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國家科研項目的評審,並沒讓學會來評,南功感覺學會的作用越來越弱,他這個秘書長根本就沒占到什麽便宜,還得罪了中增長。掙紮一年多,也沒掙紮到一個研究項目,南功沮喪的同時,也覺得背運,好像離開中增長就真的申請不到研究項目。這不僅讓他不能甘心,肚子裏的怨氣也時時想爆發。決定再做最後一搏,南功直接去找尚老,死活也得讓尚老出個麵出點力。尚老雖然給一位副部長寫了推薦信,但副部長也沒接見他,隻是派秘書來應付解釋了一下。南功雖然把研究計劃書交給了秘書,但他清楚,副部長看不看,很難說。即便看,也會公事公辦推給有關部門,然後石沉大海。

北京之行是失敗的,南功覺得一切並非想象得那麽簡單。原以為有尚老支持,有學會秘書長這個頭銜,應該能跑一個研究項目下來。即使沒有大項目,也應該有小項目,也應該能認識一下部長們,也應該能跑出一點路子。但沒有,一點都沒有。好像那些人一個個都高高在上,如同端坐高台的佛像,隻默默地接受上香朝拜,讓開口說話,好像沒有可能。而且尚老在他眼裏是權威,至高無上,但在那些部級領導眼裏,尚老就是一個過氣的老頭,或者是一個不甘寂寞的不識時務者。

南功一下感覺內外交困。原以為辦法很多,條條大路通羅馬,此處不養爺,自有養爺處,現在看來,猶如老牛一下掉進了井裏,有力使不上,也沒地方使。在學校,他已經被徹底架空,不僅生態模擬研究他再無法參與,行政領導方麵,分管的工作也做了調整。讓他分管的,除了工會保衛處,就是老齡處,而且說了不算,該分管的也分管不了,管人家人家也不一定聽。他現在上班,基本就是坐辦公室。沒有權力,也沒有科研,他現在就是個名譽擺設。感覺真不該一時書生意氣得罪了中校長,也覺得對權力的認識還是不足,對權力敬畏更是不夠。雖然自己也算當權者,但當局者迷,竟一時糊塗以為自己已經權力很大,已經羽翼豐滿,已經有對抗的資本,已經有獨立的實力,實際什麽都不是。這個教訓是沉痛的,一輩子都得銘記在心。在權力場,不敬畏權力,很可能一敗塗地,遊離於規則,就可能被規則打倒。

但生活還是要繼續,辦法還是得想。權力方麵的事,也沒有挽回的好辦法,隻能耐心等待變化。現在要做的,就是韜光養晦,想辦法弄一個研究課題,然後靜下心來,好好搞點學術研究,然後等待東山再起。

沒錢沒項目,就像飛鳥失去翅膀,男人被徹底閹割,縱使渾身有萬丈豪情,身子也動彈不得無能為力。

還是得依靠現有的關係,還是得依靠自己活動的這塊地盤,還是得依靠現在的權力。不管怎麽樣,現在自己仍然是副校長,虎死餘威在。科技廳的杜廳長,這麽多年的關係,他兒子在學校讀書時,他沒少給予照顧,去求求他,他再沒良心,也得給想點辦法。

送禮當然不行,人家不會缺少禮物。別的,他也沒什麽給他,如果他缺心,他甘願把他的心給他。虎落平陽被犬欺,現在淪落到無權無勢的地步,巴結人,都覺得沒有一點能力。

好像杜廳長說過,說他每周都去體育館打網球鍛煉身體,還說金錢權勢都是別人的,隻有身體才是自己的,可見杜廳長最看重的,還是身體。學校新建了網球場,省裏的不少官員都來鍛煉,隻是他一直忙,沒時間管身體,也沒時間去鍛煉,就沒去考慮這些,更沒利用這些來拉關係。現在看來,請杜廳長來打網球,倒是一個好辦法。

星期五上午,南功給杜廳長打電話,請他周六來學校打網球。南功說:“我們學校最近新建了一個紅土網球場,世界標準,紅土和沙子都是進口的,絕對一流,以後,什麽時間有空都可以來打。來時什麽都不用帶,球拍飲料,都歸我管。”

