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星期四下午的例會上,南功宣布說分管教學的副院長要到國外去進修,教學工作由副書記兼管。東學潮感覺消息有點突然,也感覺消息是個好消息。按學校的規定,出國一年以上,就要免去行政職務,重新任命一位副院長接管工作。東學潮悄悄問旁邊的老師,副院長要出去幾年,老師說:“聽說要走兩年,回來不回來也說不準。”

東學潮心裏高興得像有個喜鶴在叫。也許離婚後真的時來運轉了,以前不順,也是老婆命硬壓的。現在成了傑出青年科學家,也當了副教授,一切條件都具備了,職位也很聽話很懂人意地空出來了,這不是天意又是什麽。既然是天意,就得牢牢地抓住,抓不住,以後的路就仍然艱難,而且會原地踏步,即使更加努力,沒有權力,就沒有力量,也是孤軍奮戰,不但永遠指揮不了別人,反而得聽別人指揮,得聽別人的安排,好壞也由人家評價,申請研究課題,也得人家簽字同意,即使能申請到,也拉不起一個團隊,也很難有人和你協作,即使搞出一點名堂,領導不認可,也沒有辦法。如果當上了副院長,那就是一個不小的平台,有了這個平台,就可以唱出一場場大戲。平台有多大,戲就能唱多大。而且當了副院長,就有可能當院長,也才有可能當副校長。職務越高,一切都越高,特貢專家、優秀人才、拔尖人才、領軍人才、一千一人才、二零二人才、三千三人才、首席科學家、崗位科學家、特崗科學家、特聘科學家、科學院院士、工程院院士,這些稱號才有可能來到身邊。在中校長家,這些頭銜都掛在牆上,掛滿了半邊牆。中校長曾得意地說就差一個最值錢的了,這個最值錢的,當然是指科學院院士了,有了這個頭銜,省裏獎勵一套別墅住宅,也終身享受省部級待遇。其實這個頭銜中校長也一直在爭取,也許遲早會弄到手。而李副校長就差一點,頭銜也少一些。南功院長就更差一點,隻有領軍人才和特崗科學家兩個頭銜。其餘幾個副院長,平衡來平衡去,每人已經都有了至少一個頭銜。而他,目前隻有一個傑出青年科學家,聽起來不錯,但是報紙評的,好聽不中用,政府不承認,也沒有津貼補助。

任命中層領導的權力在學校,如果中校長同意,這個副院長他就當定了。

散會後東學潮急忙回到家,想給中增長打電話,又覺得不妥當。這麽大的事,怎麽也得親自去說,而且空手去也不好,也不符合人情禮儀。中增長給他辦了這麽多的事,他還從沒給人家送過什麽,東西貴賤也許人家並不在乎,但心意你總得有點。東學潮突然意識到自己太馬虎了,以為隻要給他拚命幹活兒就足夠了,真的是缺心眼兒。幹多少活兒,也代替不了心意,心意是尊敬,幹活兒隻是工作。

白沙灘的羊肉很有特點。沙灘上有一種叫沙蔥的植物,羊吃了,就是天然的調料;而且有一片低地都是鹽堿草,又相當於調了食鹽,因此那裏的羊肉特別的香,沒有一點膻味兒。現在正是羊肥天冷時節,冬天吃羊肉,最好的滋補品。中校長雖然不愛吃燉羊肉,但羊肉泡饃,是他的最愛。隻可惜最近幾次去白沙灘,竟然沒想到殺幾隻羊回來。

事情不能遲疑,夜長夢多,如果等學校已經有了副院長人選,事情就麻煩得多。

東學潮決定連夜出發,天亮到達,殺幾隻羊,迅速返回,讓他們吃到最新鮮甚至冒熱氣的羊肉。

每次出去,他都給中校長匯報一下。東學潮還是覺得給中增長說一聲為好,在中增長麵前,已經用不著再客氣見外,他感覺自己和中校長感情已經聯在了一起,榮辱也已經與共。打通電話,東學潮先說科研方麵的事,然後說副院長的事。中增長沉吟片刻,說:“我也讚同你的想法,你當副院長應該是合適的人選,但事情還有點麻煩。你晚上來我家一趟,來了我和你細說,我也有點別的事要你去做。”

