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渾身一震,眼裏迸射出血光般的恨意,咬牙切齒道:“是趙毅。”

“原來你早就知道了。”裴禛垂下頭,疲倦地按壓了一下眉心,“當年,趙毅還是朕的手下,難道你就沒怨過朕?”

德妃遲疑了一下,點頭道;“怨過,臣妾甚至……”她頓了頓,“認為是皇上指使趙毅滅我外祖家滿門,臣妾想過要殺了皇上。”

“哦?”他抬起雙眼看她,“後來為什麽又放棄了呢?”

“因為皇後娘娘,皇後娘娘查出當年並非皇上指使趙毅,而是段紅淚,段紅淚恨我外祖父殺了她的情人賀蘭光。”

可恨她無能,不能抓住段紅淚替宣平侯府全族一百三十八口人報仇。

裴禛歎道:“這樣說,璿璣還救了朕一命呢。”

德妃斂衣跪下:“是臣妾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求皇上寬恕臣妾。”

裴禛微微傾身扶住她:“別動不動就跪,起來說話吧。”

“……”

“以後朕不在了,你替朕好好照顧璿璣。”

德妃喉嚨裏好像被棉花堵住:“是。”

“朕已經抓住了段紅淚,人就交給你處置吧!”

德妃感激涕零:“謝皇上龍恩。”

再要說話時,發現裴禛的腦袋垂了下來,已經睡著了。

這一睡,整整睡了三天,禦醫們束手無策。

葉璿璣不眠不休守在床邊,看著眼前虛弱的,仿佛連呼吸都快沒有的男人,她心痛如刀絞。

窗外陽光濃烈,照進來,照到他的臉上,泛著沉沉死灰之色。

“嗯。”

忽然,他輕輕呻吟一聲。

葉璿璣激動的喚他:“皇上,皇上,你醒醒。”

裴禛緩緩睜開雙眼,葉璿璣看見他的眼睛沒有一絲光,也泛著沉沉的死灰之色,心痛的快要粉碎了,握住他的手,聲音沙啞的不像話:“皇上,你終於醒了。”

“璿璣,我的時間已民經不多了……”

“不,你明明答應過我的,不離開我,永遠都不離開我。”

“璿璣,聽我說。”他仿佛要用盡全身所有力氣一般,呼吸急促道,“朕已經立好了遺詔,由咱們的恪兒繼承皇位,隻是……”

他喘息了好一會兒,從喉嚨裏發出沙啞的聲音,“恪兒還那麽小,以後慶國就……就交給你了,你要記住,要牢牢的將錢和權掌握在自己手裏,才沒……沒人敢欺負你。”

“不要,我隻是一個女人,擔不起一國重任,所以皇上,你要好好活著,你活著才沒人敢欺負我。”

“不能夠了,璿璣,其實這樣也好。”他唇角緩慢牽起,露出一縷蒼白的笑,“我可以去見瑤娘了。”

“不要,你丟下我一個人,叫我怎麽辦?”

“有十弟和裴輕塵在,我……我很放心,璿璣……”他轉頭茫然的看了看,“怎麽這麽快就天黑了?”

葉璿璣的心頓時碎裂。

皇上看不見了,他已經看不見了。

她嚐過黑暗的滋味,那時她很害怕很害怕,她想要抱住他,裴禛“噗”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噴灑在她的身上,衣服瞬間被染成血紅。

“皇上!”

葉璿璣幾乎要嚇死,大叫,“太醫,快傳太醫!”

“璿璣……”裴禛突然反握住葉璿璣的手,“你才是真正的皇族血脈,我……我將皇位還……還給……”

話沒說完,他的手軟軟鬆了下來,倒在她的懷裏。

“皇上——”

葉璿璣發出淒厲的呼喚。

就在這時,瑞王帶著莫神醫衝了進來:“皇後,莫神醫來了。”

葉璿璣仿佛溺水的人找到浮木,睜大眼睛看向風塵仆仆的莫神醫:“莫神醫,快救皇上。”

莫神醫帶回了千葉雪蓮,花了整整半個月時間,將裴禛從死亡中拉了回來。

裴禛身子漸漸好轉,葉璿璣卻操勞憂慮過度,眼睛又看不見了。

現在輪到裴禛照顧她。

他時常會控製不住捂住嘴咳兩聲,然後熟練的拭去唇角的血,將帕子掖入袖子裏,繼續喂葉璿璣吃藥。

每日除了處理朝中政務,照顧葉璿璣,他還要親自教導兒女。

冬去春來,已過三年。

葉璿璣早起突然昏迷,醒來已是三天後。

她根本不知道這三天發生了什麽,甚至不知道自己昏迷三天,記憶還停留在三天前和皇上纏綿的一夜。

她驚喜的發現自己的眼睛能看見了,興奮的想要告訴皇上,枕邊卻是空的。

她呼吸一緊,起床想去找他,薑兒進來稟報說,皇上已經出宮了。

她的呼吸又緊繃起來,靜靜的盯著薑兒,盯著薑兒慌亂起來,不敢看她。

葉璿璣聲音變得淩厲:“薑兒,皇上到底去哪兒了?”