杜廳長笑了,笑得南功心虛。對網球南功是外行,什麽是好什麽是壞也沒有概念,他隻聽說新建了紅土網球場,土都是進口的,標準很高,真實情況如何,他並不清楚,也沒去看過。半天,杜廳長說:“謝謝你的關照,隻是你知道,咱們這種人,都身不由己,什麽時候有空,自己說了不算。如果周六沒事,我就給你打電話。”

掛斷電話,南功決定到網球場看看。

網球場在學校東牆角,原來是實習工廠,拆除後建成網球場,感覺一下空曠整潔了不少。在靠牆處,還建了一棟歐式小洋房,當然是供休息喝茶用的。隻是圍網的門從裏麵鎖著,一個老頭正拖了一塊蒙著帆布的東西在吃力地往平整處拖沙土,看來好東西維護起來也麻煩。網球場歸體育部管,他並不認識這個人,應該是雇請的臨時工。南功隻好喊一聲“喂”,要求把門打開。老頭看一眼南功,問他要幹什麽。南功不免有點惱火,人家竟然不認識他這個副校長。南功隻好高聲說:“我是副校長,有事要看看球場。”

老頭走過來,但並不開門,隔著鐵網門問南功有什麽事。南功惱火了,說:“你開門就是了,有什麽事我要給你匯報?”

老頭一副平靜地說:“你穿著皮鞋,規定不準進入。”

看來確實是臨時工,而且是那種每月工資不高,並不怕開除解雇的臨時工;如果是正式工,怎麽也不敢如此放肆,如此不給麵子。南功隻好放緩語氣,說:“我的皮鞋是高級皮鞋,鞋底比你的運動鞋都軟。”

進入球場,感覺運動一下確實好。球場猶如兒時的打穀場,那麽平整,那麽潔淨,那麽讓人心曠神怡。那時,大人們在打穀場忙碌,孩子們在場上奔跑打鬥,你將他壓倒,他將你掀翻,當然也在空場上跑百米決賽,累得躺在地上喘息,心裏也痛快淋漓,天黑盡了也不想回去,筋疲力盡仍然是那麽開心,那麽愉快。也許這網球,就是成年人心目中的打穀場,隻是豪華奢侈了一些。隻是這些年忙著搞學術,把一切玩樂都荒廢了。南功提起手臂,作幾個運動動作,在場地跑跑,感覺還可以,至少身子骨還不是那麽沉重虛弱。按現在的情況,到退休有了時間,完全可以像他們一樣打打網球。

周六八點半,估計杜廳長已經起床,南功再給杜廳長打電話,問有沒有時間。杜廳長回答得很爽快,說現在就等著出發。南功高興地說:“我怕你沒起床,所以才現在打電話。不過沒關係,中午在這裏吃飯,吃過飯還可以接著玩。”

杜廳長說:“你把我看成懶漢草包了,我從來都不睡懶覺,一輩子就是兩個字,勤奮。晚上加班工作到十點,每天六點半準時起床,鍛煉一小時,然後吃飯上班,星期天也一樣。”

南功原以為杜廳長這樣的領導事情多,晚上除了應酬,也許還有別的夜生活,原來也很自律上進。南功問要不要再安排什麽活動,杜廳長說:“我隻在星期六鍛煉一上午身體,到中午就回家,再什麽都不搞。球拍我自己也有,也不要太招搖,就是打球鍛煉身體。”

南功給體育部打電話,問怎麽收費,怎麽安排。辦公室主任說領導來打網球不收費,想打到什麽時間就什麽時間。

中午不吃飯也不行,有些話,得在飯桌上說。學校專家招待所的飯菜不錯,設施也高檔高雅,來客人一般都在那裏招待。南功打電話訂好一桌飯,心裏一下輕鬆起來,好像完成了一項重要的任務,也像實驗有了重大結果。南功高聲要妻子把昨天買好的衣服和運動鞋拿出來。穿戴好,南功又將網球拍拿在手裏,揮舞幾下,感覺還行。隻是這球拍貴了一點,好的要大幾千上萬,他隻好花兩千多買了這隻中等偏下的,也不知杜廳長是什麽樣的球拍。