東學潮的心提起又放下。事情麻煩,肯定就是麻煩,說不定副院長已經有了人選,也說不定讓他當還有什麽問題讓他晚上去,好像又有可能,如果沒可能,晚上去幹什麽,去了又談什麽。

東學潮看眼表,再過兩三個小時就晚上了,也不知是什麽事,也不知是凶是吉。他後悔當時沒問一下,不問清楚,這兩三個小時也難熬。

中校長有糖尿病,說過要吃蕎麥黑豆等低糖的五穀雜糧,家裏正好有一點。東學潮把這些找出來,找一個幹淨的大塑料袋裝了放在門口。坐回沙發上,東學潮決定好好想一想,如果有麻煩,應該怎麽爭取怎麽堅持。在這命運轉折關頭,不細致謀劃,就有可能吃虧失敗。

隻是西府縣治沙項目出現了問題,這讓他在中校長麵前有點不能理直氣壯。西府縣的沙灘看起來比白沙灘更平坦,但地下水位卻要低得多,坑挖五米深,仍然見不到濕土,沙棘種下去,又沒下一場透雨,成活率當然很低;再加上人工費上漲,民工一天挖不到十個坑,卻要掙一百塊錢。項目經費花完了,沙棘也沒成活幾棵中校長已經多次不滿,這雖然不能怪他,但見中校長時,他還是覺得虧欠點什麽。好在白沙灘試驗點的沙棘長勢還不錯,坑已經被風沙自然埋平,沙棘苗已經綠綠地長成一片。而且沙棘耐幹旱機理研究,他仍然在搞,寫出的幾篇論文,都發在了一級刊物上,中校長也還滿意。

晚間新聞聯播後,東學潮準時來到中增長家。

中校長仍然躺在沙發上喝茶看電視,一派悠閑自在,感覺不到有什麽嚴重的事。東學潮把帶來的東西向中增長說清,提到廚房放好,在中增長旁邊的沙發上坐好,等待中增長開口。

中增長先歎一口氣,坐直喝一口茶,說:“現在的人,千軍萬馬都往官道上擠。官位就那麽幾個,擠來擠去,擠得雞犬不寧人仰馬翻,還要拚命往上擠,真是沒治了。”

感覺已經有了人選,東學潮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兒上,他全神貫注睜大眼睛,等待中增長往下說。

中增長說:“白玉婷你也熟悉,最近和南功一起搞經濟林推廣項目,而且把西書記也拉到了一起,陣勢很大。昨天南功就找了我,打算提拔白玉婷當副院長,而且說了很多理由,也說了白玉婷許多優點。當時我沒表態。我估計,南功在西書記麵前,肯定也說了這件事,而且西書記肯定是讚同的。所以我覺得這件事麻煩,當時我就沒表態。”

這個人竟然是白玉婷,這讓東學潮做夢也沒有想到。這陣子他和白玉婷相處得很好,雖然她還沒明確答應嫁他,但可以看出,她已經開始考慮他,也正在考驗他。每次請她吃飯,她都答應,那天他用玩笑的口氣說嫁給我吧,她雖沒明確表態,但她笑了笑,感覺就是要嫁他。可她要當副院長,卻沒透露一點信息給他,而且和他爭。他希望白玉婷好,但她如果當了副院長,就未必是好事,她的身份就會比他高一個檔次,自我感覺也要好一大截子,找配偶的目標,也會高一個台階,看人的眼光,也會抬高一尺,嫁不嫁他,就很難說。再說了,男人要想在老婆麵前有地位,必須自己得有地位。和萬蘭的婚姻,已經清楚地說明了這一點,自身不強大,即使結了婚,也要受窩囊氣。如果妻子比他地位高,他就真真實實成了吃軟飯的了。東學潮說:“中校長,我還是要求求您幫幫我。您知道,無論是能力和資曆,我都比她強,這點很明顯。如果能把這點和西書記說明,我想西書記也不一定不同意。”

中增長說:“你想得太簡單了,最近他們一起搞推廣,搞得轟轟烈烈,全省都知道了。也許西書記早已經向白玉婷許了願,而且白玉婷的能力,也一點不弱,又是女幹部,如果西書記想說她的優點,就能說出一大堆來。”

