白她為什麽老是要打擾自己睡覺,聽德妃提起,小時嬌嬌時常生病。

她每每睡到半夜驚醒,見嬌嬌一動不動,總是害怕的想要叫醒嬌嬌,或者伸手探探她的鼻息,看看是不是還活著。

裴禛此刻方明白,原來是璿璣一直都很擔心他,怕他知道她擔心,每天故意在他麵前裝出一副沒事人的樣子。

裴禛聽完,沉默良久,所有的情緒凝成一聲長長的歎息。

他低著頭,德妃看不清他的神色,隻看見明黃的龍袍上被暈出圓圓的一小滴水跡。

德妃心中酸楚不已。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皇上哭,她張嘴正要勸慰他兩句,裴禛忽然問道:“德妃,當年你外祖家一夜之間滿門遭屠,你可知道是誰下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