南功來到網球場,網球場一邊的水泥場地已經很是熱鬧,打球的基本都是退休職工。另一邊的紅土場地上,卻空無一人,鐵網門也緊鎖著,南功知道這是貴賓場地,沒有校級領導指示或者特別活動,不對外開放。南功覺得好笑,大學是最講民主和平等的地方,卻也很明顯地劃分成兩個世界。南功心裏有點不自在,一會兒他們在這邊打,那邊水泥場地上的人會怎麽想,而且有些還是他的老師。也許他們心裏不罵娘,不想到階級鬥爭,不想打土豪分田地也難。南功隻能搖頭苦笑,也覺得這個世界就不可能是一個絕對平等的世界,絕對平等也不符合人類的本性,如果沒有窮富貴賤,社會也就沒有了競爭,社會也不會向前發展。慶幸的是自己已經競爭到了上層,已經超越了水泥場地。南功精神抖擻地找到管理場地的老漢,告訴他一會兒客人就來,把該準備的東西準備好。

然後南功決定到校門口迎接,一是杜廳長可能不知道球場在哪裏。二是到校門口迎接,顯得更虔誠一點。心誠則靈,成大事,不盡全力不行,不俯下身子恭恭敬敬也不行。

九點多一點,兩輛車出現在門口。感覺是杜廳長的車,南功急忙上前,但車並沒完全停下,門衛看一眼就放行通過。車經過的瞬間,南功看到了杜廳長,但喊一聲,杜廳長也沒聽到,追幾步招手,車也沒停下來的意思,南功隻好快步往球場走。

南功趕到時,杜廳長一行已經進入了球場,感覺他們不僅是輕車熟路,好像已經是老主顧了。剛才他還擔心他們找不到球場呢。

杜廳長一家二口,還帶了另一家二口。兩家人的情況差不多,兩家都是女兒,女兒大概十六七歲,男女主人也都五十歲上下。南功不會打網球,杜廳長也不好意思讓南功服務當看客,隻好教南功怎麽打,然後要南功和他組合,摻和到他們一家中來。鬧哄哄剛分配組合完畢,突然管理員老漢急匆匆過來,大聲說情況有變化,學校有重大活動,讓大家立即結束,把場地讓開。

南功一下蒙了,急忙上前問什麽重大活動。老漢說:“省裏領導要來打球,校長親自陪同,馬上就來,你們趕快收拾一下讓開。”

豈有此理,冤家路窄。南功憤怒地說:“我也是校領導,我陪同的也是省裏的領導。我告訴你,什麽事情都有先來後到。你去告訴他們,就說已經有省裏的領導打球了,讓他們改天再來,或者我們隻讓出一個場地。”

老漢理直氣壯說:“不行,讓出一半也不行,領導說要讓清場,不能亂哄哄一片人。我們體育部的領導親自來了,我歸他管,我隻聽他的。”

南功抬頭張望,果然有幾個人遠遠地站在那裏看著,細看,好像不僅有體育部主任,還有校辦公室主任,他們分明是不好意思自己親自來驅趕,才讓老漢來欺負人。這幫隻認一把手主子的狗奴才。南功肺都要氣炸了。南功幾乎是吼著喊:“不行,今天就是天王老子來,也不讓步,不行咱們就找個地方講理。”

杜廳長過來拉南功走,說改天再來,然後招呼大家離開。

一幫女學生湧了進來。穿紅衣短裙的女生們四人一隊,筆直地站在通道旁當禮儀小姐。穿運動服的幾個女生站在場邊,好像是撿球服務。從她們的動作看,已經相當熟練老到。同時,又有一些男生抬了桌椅,分別擺在兩側,好像是要記分裁判擺放飲料水果。這陣勢,看來真的是省領導要來。南功隻好踉踉蹌蹌走出球場。