如果失去這次機會,很可能會失去一切,包括失去婚姻。東學潮著急了說:“那怎麽辦?中校長,您得好好想想辦法,如果這次當不上,過了四十五歲,就超齡不能再提拔,這輩子就再沒希望。想為您服務,想給您辦事,能力也沒法達到,許多事情也沒法辦到。所以您得為我做主,您得為我爭取。”

中增長說:“辦法我當然要想,官位也不止這一個,到時我們商量吧。”

能到別的部門任個職,就把這副院長讓給白玉停。如果能到機關任一個實權職務,當然就更好了。也不知中校長能不能真的給他使勁出力。但中校長能不能給他使勁,當然取決於他的表現。東學潮更加著急,著急讓他更想不出怎麽表達一下,才能既表明自己的忠心,再增加一個情感的砝碼,從而給中校長增加一點壓力和動力。東學潮往前湊湊身子,還是沒有一個能表達心願的主意,如果能把心掏出來給他看,那就好多了。東學潮隻能帶著哭音說:“中校長,我還得請您給指點一下,我怎麽做,才能扭轉局麵,才能更有把握。如果當副院長不行,能不能在機關給我謀一個職務。”

中增長說:“職務的事,我會想辦法,你不用再提了。今天讓你來,還有個事情要麻煩你:我那個不爭氣的兒子,碩士畢業論文我催了大半年,好不容易寫出來了,我看了一下,差點把人氣死,東抄西湊了一堆亂七八糟,答辯根本不可能通過,更不可能發表。今天請你來,是想讓你給修改一下,而且找家刊物給發表出來。碩士論文要發表是他們學校的要求,不發表不給學位證,而且馬上就麵臨畢業,時間也緊,所以任務很重。你看看能不能給弄一下。”

這倒是個好機會,這樣的機會,比任何語言和禮物都管用,真的是天賜良機。如果他把這件事情辦好,中校長不可能不把他的事情辦好。公平交易最好,誰都滿意,誰都舒服,誰都不欠誰的。東學潮愉快地一口答應,保證很快完成任務。中增長說:“關鍵是發表出來,還得找一家差不多的雜誌發表出來。”

中校長的兒子在商貿大學,買賣交易方麵的論文,他相信他不算外行能夠編造出來。東學潮堅定地說沒問題。

從中增長家出來,已經快晚上十點,東學潮還是決定到白沙灘去買羊。買來給中校長、西書記、南功都送一隻,因為副院長的事,畢竟不是中校長一個人說了算;西書記堅決反對,也不會有好結果;南功堅定不同意,事情也麻煩。把眾神都打點到了,即使不能顯靈,也不好再使壞反對。佛家說心誠則靈,也許求佛心誠就行;求官,還得實實在在辦點實事,還得誠心誠意感天動地一物質和精神,缺一不可。東學潮決定連夜出發,事情已經到了關鍵時刻,再容不得半點遲疑。配給他的越野工作車性能很好,天亮趕到,一早將羊殺好,明天天黑前就能趕回來。

東學潮先到蘋果批發市場買了六個紙箱六個大塑料袋,羊殺好,就讓老漢將羊肉剁碎,先裝塑料袋再裝入紙箱,幹幹淨淨漂漂亮亮送到人家手裏,也讓人家有個好心情。

一路猛開,天亮如期到達。讓老漢殺羊,東學潮急忙睡了兩三個小時。將羊肉裝好,東學潮又一路快趕,太陽西斜時,趕回了學校。

將車停在行政大樓停車處,東學潮長舒一口氣,卻突然想到了一句詩:“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東學潮笑了。古人也了不得,沒有火車沒有汽車,幾千裏路,快馬傳遞,一天就把荔枝送到了貴妃手裏。現在他有嶄新的越野汽車,比那時的千裏馬進步了千裏,一天送不到,也就有點漸愧了。

打開後備箱查看一下羊肉,感覺還有溫熱,應該比快馬傳遞的荔枝還要新鮮。東學潮就怕凍住,如果凍了,那就成了凍肉,和鮮肉已經是兩個概念,所以走時他拿了棉被,看來一切都想對了。

