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時以為自己聽錯了。

“當然, 不隻做飯,家務也一並包了,就當是全職家政吧。”陳琛一邊吃著堅果, 一邊走回沙發邊坐下, “算以工抵債。雖然領不到工錢,但包吃住。”

梁時不解道:“陳家還缺傭人?”

陳琛不以為然地說:“這裏又不是帝都。而且,陌生人我不放心用, 你嘛,還算熟。”

梁時的大腦正在飛速運轉。陳琛微不可覺地一笑, 又追加了一碼:“我著急用人, 你答應的話, 再送你個員工福利。”

他拿出手機點了點,遞過來一張照片——夜色朦朧中,微微發福的劉小柱站在路邊,懷裏摟著一個妙齡女郎。

“此人兩年前逃竄去了深城,在一家發廊傍上了有錢的女顧客, 竟然混得不錯。”陳琛笑笑,下巴微微一揚:“我可以把人帶回來,替你朋友解決她的大麻煩。”

說罷, 他站起身, 拍了拍身上的堅果碎,抬腳就往病房外走, “今天之內給我答複。”

陳琛的手才撫上門把, 就被忽然撲過來的梁時堵在了前方。她的胸廓微微起伏著, 眼睛裏水光瑩瑩, 連聲音都在發著抖:“我答應你。”

*

“竟然真的把自己賣了。”梁時睡著前,默默地想。

她和張雨綺回到小院兒, 大門緊閉,房東已經換了新鎖。

門口摞著一些舊物,是保潔整理出來的最後一些能用的東西。她翻了翻,在裏麵看到了熟悉的《財經周刊》。

“你倒是走運,躲過一劫。”梁時把雜誌塞進背包裏,剩下的東西都給了張雨綺。

蠅蟲圍繞著昏黃的路燈飛舞,她二人並排蹲在垃圾箱旁邊抽煙。

張雨綺打算接下來搬去城西生活,她有個姐們兒跳槽到一家高檔夜總會,把她也介紹了去,說那邊有錢人多,出手闊綽。

“朵朵秋天該讀小學了,你上點心。”梁時道。

張雨綺嗯了一聲,仰頭吐了一口煙圈,“你也小心,別免費給老板睡。”

被梁時一胳膊捅了個趔趄。

兩人在巷口分別。張雨綺去王奶奶家接寄住的張朵朵,梁時則回到醫院,等明天小方來給自己辦出院。

第二天,在早高峰方興未艾之時,小方就抵達了醫院樓下。梁時出來的時候,看到精神抖擻的方助理站在一輛雙色邁巴赫旁邊,身姿筆挺,滿臉洋溢著熱情的職業假笑。

梁時:“……”

對方助理來說,眼前的女孩子雖然一身廉價的地攤貨,頭發也似乎從來沒好好打理過,據說還是老板在夜市上隨便認識的,跟那些世家小姐或者娛樂圈的女藝人完全沒得比——但剔透如他,一眼就看清了這位的份量,是需要打起十二萬分精神小心對待的人。

車子一路行駛,很快進入一處高檔小區的地庫。

梁時隨著方助理上電梯,來到陳琛在南城的家。

這是一個四百多平的寬敞大平層,巨大的客廳不僅有俯瞰城市綠地的落地窗,兩麵還被超長陽台環繞。

裝修風格黑白灰為主,有敞亮的開放式廚房,冷峻的大理石島台。走廊另一端竟然還通向一處風景絕佳的露台,足有客廳大小。

方助理帶著梁時往另一個方向走,來到一間保姆房。房間中等大小,帶獨衛。右邊是保姆電梯,可以直通樓下;左邊是一處小陽台,能晾曬衣物。

梁時覺得,這保姆房相比自己原來的家,都是雲泥之別。她懷疑陳琛不是在催債,而是在做慈善。

熟悉完房子,方助理把一份合同擺在梁時麵前,裏麵的內容讓她暗暗驚訝。

按照這份合同,梁時作為住家家政,要給陳琛以工抵債六個月。期間不限製工作時間和活動範圍(這代表她如果想出去兼職,也完全OK)。六個月後,如果表現良好,可以續簽勞動合同,工資待遇和福利一應比對東辰的總裁助理崗。

梁時機械地轉頭問方助理:“冒昧問一下,東辰總裁助理的收入是?”

小方微笑著回答:“月薪五萬。”

“……”

看著手裏的合同,梁時的嘴裏泛起苦澀。

她窮困潦倒,無家可歸,像一條流浪狗一樣被陳琛撿回家。陳琛不僅給她住的地方,還要給她一份收入可觀的工作。

小方在旁邊勸慰道:“陳總說了,後一份合同接受與否但憑您自願,梁小姐不必有任何顧慮。”

我沒有顧慮,梁時想,該有顧慮的可能是你老板。

她拿起筆,在上麵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小方滿意地帶著合同回去交差了。

梁時在房子裏轉悠了一圈,來到露天平台上。這個平台的視野極好,放眼望去,能看到小區精心養護的草坡隨著地勢起伏,一路延伸到遠處植被豐茂的河畔。

河流穿城而過,隱約可見設計風十足的吊橋——環境簡直可以用美不勝收來形容。

梁時想,今天的風似乎太大了點,吹得她有點想流淚。急忙走回室內,拉開沙發上的背包,想找根煙抽。

指紋鎖的聲音忽然響起,陳琛竟然回來了,就那麽站在玄關處看著她。

“你的行李呢?”