杜廳長一行已經離開在遠處等他,南功走過去,想開口說對不起,但顫抖哽咽得無法開口,眼淚也控製不住地流了出來。南功隻好掉轉頭走開。

杜廳長走過來拍拍南功的肩,安慰說沒關係。等南功平靜下來,杜廳長說:“應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是我給你添了麻煩。我知道你和中校長有點矛盾,但他今天肯定不是衝你來的,是事先沒有溝通,衝突了。沒關係,生活中哪能沒有衝突,所以你應該想開一些。當然,我也知道你很難,也知道你想專心搞點研究。項目的事,我已經給你考慮了,我會盡量想辦法給你搞一個。你也不用和他們鬥氣,然後專心搞你的學問。”

杜廳長的話讓南功心裏溫暖,也讓南功的心裏湧上一陣感激,也一下覺得和杜廳長的關係突然更近了。真是禍兮福所倚,今天受辱,好像效果更好一些,隻是原來以為自己也是強者,沒想到今天以受辱的弱者獲得了杜廳長的同情。南功眼裏滿含淚花動情地說:“真是對不起,讓你也跟著受了侮辱。”

杜廳長說:“哪裏受了侮辱,其實也沒什麽。人活在世,哪裏都一樣,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其實我們在商貿大有月票,場地也基本是固定的,有時也有上麵的領導來,人家來了,不趕我們走,我們不想碰到他們,也要主動回避。”

既然這樣,今天的事也不是特殊事件。南功隻好很誇張地歎氣。杜廳長用玩笑的口氣說:“還是我們官小啊。我是不行了,老弟,你好好努力,爭取給咱們再上幾個台階。”

南功說:“還上什麽台階,官這輩子就這樣了,我也不想再受那份罪。我想好了要在科研上下點功夫,一定要搞出一個大成果,那時,我決不受這樣的鳥氣。”

杜廳長要握手告別,南功緊緊握住杜廳長的手,說:“我已經在專家招待所訂好了飯,咱們先去我家坐坐,看看寒舍喝喝茶,然後咱們再去吃飯。”

杜廳長說:“這個時間吃什麽飯,走,我們一起到商貿大去打一會兒球。”

南功不會打,當然不會去。目送杜廳長上車離去,南功呆站一陣,突然想看看今天究竟誰要來,究竟誰作陪。

找一個隱蔽又能看到球場全貌的地方站下,發現西書記、中增長已經等候在球場門口,身邊還有校辦一幫工作人員和體育部一幫領導。媽媽的,官隻小了半級,權威就天壤之別。看來,這輩子不當個一把手,不被氣死,也得窩囊死。

南功知道,中增長最喜歡的其實是打羽毛球,球技也不錯,因而羽毛球成了校球,一幫想法巴結中增長的便挖空心思陪著打羽毛球,結果大多成了中增長的親信,想升官的升了官,想要好處的得到了好處。記得有一個副處長羽毛球玩得不錯,自然就成了中增長的陪練和親信,時間不長,這位副處長就被提拔成了處長。現在打網球時髦,中增長又轉興趣打網球,一幫陪練也跟著轉行轉興趣。在這方麵,西書記當然也不甘示弱,西書記一直堅持打乒乓球,也把幾個鐵杆陪練提拔了起來。這些教職工當然早有議論,他也早有耳聞,隻是事不關己,沒去多想。現在看來,這也是一種大腐敗,敗壞了校風,敗壞了學風,敗壞了價值取向。南功的憤怒又達到了頂點,也猛然想到《水滸傳》裏的高俅,也想到了唐謠“生兒不用識文字,鬥雞走馬勝讀書”。

兩輛汽車徑直停到了球場前,書記、校長依順序急忙迎上前。但一幫男女卻無次序地下了車,害得兩位校領導一下找不到要接的領導,手伸出去不知該先和誰握。南功摘下眼鏡伸頭細看,好像打頭的是秦副省長一家。這和他的判斷差不多,他一直覺得來人頂多是副省級,中增長這一級領導,也隻能巴結到副省級。當然,他這一級,也隻能巴結到杜廳長這級。南功不由得搖頭,這世界,也真的好笑。