先給中增長的司機打電話,要他來把後備箱打開,把肉放進去。然後急忙來到西書記的辦公室。敲門時,東學潮不免有點緊張。進門,東學潮先雜一躬,立即作自我介紹。西書記急忙站起身上前,握住東學潮的手說:“我當然認識你,你現在也是名教授,電視報紙都有你的身影,恐怕'走在街上也得戴墨鏡,我怎麽能不認識你呢。”

西書記的熱情隨和誇讚讓東學潮感到溫暖,也禁不住有點得意。東學潮謙虛幾句,突然覺得直通通說送肉有點唐突,他決定先匯報工作,過渡一下,也接接感情。東學潮開始說他的研究。西書記很耐心聽完,說:“你的研究很出色,我也很高興,也給學校增了光,學校應該感謝你。年底表彰先進,我希望能看到你的身影。”

東學潮說:“謝謝書記的鼓勵。我們還進行了生態綜合試驗,基本構想就是將沙丘固定後,宜林的地方造林,宜草的地方種草,然後放養牛羊家畜,所以現在就搞了一個生態試驗小區,想試驗出一個最佳種養模式。在試驗小區,那裏有一片鹽堿灘,沙灘裏到處長滿了沙蔥。我們發現,羊吃了沙蔥,又吃了鹽草,肉特別的鮮香,一點沒有羊肉的腥膻。今天我給您也帶來一點,請您嚐嚐,然後提一點指導意見,以便我們以後進一步研究改進。”

西書記說:“這條路就走對了,提高食物的品質,是未來發展的方向。過去人們吃不飽,追求數量,現在食物足夠了,自然就追求品質。我見過一家養豬場,人家每天讓豬遊泳和跨欄跑步,人家的豬肉就賣七八十塊錢一斤。”

東學潮說肉就在車上,要不要現在提上來。西書記推辭幾句,然後給司機打電話。很快司機走進來。西書記說:“東教授搞了點科研肉,讓我們先試試,你去放到車上。”

和司機來到樓下,把肉放進書記專車的後備箱後,東學潮輕鬆得想唱,也想擁抱一下司機,甚至想親吻一下羊肉。他清楚,事情又向前邁進了一步。副院長已經向他招手,因為他已經把肉送到了他們的嘴裏,而他們,也應該把掛在嘴邊的副院長這塊肉,送到他的嘴裏。

上了自己的越野車,東學潮才感到肚子餓得有點疼。想想,一天沒吃一頓飯,也真是夠緊張的。東學潮決定給南功送完肉再吃飯,吃過飯休息一晚,把精神養足,再把肉送到白玉婷和馬珍珍那裏。

南功就在學校家屬區住,他的妻子他也熟悉,現在已經下班,把肉送到家裏正合適。東學潮將車停在南功家樓門口,將肉扛了上去。

南功感到很意外,東西更是堅決不收。東學潮一再解釋,道理很充分,感情也很真摯,但南功就是不收。僵持一陣,南功說:“東西我確實不能收,如果有什麽事,你就直說,能辦的,我一定辦。”

真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這樣的局麵讓東學潮無奈。南功堅決拒絕,當然是怕他和白玉婷爭副院長,更怕他把副院長爭到手。真是狗拿耗子。東學潮在心裏罵一句,覺得南功也真是精明過了頭,死板霸道過了頭。你老家夥再精明,你也不會想到白玉婷將要成為我東學潮的老婆,等把白玉婷娶到手,讓你後悔得捶胸頓足找不到北。東學潮什麽都不再說,扛起肉箱轉身就走。

來到樓下,東學潮喘勻氣,一肚子的喜悅也無影無蹤,但他並不害怕,隻要中校長西書記支持,南功也掀不起多大的浪。當然,心意已經表達了,對你南功也尊重到了,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你也沒有故意找麻煩的必要。隻要不找麻煩,也就可以了。

饑餓和疲勞再一次一起向東學潮襲來。東學潮決定到馬珍珍家。這大半年,馬珍珍總是讓他到她家吃飯,他去了,也總是擺那麽一桌子好飯菜。今天,把肉送到她家,然後讓她做一頓熱熱火火的好飯,舒舒服服吃喝一頓,舒舒服服休息一晚。

