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南城洲際酒店會客廳。

助理小方一手拎著西服套裝,一手端著冰美式,焦急地兩隻腳原地踏著碎步。

旁邊的林秘書倒是一臉淡定,轉頭嗤了一聲:“別再踏了,心律都讓你踏亂了。”

小方崩潰道:“說好的一小時采訪,怎麽拖了這麽久!這麽久!待會兒的集團慶典要趕不上發言了怎麽辦!”

林秘書給他吵得耳朵疼,正欲回嘴,前方會客室的門終於打開了,陳琛和主持人一起走了出來。主持人看上去談興未盡,想要再說什麽,被陳琛禮貌打斷:“楊記者,你再不放人,我可真要遲到了。”

這位楊曉梅是國內財經頻道的知名記者,聞言,立刻笑成了一朵嬌豔的花:“為了陳總的檔期,人家可是專門從帝都飛過來的。陳總欠下的采訪,不補償我一頓飯可不行呦!”

天老爺啊,小方想,這主持人美是美,怎麽獅子大開口呢!本來隻約了一小時,硬生生拖成了兩倍,自己沒點時間意識還在這裏訛人。

陳琛的臉上不見絲毫不耐,反而帶上了一個優雅的微笑:“怎麽能用一頓飯打發楊記者。”他轉頭對林秘書道:“給楊記者和她的團隊安排溫泉山莊一周VIP招待,頂級規格,畢竟是我的貴客。”

楊曉梅聽了,笑得越發迷人。

林秘書一個側身:“諸位這邊請。”

離開之前,楊曉梅伸手,借著公文包的遮擋,悄悄地拽了一下陳琛外套的下擺,留給他一個飽含深意的眼神,才嫋嫋娜娜地離去。

陳琛冷眼看著前方的人走遠,接過小方手裏的冰美式:“還有多長時間?”

小方一臉絕望:“不到十分鍾。”

陳琛挑了挑眉,瞬間邁開長腿,在走廊裏飛奔。小方跟在後麵,尾隨著進了休息室,衝上去就要幫他脫衣服。

陳琛:……倒也不必如此。

十分鍾後,洲際酒店大宴會廳,主持人剛剛念完介紹詞,全場燈光調暗,陳琛一身天鵝絨黑西裝款款登台。他沒做發型,頭發隨意往腦後一擼,露出線條飽滿的額頭。

“陳氏財團走過半個世紀,在座諸位功不可沒。我謹代表各方股東、懂事、監事,向全體陳氏員工表達衷心的感謝。

……

接下來,市場環境勢必會為我們帶來新的機遇,同時也發起新的挑戰。在我接棒董事會的最新任命後,會進一步強化管理,開拓成績,希望我們可以和舟共濟,征服新的高點。”

全場掌聲雷動,預示著陳琛正式進入財團領導層,不僅將直接管理旗下子公司,也將加入董事會,參與財團重大決策。

這在陳家孫輩中是頭一個。

這幾年,陳琛一手創辦的東辰在北美地區可謂最炙手可熱的新興勢力,吸引到不少老牌資本積極入資。今年初,陳琛的爺爺陳孝和宣布因身體原因退出公司經營,財團大權正式交接到陳遠之手中。而陳遠之上任董事長的第一道政令,就是把大兒子提溜回國。

陳琛本來就看中了國內廣袤的市場,早就決定帶著東辰團隊回歸本土深耕。他對這個決定自是不置可否。

隻是,權力交接的過渡期總是敏感的,各方勢力要麽負隅頑抗,要麽敝帚自珍,陳氏內部在組織架構、人員梯隊上依舊有著各種障礙需要清掃。陳琛被他爸按頭幹活,也算是掃自家門前雪,不敢有半句怨言。

畢竟,一個兒子已經橫空出世當愛豆去了,另一個要是再指望不上,陳遠之就要動家法了。

為了彰顯革新的決心,陳琛做主把財團周年慶定在南城舉辦。隻是沒想到,他台還沒上,就有人開始使絆子,搞得他差點沒趕上就職發言。

“去查楊曉梅背後的人。”陳琛一邊解著西裝扣,一邊吩咐隨行秘書。秘書應下,匆匆離去。

他走下台,端起一杯酒,率先來到爺爺陳孝和跟前。老頭子年近九旬依然矍鑠,看不出因為什麽“身體原因”需要退位,此刻還滿麵紅光地沉浸在陳琛的就職演說中。

“回來好!外頭那些頂多算是小打小鬧,回到陳氏才是根本。”老爺子拍著孫子的肩膀,甚為欣慰。

“小琛剛才的一番話真是氣勢十足,咱們這些老東西呀,可就要靠邊站啦!”陳華璋隨行在老爺子身側,一雙鳳眼笑眯眯地看過來。

“華璋可別抬舉他了。”一旁的許馨蘭巧笑倩兮,“小琛初來乍到,還有很多地方需要學習。”

陳華璋眉頭一蹙,聲音立刻拔高了一個調:“少替他謙虛哦,我可是聽說,小琛一上來就大刀闊斧地推行了新的繼任政策,把那群老家夥耍得團團轉呢!”