突然幾個人從一輛麵包車裏抱下來幾個紙箱,一個十幾歲的男孩立即過去,從紙箱裏拿出衣服抖開挑選。可能是誰說了什麽,校辦一幫人急忙將紙箱抱到休息室。南功明白,紙箱裏都是運動衣和運動鞋,很可能是學校給商家打了電話,要商家送過來由客人挑選。南功猜想,衣服和鞋肯定是高檔的,說不定還有球拍。昨天他去買球拍,差不多點的就三四千塊,如果買六七個,也是不小的一筆開支。

果然,一幫男女從休息室走了出來,一個個都穿了嶄新的運動衣,從有人跺腳和輕快的步伐看,鞋也是很不錯的高檔鞋,至少他們很滿意。

南功倒要看看他們還要幹些什麽。

雖然場地布置很正規,很隆重,像是一場正式大賽,但一幫來打球的卻是亂哄哄的,雙打不像雙打,單打也不像單打。場地上有的一對二,有的二對三,而且有兩個還是生手,是真正的玩玩。有一男一女兩個少年比剛才杜廳長帶來的那兩個還小,好像他們不想和父母們攪和,很快兩個人走到一邊,獨立對著牆壁打,將站在那裏的禮儀女生逼到了另一邊,但禮儀女生仍然筆挺站立,不但敬業,也很神聖。南功的怒火再一次熊熊燃燒。什麽東西,言傳身教,給學生做了什麽榜樣!給學生灌輸這種奴才思想,難道要學生做奴才不成?他不知那些站在那裏看著場內的學生在想什麽,但心裏的不平是肯定的,特別是看到那兩個高人一等目空一切的打球少年,她們的心理如何能承受得了:都是同齡人,怎麽就活得不一樣呢?怎麽就和課堂上的思政教育有了矛盾呢?南功清楚,這樣的現場觀摩教學,足以抵消四年的課堂思想政治教育。南功真想衝進球場,大喊一聲混蛋,然後將他們統統趕出去。本能地向前邁一步,還是控製住了衝動。

南功感到一陣陣的胸口疼,想吃救心藥,摸口袋,一下想到穿了運動衣,也忘記了帶救心的藥。他隻好急忙往回走。

妻子正忙著洗衣服,洗衣機的嗡嗡聲,感覺是在震動他的心髒。他喊聲別洗了,然後快步進入臥室,找出救心藥吃一粒,然後躺在**喘息。

妻子走進來,問他怎麽了,是不是打球打累了。見南功臉色蒼白,嘴唇青紫,走過來摸摸他的頭,說:“也就是陪人家玩玩,用得著這麽賣力,把自己累成這個樣子。”

愚蠢的女人,竟然不知道關心一下丈夫,二十多年的夫妻了,竟然這麽不了解丈夫,累能累成這個樣子?身體累,休息一下就好,心累,才是真正的累,才能累成這個樣子。不理解丈夫的老婆,無疑是最沒用的老婆,也是最可悲的老婆;有這樣老婆的丈夫,也是最不幸的丈夫。南功煩惱地喊聲滾,然後翻身趴在**。

妻子關門出去後,南功感覺安靜了許多,心髒也好受了許多。南功歎一聲,覺得這一切,都是自作自受,自己不把自己當回事。何必呢,爭不過人家就不爭,即使當了校長,校長的頭上還有人管,還有爭不過的人。這樣自己和自己生氣,自己糟蹋自己,真的是不合算,也有點愚蠢。聰明的人,應該審時度勢,應該進退自如,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能進則進,不能進則退,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想開了,這點挫折又能怎麽樣,氣壞了身體,才是最大的虧本買賣。