今天他要讓她做肉臊子麵,他現在就想吃她做的這種麵,而且一定要吃三四碗。

東學潮扛了肉輕手輕腳上樓,來到馬珍珍家門口,用鑰匙輕輕打開門。馬珍珍還是聽到了動靜,快步走到了門口。她吃驚得睜圓了眼睛問:“你這是幹什麽去了,眼睛都熬紅了,臉色都鐵青,胡子也不刮,像一個從監獄裏逃出來的犯人。”

東學潮不想解釋,隻說跑了一趟白沙灘。將肉放到廚房,說:“趕快給我做一鍋臊子麵。這是今天殺好的鮮羊肉,就做羊肉臊子,要多做點。我先睡一會兒,飯熟了叫我。”

一覺醒來時,東學潮一下不知道自己在哪裏,也不知道是什麽時間,摸摸睡在旁邊的人,感覺是馬珍珍。東學潮一下徹底清醒過來,也一下想起是怎麽回事。馬珍珍好像被他碰醒了,正不解地看著他。他問幾點了,馬珍珍說:“已經後半夜了,你終於醒了。飯熟後,怎麽叫也叫不醒,摸摸脈,感覺正常,鼾聲也香,呼吸也沒問題,就是叫不醒,特別嚇人。我想叫大夫,又怕鬧得滿城風雨,隻好守著觀察,如果天亮不醒,我就叫救護車送你去醫院。你告訴我,究竟是怎麽了,累成這個樣子,現在感覺怎麽樣,是不是有什麽毛病。”

現在感覺很好,感覺也很精神。細算算,從晚上出發到今天晚上,整整二十四小時,隻打了個盹,然後不停地開車。這一天,也夠悲壯的,也夠驚險的,而這身子骨,也夠厲害的。東學潮無法壓製強大的得意,他一下將馬珍珍壓到身下,說:“你看過《三國演義》嗎?趙子龍大戰長阪坡,一天血戰,把太子送到劉備手裏後,就是這個樣子。”

馬珍珍更糊塗了,但她不好意思再問,再問就是沒看過《三國演義》,她不想在他麵前表現得沒文化。她隻好溫順地親親他的嘴,然後脫她的**。東學潮摸摸自己,她早給他脫得隻剩了褲杈。他不知她是不是把他偷偷強奸了。但他感覺全身都空了,肚子空得都要貼到後背上了,而且渾身軟得像一張皮。他隻好從她身上下來,說:“我一天沒吃飯,都快餓死了,飯做了沒,我先吃飯。”

馬珍珍隻好穿上睡衣去熱飯。

東學潮吃過飯,看著又脫光睡好的馬珍珍,東學潮知道他該幹什麽。算算,已經很長時間沒來這裏了,自從和白玉婷好,他就很少再來。東學潮無聲地上床,無聲地做完愛,說:“睡吧,明天一早我還有課。”

東學潮仰麵躺了,沒有一點睡意。中校長兒子的論文,他隻看了眼題目,題目是《中國房地產市場調控與市場運行》,感覺就是從哪張報紙上抄來的。不過也沒關係,這個論題倒有點針對性,也是時髦熱點,反正說了也就說了,房價該漲還漲,房價該降還降。而且經濟方麵的事,誰也說不清,誰也可以說。他看過一個笑話,說有一個經濟學名教授給學生上課,一個學生睡著了,教授很生氣,把學生叫起來,嚴厲地問學生他剛才講了什麽。學生揉揉眼睛,說我不知道你講了什麽,但我知道答案。教授問答案是什麽。學生說:“就是通過貨幣手段來調控經濟。”教授紅了臉無言以對。東學潮沒係統地學過經濟學,但經濟學這樣的軟科學他並不怕,編這樣的文章倒覺得胸有成竹,舌頭沒脊梁正反都能說,沒有經濟學那些理論的束縛,倒有可能有一些創新和突破,修改甚至重寫一篇論文當然沒有問題。中校長讓他給兒子修改論文,大概也是這麽想的。