周圍一圈陳家的元老們瞬間噤聲。

陳琛還是那副謙遜有禮的模樣,他不慌不忙地說:“大姑姑謬讚了。新政策推行得好,該表功的是姑父才對。”

他舉杯,向她身後的人淺淺一敬:“是姑父不辭辛苦,細針密縷,親自上門說服每位異見者,化解了新政推行的障礙,才有了如今的成果。姑父可是財團的功臣,今後,還有更多重任要仰仗姑父才是。”

陳華璋的丈夫忙上前還敬一杯,他在財團總辦公室擔任要職。

陳華璋想到丈夫前陣子忙進忙出,淨幹了些得罪人的事,鬧得裏外不是人,越品越覺得陳琛這話不是好話——難道以後還有更多這類苦差事不成?

她感到一陣氣悶,隻能訕訕得住了嘴。

“爺爺,您這精神頭真不錯!”陳嘉與不知從哪個角落裏冒了出來,一把把老爺子圈進懷裏,“集團下一個十周年,還得有您坐鎮!”

“臭小子!”陳老爺子可算見到了這個不成器的小孫子,“你這頭發上噴的是什麽?還有這眼圈,被人打了不成?穿得跟一隻鳥一樣,還敢來這種場合給我丟人!”

陳嘉與蹦蹦跳跳地躲避著老爺子的棍棒攻擊,邊跳邊叫道:“是哥讓我來演出的!我還把我們團都帶來了!”

陳家人集體轉頭,看到遠處一張圓桌旁坐了一圈濃妝豔抹的年輕人,正在對著滿桌珍饈狂吃。

已經有女員工圍上去求合影。

陳琛疑惑道:“他們上台前這麽吃,不會出事麽?”

“嗐,又不是什麽晚會直播,自家人的場子,我就讓他們放輕鬆嘍!”陳嘉與全然一副主場姿態。

陳琛睨著他:“我可是按照市價給錢的,質量不能打折。”

“包您滿意!”陳嘉與比了一個放心的手勢,迅速躥回圓桌,領著他的隊友們去後台準備了。

陳琛沒有留下來觀看親弟弟的演出,他挨個問候完陳家的親戚們,又和幾位公司的懂事碰杯淺酌後,就帶著助理匆匆離場。

一輛雙色邁巴赫駛離酒店地庫,在夜色中開上機場高速。

陳琛脫下絲絨黑西裝,摘了領帶,放鬆地靠在後座上醒酒。林秘書打來電話,交代事情進展:

“楊曉梅所屬的財經頻道沒有發現異常,倒是她的親弟弟在經營廣告業務,最近剛簽了一個大單,甲方是安平保險。”

“安平,”陳琛單手撐在車窗上,揉了揉太陽穴,“竟然和二伯有關麽jsg……”

“還有一件事。”林秘書的嗓子有點緊,雖然難以啟齒,但不得不開口,“楊小姐入住溫泉酒店後不久,陳嘉涵少爺就潛入了她的房間……至今未離開。”

陳琛挑眉,露出一個微妙的笑:“他倒是不管不顧了。”

助理小方在副駕上聽著,隻覺得一言難盡。陳家這個大少爺,出了名的情場浪子,醉心風月,很是玩得開。可奇怪的是,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竟然開始跟在自家老板身後頭撿人了。

之前,一個娛樂圈人氣小花在節目裏隱晦地表白陳琛,陳氏這邊還沒反應呢,就被狗仔拍到陳嘉涵夜訪小花香閨。再往前,陳琛在國外的時候,但凡在什麽場合上和哪位女士多說了幾句,這個陳嘉涵都要湊上去混個臉熟……加上這次這個楊曉梅,已經追著老板約了好幾次采訪了,陳嘉涵會對她感興趣,真的一點也不奇怪。

小方默默地想,難道這陳大少有什麽特殊癖好?還是說,把妹隻是障眼法,他最愛的其實是……

感覺一道冷光從後方射來,小方立刻打斷思路,正襟危坐。

陳琛對電話裏的林秘書說:“既然他喜歡,就讓大家一起祝福吧。”

車子很快到達南城機場。

到達口站著一男一女兩個高挑的青年。兩個人長相酷似,顯然是一對龍鳳胎兄妹。他們看起來是亞裔長相,卻有著一雙歐式大眼睛,是很明顯的混血相。

打扮得也尤其另類。男孩愛好撞色,遠遠看去,像掛滿彩旗的旗杆;女孩子則一身亮眼的淺粉,宛如一隻夜色中的火烈鳥。

陳琛率先開門下車,火烈鳥女孩看到他,驚喜地尖叫一聲,惡鳥捕食一般地飛撲過來:“Chen!好久不見!”