閉眼躺一陣,感覺腳下的路還是很多。搞了這麽多年的研究,已經有了不少的學術積累,再潛心鑽研幾年,學習一點別人的東西,完全可以寫一本學術水平很高的論著,把一個有水平有思想的南功展現在大家麵前,讓大家看看他的水平,也讓大家重新認識一下南功。大家覺得你水平高了,自然就會敬佩,學術地位和社會地位自然就會高漲,當個院士名教授,也有可能。如果論著能流傳下去,那就是不朽的豐碑,也是不滅的財富,也不枉活一世,也算對得起自己,對得起祖宗兒孫。

但論著完全偏重學術也不行,對社會發展有直接的指導作用才有大的社會價值,才能引起人們的關注,才能引起領導的重視。人們關注了,領導重視了,才能發揮作用,才能有所作為。比如真理標準問題大討論,比如剛剛改革開放時的那些經濟學術,就為中國的改革開放和市場經濟做出了貢獻,也獲得了應有的地位。所以,論著還要緊密結合社會實際問題,也能夠解決社會實際問題。有這些年的行政工作經驗,他相信能寫出一部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相結合的偉大著作。

環境治理已經成為一個社會問題,把生態環境作為解決環境問題的重要抓手,然後結合這些年的研究,提出一整套生態治理方案,寫成一本通俗易懂的論著,印刷幾萬本,寄送給所有的領導和學者,肯定會引起足夠的重視。那時,事情就好辦得多。即使不能進入中央參事決策部門,也可以在省裏得到重用;即使調到環保部門當個領導,也比現在受夾板氣好一些。

南功又有點興奮,翻身起來,在地上走一陣,覺得這個思路應該是正確的,應該是切實可行的。那麽就應該說幹就幹,從今天做起。

他決定先查一些環境保護方麵的資料。隻是學校圖書館這方麵的資料太少。好在有網絡圖書,網絡圖書雖然大多通俗淺顯一些,但他不需要高深,有一些這方麵的基本知識就行,關鍵是現實問題方麵的東西,特別是實踐知識。這方麵的儲備,他相信他已經具備了,也足夠了。

第二天,杜廳長打來電話,說今年的研究項目已經全部弄完了,很難再臨時設立一個,隻能等明年再弄,但今年也不能空著,他已經和林業廳的於廳長說好了。給林業廳的那個大項目,可以分一些研究出來,要南功盡快去找一下於廳長,具體談怎麽合作。

感覺這是一個沒有辦法的辦法,可見杜廳長是上了心的。能有這份心,就已經非常難得了。合作就合作吧,等明年科研項目申報時,肯定能弄一個自己的大項目。

周一上班,南功就給林業廳於廳長打電話,約好麵談後,南功來到於廳長辦公室。

感覺於廳長很麵熟,也許是在電視上看到過,仔細想,是有關綠化的一個會議後,在一個桌子上吃過飯。兩人閑聊幾句,於廳長很快就將話題轉到了研究上。但他的話卻很簡單,說杜廳長和他商量,他完全同意,具體怎麽合作,具體幹些什麽,要具體和他們研究所的總工程師談。他雖然是研究項目的負責人,但沒具體搞研究,能怎麽合作他也不清楚。

林業廳和學校不同,人家廳長是行政一把手,當然不會去搞什麽研究,當然隻是掛個名,當然隻能過問一下,當然隻能和具體的研究人員談。但南功感覺又把皮球踢到了下麵,感覺自己就是一個皮球,被人家踢來踢去。一股悲哀壓製不住地湧上心頭,討飯叫花子也在頭腦中閃現。怎麽就到了這種程度,南功的心髒又開始跳得疼痛。南功努力調整情緒,不讓不愉快在臉上表現出來,隻好頻頻點頭,以表示沒意見。

於廳長打電話叫來總工程師,感覺總工程師也麵熟,好像在哪裏見過。這個圈子也太小了。但不管怎麽說,林業廳的研究所充其量也就是處級,這個總工程師最高也就是正處,官職至少要比他小一級。可悲的是自己混來混去,卻混到了圈子的底層或者邊緣,真的讓人喪氣。於廳長介紹他倆認識後,就要工程師帶南功去細談,於廳長說:“你們談妥當了,最好簽一個文字性的合同,中午我請南校長吃飯。”