困難的是怎麽發表出來,在哪裏發表。他知道,社會科學方麵的論文已經泛濫成災,能發表論文的報紙雜誌都開足馬力增加頁碼,還是遠遠不能滿足發表的需要。發表難,版麵費也一年三漲。但不管怎麽樣,這件事連著他的副院長,千難萬難,還得拿出夜赴白沙灘的精神去做。有這樣的精神,不能說驚天地泣鬼神,至少大多數事情可以辦成。

夜很靜,靜得隻有馬珍珍的鼾睡聲。他感覺自己已經睡好了,這樣安靜的夜晚,正好給中校長的兒子修改論文。東學潮悄悄穿衣起來,從包裏拿出中增長兒子的論文,到客廳打開沙發邊的台燈,開始認真閱讀。

論文是東拚西湊的,基本觀點也是主流媒體中的。但科學本來就是有父有母,哪一個觀點都不是橫空出世,馬克思主義哲學都有三個來源,何況一個碩士學生的論文。東學潮再看一遍論文,話都說得很精彩,結構和邏輯都沒問題,感覺就是那些高手的文章,還真的不大好修改。雖然文章中許多話明顯是別人的,但原創是誰,傳來抄去幾百年,誰都說不清楚,當然不會有版權官司。隻是那些看似整段抄人家的話,需要重新組織揉搓一下,把*序重新安排一下,把語言變成自己的語言。這樣一番修改也就差不多了,也許中校長的意思,也不是讓他把文章修改得有什麽意義,而是讓論文發表出來,讓兒子順利畢業,順利拿到碩士學位,又沒人告抄襲剽竊。

東學潮決定明天把文章中的一些關鍵詞輸入到查重網上,看一下重複率有多高,如果不超過百分之五十,就不會有問題;然後再査一下題目,如果有重複,再把題目修改一下。

如果能在高級別刊物上發表出來,不僅中校長高興,也表明他的文采和能力非同一般。有這般化腐朽為神奇的本領,當一個副院長當然綽綽有餘。

但在權威刊物上發表不大可能,即使出大價錢,即使人家答應發表,排隊等候也得一年半載。中校長的兒子馬上要畢業,根本沒有時間來等。

那次省報記者老張來采訪,談過他們的理論版也發學術論文,隻是收費高了點。他決定明天打電話問問,如果能在那上麵發,也算一條好的出路。

第二天査重複率,無論輸入哪些詞,重複率都很高。東學潮隻好花了一天多時間,把論文仔細揉搓修理了一遍。

記者老張是夜貓子,等到快中午,東學潮給老張打電話。老張告訴他,報紙開辟了一個社會理論專版,專門弄這一類的文章,隻要思想內容沒問題,他完全有把握弄上去。隻是費用又漲了,每個字漲到了十塊錢。

一個字十塊錢,一千字就是一萬塊,三千字就是三萬塊。老天,真是一字千金。如果字數再少,豆腐塊那麽一點,中校長肯定不滿意。東學潮的心還是有點緊縮。

老張說,版麵費的發票隻能開成廣告費。但科研項目中不允許報銷廣告費,隻能開成印刷費或者資料費。老張說:“開印刷費也可以,把廣告費的發票拿到印刷廠,再上一次稅,就可以開成印刷費。”