旁邊的男孩子一個原地三級跳,行李都不管了,也興奮地朝這邊奔來。

好誇張的一對兄妹啊,小方心想。轉頭看自家老板,發現陳琛站在車前,竟然任由那個女孩子抱著,一動也不動。

沒推開,沒回抱。就這麽直愣愣地看著她,又像是透過她,看著某個人。

這,這位難道是老板的女朋友?小方一個激靈,八卦之心熊熊燃燒。

“Chen!”撞色男孩也走近了,一把攬上他的肩膀,足見關係非常熟稔。他衝著空氣呐喊道:“中國!我來啦!我來親吻這片土地了!”

陳琛瞬間被雷得清醒過來,和兄妹二人打了招呼,轉頭對小方說:“這兩位是東辰大股東,好好招待。”

小方震驚,反複打量二人——這濃濃的二逼青年氣質,怎麽看怎麽和“股東”二字無關。

此二人是美籍華人,卻有四分之一的歐洲血統,哥哥Easton,妹妹Layla,出身亞裔知識分子家庭,是陳琛的大學同學,也是東辰最早的合夥人。

畢竟,來自計算機係和數學係的學霸,可是數據分析技術界的大拿,也是東辰的技術骨幹。

今年初陳琛回國,東辰團隊的重心向亞洲轉移。雖然北美公司有他們兄妹二人坐鎮,但Easton一直對神秘的東方文化向往已久,二人一通商議,幹脆也一道搬來亞洲辦公了。

小方負責把人送到下榻的酒店,陳琛則獨自回了家。

真是相當漫長的一天。

陳琛頂著昏沉沉的腦袋,勉強進浴室衝了個澡,然後又摸索著進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溫水,酒會上喝下去的各色酒精忽然開始在胃裏翻湧。

陳琛陷進沙發裏,蹙眉閉上眼。

今天大概喝得有點多。

Layla飛奔過來的時候,似是酒意上頭,他眼前閃過16歲的畫麵。

……

自從送表事件後,陳琛對梁時更加形同陌路。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學業上——拿到滿意的成績,進入理想學府,看起來無限接近合格繼承人的樣子,才會有更多籌碼,能夠決定自己的人生。

不必再戴著一副枷鎖。

梁時似乎也感覺到陳琛在躲她,於是更加努力地尋找相處的機會。有一天,隔壁班一個曹姓男同學過生日,邀請年級裏很多同學去自己家的馬場慶賀。

梁時本來沒打算接受邀請,曹同學卻說,陳琛要來的。

她瞬間來了精神,態度也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立刻開心地接過邀請函:“去去去,一定去!”

到了生日那天,梁時精心打扮,如約趕到馬場,卻沒有看到陳琛。

隻有一幫男生聚在一起哈哈大笑,“她竟然真的會來!”“果然隻要提了陳琛,她就相信!”“我賭贏了嘿嘿嘿!”

幾個人還在旁邊模仿文化節上梁時忘記關廣播的烏龍。

梁大小姐豈能吃得了這種虧?她當即擼起袖子,端起桌上的蛋糕就扣到了曹同學頭上!

在場的幾個男生全傻眼了。

曹同學嗷嗚一聲,衝著自家傭人咆哮道:“給我把她抓起來!”

梁時轉身就跑,馬場裏草木茂盛,瞬間就沒影了。

惱羞成怒的曹某人發狠道:“好啊,有種你別出來!”他吩咐傭人關閉馬場,還把所有車子都開走了。

梁時躲在灌木叢裏,很生氣也很委屈。等她終於擦幹眼淚走出來的時候,偌大的地方已經沒了人影,最糟的是,她還迷路了。

很快,曹同學生日會上的大戲就在校園論壇裏傳開,等陳琛聽說的時候,已經夕陽西下了。

幾乎來不及思考,他立刻飛奔下樓梯,喊張叔去開車,一路馳行到曹家的馬場,路上還報了個警。

他記得,當他打著手電找到梁時的時候,烏雲散去,天上的月亮剛好露出頭。

梁時的白裙子反射著微弱的光。

“陳琛!”她的眼角還掛著未幹的淚珠,大喊著他的名字撲進他懷裏,緊緊地抱住他,“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找到我的!”

*

牆上的時鍾指向兩點。

客廳沒有開燈,月光透過散開的窗簾照進來,落下一室清輝。陽台的門也半敞著,初夏的風溫柔地拂過沙發上微醺的人。

陳琛在一片靜謐中睜開眼睛,白日裏如水般清亮的眼眸,此刻卻攏上一層淡淡的朦朧。

“你高估我了。”他苦笑了一下,聲音略顯低沉,好像蘊藏著無盡的失落。

“我也並不是總能找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