來到總工程師辦公室,南功一言不發,悲傷讓他不知道該說什麽。總工程師也沒有太多的話,隻是說於廳長已經和他說了,要把適宜本地種植的林種調查研究這一塊分給他去做,時間是一年內必須完成。

適宜林種調查這種研究他過去搞過,有過去的資料就差不多了,而且他也有二十幾個研究生,一些補充調查工作完全可以由研究生來做,這樣的研究也正好來培養研究生。問題是他還不知道這個研究項目總體是怎麽回事,研究總體目標和任務又是什麽。本以為工程師會細說,不料工程師卻什麽也不說,默默地拿出一摞資料,讓他自己去看。

感覺總工程師是不滿意的,也有很大的情緒,南功能夠理解這種不滿,從誰碗裏分肉,誰也不會痛快。事情竟然鬧成了搶人家的飯吃,而且是人家已經舀進了碗裏,又讓人家倒出來。南功真想拒絕算了,這樣的窩囊研究也沒什麽搞頭,他也沒必要非受這種窩囊氣。

南功站起身,想想還是坐了下來。杜廳長一片好心,為這事肯定也費了一番口舌,如果拒絕不幹,不僅是駁杜廳長的麵子,也說明有點不識好歹挑肥揀瘦,明顯是人品有問題,明顯是沒有一個良好的科研態度。這一連串惡劣的印象,當然要引起杜廳長的厭惡,以後還怎麽申請項目。南功隻能忍受。

大體將資料翻看一下,明白這是一個省級綠化項目,適宜林種選育今年就要完成。研究也隻是一種調査研究,沒有多少技術含量,調査完畢,然後研究種植。南功問經費怎麽安排,能給分多少經費。總工程師說:“於廳長說了,經費不分配,實報實銷,批多少你們花多少,花多少報銷多少。”

這就是說,花錢前要人家審批,花完錢要找人家報銷,自己一點主動權也沒有。這樣的苛刻條件讓南功吃驚,顯然,人家完全把他當成了科技打工仔。豈有此理,再不濟,好歹也是副校長,副廳級領導,著名教授,博士生導師,怎麽會低三下四找你要錢,然後再找你簽字報銷。南功憤怒地一下站起。這個狗頭於廳長,竟然如此絕情,好歹也是一個級別的幹部,也是一個圈子裏混飯的人,竟然如此狗眼看人低。南功想罵一句難聽話拍屁股走人,話到嘴邊又打住。他知道,這一切都是於廳長的意思,是於廳長和杜廳長說好的,在這裏發脾氣也沒用。再說了,之所以到今天的地步,就是脾氣太剛,把自己看得太高,那股知識分子的傲氣,始終在肚子裏跳動。這個脾氣不改,以後還要吃虧碰釘子,而且拒絕了,就是拒絕杜廳長,就是在打杜廳長的臉。隻能看杜廳長的麵子了,隻能答應下來,然後讓研究生們去應付了。反正要培養那麽多研究生,經費確實困難,這個項目,研究生培養的問題就解決了。以後的經費審批和報銷,都讓研究生去做,他不沾邊,也不受窩囊氣。這也是件不錯的事情。

南功不想接受於廳長的宴請,估計於廳長請吃飯也是嘴上說說。南功隻用電話和於廳長道聲別,然後決定立即回校。

走出林業廳大樓,南功的情緒仍然低落到了極點,他不知自己怎麽就混到了這個地步,一種沉淪的感覺讓他想打自己的嘴巴。臉色灰暗地上了車,司機問是不是回學校,南功一下清醒過來。他突然想去省委組織部,去找趙處長,把一肚子委屈都倒出來,看能不能給他調整一下職位,也匯報一下工作,也反映一下中增長的問題。他覺得,今天的一切,都是中增長迫害他剝奪他造成的,不向組織部門反映一下中增長的專橫跋扈,也咽不下這口窩囊氣。南功衝動地對司機喊著說:“到省委組織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