又得胡倒騰胡日鬼,這種胡倒騰的發票太多了,倒騰得讓他有點害怕。治沙科研費雖然不少,但支出卻遠比預算和想象得要多:種沙棘要花錢,研究要花錢,買工作用車要花錢,出書要花錢,出差研討會要花錢,打點各種關係要花錢。一頭肥豬,能吃肉的動物都來吃,吃過了,還不能寫明是哪種動物吃的,隻能籠統地全部算在科研這頭巨獸的頭上。一路花下來,那天算賬,中校長也吃一驚,甚至不相信錢隻剩餘那麽一點。中校長的懷疑讓他心驚肉跳,許多花項中校長不記得,他也說不清楚。因為許多開支,發票賬本和實際支出兩回事,許多發票都是張冠李戴,甚至就是無中生有。這麽多胡日鬼的發票,他當然說不清楚。當然,更說不清楚的是他私自用的那些錢,這些錢當然要隱藏在說不清楚的那些發票裏,而且還要努力說清楚蒙混過去。他隻能努力向中校長說明解釋,但中校長還是半信半疑,然後要他以後小心花錢,要記陰陽兩本賬,數目大一點的項目要向他匯報。中校長的話讓他琢磨了多天,也悔恨了多天,感覺在財務上,中校長已經明顯地表現出了不信任。特別是小心花錢那句話,到現在他都覺得大有深意:有可能是告訴他花錢要小心,不小心就要犯錯誤,也有可能是說他花錢膽子太大了,警告他以後要小心。話說回來,這一陣他的膽子也確實大了些,和馬珍珍談戀愛花錢,又追求白玉婷也花錢。錢天天往出花,他也不知道花出去了多少,也不知道虛報了多少用工費資料費專家谘詢費。這樣下去,失去中增長的信任不說,哪一天露了餡,就是經濟犯罪。坐牢這樣可怕的事,想想都讓人發麻,進了牢房,縱有多少雄才大略,也都全部歸零。那天他就想了一晚,犯法的事,他決不再幹。他現在已經是高級知識分子了,用不著再千那些蠅營狗苟的事情,他完全可以用自己的學問和地位來掙錢,這樣掙來的錢,花著安心,也有成就感。但這三萬多塊錢,又從哪裏出,再倒騰進科研費裏,他確實有點怕。

想請示中校長,東學潮覺得沒有臉說。花大價錢發稿子,就等於否定了論文的學術水平,他沒這個臉,中校長也會難堪;而且他在中校長心裏的學術水平,也會降到屁股以下。以後再有事,也不一定再用他,以前所有的努力,也可能歸零。再說了,如果請示中校長,中校長很可能說錢他自己出。這錢能讓中校長自己出嗎?如果真的讓中校長出,那他就是二百五,這個好事也就變成了壞事,好心也變成了驢肝肺,等於割下驢球祭神,驢也疼死了,神也得罪了。

東學潮決定打電話從側麵問一下中校長,如果中校長問到錢,就說可能要花一點,看中校長怎麽說。

打通中校長的電話,東學潮先匯報科研方麵的事,然後問兒子的論文發表在省報理論版行不行,發三千字左右夠不夠。中校長說:“省報是正經的省級黨報,影響要比刊物更大,能在那上麵發,就可以了。在報紙上,三千字也不算少。”

竟然還要影響。省報發行幾十萬份,中校長當然要看,說不定會向別人誇耀,東學潮突然意識到,文章的質量也不能馬虎,得重新弄一下,弄出一點新東西,弄出一點實際內容。好在能在報紙上發表中校長很滿意,東學潮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半。他不想放電話,但費用的話又沒法說,人家也不問。還有,當副院長的事他和西書記商量沒商量,打算什麽時候商量,也不給個回話。費用的事就算了,錢是身外之物,副院長的事不能不說。東學潮隻好編造說:“南功院長可能對我有意見,我去找他,想談談當副院長的想法,結果他一心想提拔白玉婷,說根本不可能考慮我,連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中增長拿不準該不該把一切告訴他。上午,他就和西書記談了,西書記一口否定,而且列舉了許多白玉婷當副院長的理由,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西書記分管組織人事,這方麵當然西書記說了算,更何況還有學院的大力推薦支持。他隻能變通。西書記說白玉婷在科研推廣方麵成果顯著,也顯示出了很高的組織領導才能,於是他提議學校設立一個科技成果推廣處,專門搞科技成果推廣,以加強學校的科技成果推廣轉化力度。西書記也表示同意,說科研成果推廣確實是件大事,成立專門的領導機構很有必要。然後西書記提出讓白玉婷分管科技成果推廣處的工作,說學校將以白玉婷他們以前的科研推廣為基礎,組織全校的力量,去三陰山搞一場聲勢浩大的推廣工作,為社會做一些切實的事情,也為學校做一些切實的事情。白玉婷有這方麵的經驗,領導這一工作,再合適不過了。他當然沒意見,西書記當然也不會對東學潮當副院長再有意見,事情就算這麽基本定了下來。要說清這些,感覺說來話長,中增長決定現在不告訴東學潮這些,也防止他在別人麵前亂說亂吹,而且這些事情東學潮知道得多了,也會自感腰板硬有後台翅尾巴,對誰都沒好處。中增長說:“副院長的事你就再別亂跑亂活動了,也別再問,怎麽辦我自有打算,也自有安排,你相信我就行了。”