“啊?”梁時手一抖,把煙藏了回去,“在這裏啊。”她指了指自己的背包。

陳琛挑了挑眉,有些不可置信——初中畢業那年,他被迫陪梁小姐去歐洲散心,短短十來天的行程,梁時托運了三個箱子,還有一隻登機箱被陳少爺全程提著。

而如今,“舉家搬遷”的梁時,所有行李僅僅是一隻背包。

陳琛在心裏微微歎氣,拿起剛剛放下的車鑰匙,打開家門往外走,“跟我來。”

*

工作日的中午,商場裏依然人頭攢動。

梁時看著這裏富麗堂皇的裝修,想到自己上回來,還是去頂層的飯店取外賣。

她跟著陳琛坐著觀光電梯一路向上,來到一家門店前。陳琛很自然地指著裏麵道:“進去挑挑看。”

Olivia Bandet,這是17歲的梁時最常穿的牌子。

他抬腳就要往裏走,被梁時一把拽住:“別進……我,我買不起。”

陳琛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不用你買。”

梁時還是緊抓著他的胳膊不放:“我還要以工抵債呢!不能再加債了!”

開玩笑,這牌子的價格她最清楚,豈是現在的她能穿得起的?而且,要她穿著小香風外套和蕾絲連衣裙幹家務嗎?

她雙手並用,成功把人拖走。

一個小時後,陳琛提著幾袋子優衣庫從商場出來,梁時跟在後麵,捧著長長的單據,還是覺得肉疼——他什麽時候把這麽多衣服放進購物車的?

兩人開車回了家,陳琛去書房拿了些文件,又匆匆返回了公司。梁時才知道,原來他隻是中途回來取東西而已。

她挑出幾件新買的衣服,洗幹淨晾好,開始仔細參觀陳琛的家。

不愧是高檔住宅,配置非常智能化,各種工具一應俱全,光是掃拖機器人就有好幾款。梁時真心覺得,陳琛並不需要一個住家保姆。

她來到主臥,依然是灰白色調的裝飾,主人的痕跡並不明顯。相比之下,還是陳家在帝都的房子更溫馨,陳琛的臥室裏有他自小到大的各種獎杯、收藏品、古董遊戲卡帶,沒拚完的模型……她抖抖腦袋,勒令自己停止回憶。

臥jsg室連著主人的衣帽間,梁時走進去,看到成排暗色的西裝和各種商務風的襯衣。她抬起手,一排排輕輕地摸了過去,心跳忽然有點快。

她“砰”的一聲關上衣帽間的門,做賊心虛似地鑽入了廚房,想著,還是盡快熟悉一下自己的領地吧。這廚房真不錯,設備看著都很高大上……高大上到她都不會用。

*

陳琛下班回到家的時候,看到梁時趴在廚房的島台上,拿著紙和筆,一邊查手機一邊記筆記。

梁時看到他,反應了幾秒,才慌忙瞅了一眼牆上的鍾:“糟了,我忘記時間了!”

她可清楚地記得,自己不是來度假的,是來當保姆的。現在主人家都回來了,她的晚飯呢?一粒米還沒做呢。

她連忙打開冰箱,碩大的雙開門冰箱裏隻有瓶裝水。

梁時:“……”

陳琛看著她這副著急忙慌的樣子,心想,這是真把我當成雇主了。

他鬆了鬆領帶,徑直走過來,低頭瞅了瞅梁時擱在中島台上的筆記。

梁時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阻止。

陳琛微蹙了下眉,什麽也沒說,拿出手機打電話:“小方,明天讓盧設計師把和樾這套房子的家電設計稿發過來,附上全套說明書。”

頓了頓又道:“還有小區的內外部介紹,周邊所有生活資源,你親自總結了發給梁小姐。”

說完,就解了領帶回房間了。

主臥的衛生間響起水聲。梁時盯著廚房台麵,滿臉通紅。

就在她琢磨著該怎麽彌補晚飯的失誤時,陳琛已經洗完了澡,換了身清涼的T恤長褲出來。他走到玄關門口,對呆愣在原地的梁時說:“怎麽了?不餓嗎?”

*

陳琛的頭發還沒幹透,發尾濕漉漉的貼在脖頸上,隨便套了件T恤,和同樣穿著T恤的梁時走在一起,看著就像一對大學生。

他帶著梁時來到附近一家粵菜館。

直到熱騰騰的海鮮粥上桌,梁時才頓覺餓得厲害。

她看到對麵的陳琛拿起碗盛粥,小聲問:“你不是最討厭喝粥的麽?”

陳琛的手腕一頓,然後不慌不忙地把一碗粥放到梁時的麵前,“也不看是誰剛出院。”

梁時鼓鼓嘴,捧起碗開始喝。柔滑香濃的湯水,塊大味鮮的海參和青魚,好喝極了!配上雞樅菌煨的蘆筍,再來幾塊軟嫩酥滑的蝦肉卷……梁時好幾年沒吃過這樣熨帖的飯了,胃口大開,輕輕鬆鬆就幹掉了大半桌菜。

陳琛不動聲色地招來服務員:“這個海鮮粥再來一碗。”

梁時:“……”

看她吃得差不多了,陳琛遞過來一張信用卡:“以後的家用。密碼六個一。”

梁時老實接過。

陳琛思考了一下,又問道:“你有駕照嗎?”

梁時搖頭。

陳琛拿起手機,梁時好像知道他要幹什麽,立刻撲上去抓住他的手腕:“你的車都太高調了,不適合給保姆用!”

“這裏交通方便,我出門可以坐公交地鐵!也不用麻煩你的人來管我。”

陳琛看著對麵的人,今天她數次用這種祈求的目光望著自己——求他離開品牌店,讓他少買幾件衣服,拒絕安排司機接送。

如果這樣能讓她感到自在的話……

“好。”陳琛爽快地放下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