薑兒再也隱瞞不住:“皇上被莫神醫帶走了。”

“什麽?”葉璿璣腦子裏嗡的一聲,眼前陣陣發黑,“你說皇上被莫神醫帶走了,為什麽?”

薑兒忍不住哭了出來:“皇上不許奴婢告訴娘娘,莫神醫雖然帶回了千葉雪蓮,可皇上中毒太深,千葉雪蓮隻能保皇上三年性命,這三年以來,皇上時常咳血,卻不敢叫娘娘您知道,三天前……”

薑兒看了一眼葉璿璣,見葉璿璣臉色越來越差,她幾乎不敢再往下說,深吸了口氣道,“三天前,皇上起夜時突然昏迷不醒,莫神醫實在沒有辦法,隻能將皇上帶走。”

葉璿璣幾乎要暈倒,咬牙堅持著問道:“那莫神醫到底將皇上帶到哪裏去了?”

“南海仙山,莫神醫說他的師叔就在南海仙山,他沒辦法醫好皇上,他師叔有法子能醫好皇上。”

“南海仙山,這世上哪來的南海仙山,皇上一定還在宮裏是不是?”

“娘娘……”

葉璿璣一下子衝了出去,雖然整個人已近崩潰,端莊模樣卻絲毫不改,她一路衝到興慶宮。

秋瓷和薑兒不敢打擾,一直跟在她身後。

門一下子被推開,從外麵灌時一股冷風,吹動紗帳飛舞,葉璿璣恍惚看到有個人影靜靜躺在**。

她激動的喚了一聲:“皇上……”

跑過去,撩開紗帳,**空空****。

她僵硬的站在那裏,差點倒下,身後忽然傳來輕輕一聲歎息聲,她轉頭看去,眼裏綻放出巨大的驚喜:“皇上,我就知道,你還在,你一直都在。”

裴輕塵愣了一下:“娘娘,是微臣。”

葉璿璣回過神來:“阿輕,你怎麽在這裏?”

“皇上臨行前,讓微臣告訴娘娘,十年,你給他十年時間,他會回來。”

“真的嗎,十年,十年後皇上就會回來了?”

“……他是這樣說的。”

“……”

“娘娘,你要打起精神來,皇上早在一個月前命禮部擬好新皇禦極禮儀,隻等三天後吉日,由瑞王宣讀遺詔,舉行登極大禮。”

葉璿璣眼角滑出一滴淚,微笑著點點頭:“好。”

晨曦透過窗戶照進來,照在她的臉上,她迎著光,輕聲道,“皇上,等你回來,我還你一片大好河山。”

三日後,葉璿璣牽著小皇帝裴聿的小手,一步一步走向權力之巔。

這一刻,她腦海裏想起許多人,許多事,仿佛一切就在昨天。

裴禛,他的夫君,去了南海仙山。

其實,她心裏明白,隻是不願意接受,說不定這世上真有一座南海仙山,有朝一日他真的能回來。

不知姐姐會不會在那裏。

不知他們兩個會不會重逢。

她是個自私的人,不想讓他們重逢,她隻想他能回來。

十年,彈指一揮。

午間,葉璿璣正在小憩,睡夢中恍惚聽到有人在呼喚她,她迷迷糊糊睜開雙眼,看到榻邊竟站著一個人。

長身玉立,眉目英俊,眼神溫柔,周身上下罩著一層夢幻般的淡淡光暈,他衝她笑了笑,聲音溫潤如潺潺清泉:“璿璣,我回來了。”

她的神智是恍惚的,以為自己還在做夢,失落地垂下眼:“哀家又做夢了。”

他愣了一下,手指輕輕撫上她的臉頰,又重複了一遍:“璿璣,我回來了。”

她感覺到他溫熱的體溫,胸口一窒,抬起頭呆呆看向他,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無法抑製般的淚珠,一滴一滴落在被褥上,近在咫尺的英俊麵龐越來越模糊,模糊到隻剩一團影子。

他的手指撫向她淚水蒙蒙的眼,溫和而笑:“璿璣,你怎麽還是和從前一樣愛哭?”

屋外花正香,陽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