有校長的保證,事情當然就沒問題了。東學潮高興得一連答應,再說幾個謝謝,才說校長再見結束通話。

隻是錢的問題還得想辦法。看來自己這輩子就是受苦勞累的命,伺候中校長還不夠,還得伺候他兒子。這命苦的,好像注定了要當他們父子兩代的奴才,注定了要伺候他們父子兩代。

不管怎麽說,論文還得盡快發表,發表費還得自己先墊付上,以後怎麽辦,隻能以後再慢慢來填補。他相信,當了副院長,他能支配的權力將更大,能夠使用的辦法將更多,回旋的餘地將更廣闊,處置這麽一點錢,很可能不在話下。再說了,人家為升官要花那麽多的代價,他花這點錢,權當是買官了。

可自己的手裏,已經是身無分文。和萬蘭離婚,雖然房子和一切家具都歸了他,但存款都是她的,有多少他也不知道。當時他也是被氣瘋了,恨不得立即離開這樣的婊子爛貨;如果是現在,他會冷靜得多,她那麽急迫離婚,就應該要一定的補償費,至少得從那個房地產老嫖客身上敲打出幾十萬的損失費來。確實太可惜了。東學潮不由得歎口氣,覺得那時真是書生意氣,以為自己是條漢子,以為自己一身浩氣兩袖清風,現在看來,真是幼稚可笑。

但不投資不下種就不會有收獲,比如修高速公路,投巨資,才能賺大錢,而且路寬廣平坦,車才跑得快捷,別人才給你排隊交錢。這一點,前妻萬蘭深諳此道,她有錢就投資放貸,現在說不定已經暴發成富婆了。

馬珍珍手裏可能有幾萬,但孤兒寡母,這錢絕對不能借,他也張不開口。

妹妹那天來電話,說妹夫打工幹得不錯,先是給移動公司挖溝埋電纜,後來在牆上打洞穿電線,現在,已經背個儀器給各家各戶安裝寬帶了,工資也從早年的每月幾百掙到了每月上萬,今年回來,一次就帶回來六萬。而妹妹也沒閑著,和公婆一起種了四五個大棚,一年也能收入好幾萬。不如給妹妹打個電話試試,借幾萬周轉一下,反正她這幾年也不用錢,等她兒子長大用錢時,他不僅早有能力還錢,說不定已經是校級領導,讓她的兒子上大學讀研究生,易如反掌。總之,借點錢鋪路,決不會讓她吃虧,借錢給他,某種程度也是一種投資,而且是一本萬利的投資。

打通妹妹的電話,閑聊幾句,問妹妹有沒有錢。妹妹立即說有,也不問幹什麽,很愉快地問要多少。東學潮猶豫一下,也把原計劃的兩萬說成三萬。妹妹愉快地說行,好像是他給她錢。也說不定妹妹真的聽錯了。他剛要再往清楚說一下,妹妹卻問什麽時候要,她送過來。東學潮一下感動得有點哽咽,到底是親妹妹。東學潮平靜一下,說:“哥借錢,也不是自己花,哥是在投資,是在給咱們全家投資。等哥發展了,不僅加倍還你錢,也把外甥接到省城來上學,讓他上最好的大學,將來也給他找一份很好的工作。”

妹妹說:“哥你不要說見外的話,你是我的親哥,隻要是我有的,你想要什麽說一句話,我高興都來不及呢。和外人聊天,我就想誇你,誰都知道我有一個有學問了不起的教授哥哥,我見了誰都高抬一頭。”

東學潮的眼淚還是流了出來,他清楚,他的學問和本事,離家人的想象和期望還遠,還遠沒有光宗耀祖的本領,妹妹說他有本事真讓他漸愧臉紅。好在他正在努力,而且已經初見成效。等著吧,親人們,讓你們真正驕傲、讓你們真正享受的那一天,肯定會到來,而且已經不會遙遠。東學潮止住哽咽,說:“你不用送,我也想去看看你們,我現在有公家的車,開車去,半天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