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時和朱小雅來到南城最大的夜市——西江夜市。

西江夜市曆史悠久, 它地處老城區,又臨近大型批發市場,聚集著大量本地和外地人口。人多, 流動量也大, 各地口味都有,逐漸形成了南城規模最大的夜市。

近幾年來,西江區政府為了發展旅遊經濟, 推出了一係列扶植夜市文化的政策。還規範經營管理,把西江夜市打造得蒸蒸日上, 聲名遠播, 儼然成了來南城旅遊的打卡必經之地。

去年秋天, 梁時辭去了發廊的工作,剛想嚐試在夜市擺攤的時候,也想過搬到城西來。可是這邊的夜市太規範了,多以商鋪為主,散攤很少。而商鋪的租金又貴, 她這種小散戶拿不出這個啟動資金。

她當時就站在此刻所站的位置上,心中一片迷惘,隻剩下對錢、對未來的焦灼, 看不到熱鬧非凡的街景, 聞不到撲鼻而來的食物香。

而今,不到一年, 她再度踏上這條熱鬧的街道, 心境卻已是天翻地覆, 也對這片知名夜市產生了真正的興致。

朱小雅不是南城人, 住的地方也遠,西邊還是第一次來, 自然很是新鮮。

她倆一拍即合,決定把選題的煩惱暫且擱下,先逛吃一通。

西江夜市果然名不虛傳,店鋪鱗次櫛比,美食琳琅滿目。

梁時買了一份加辣拌粉,吃得有些撐,獨自溜達著散步消食去了,留下朱小雅自己在一家網紅甜品店門口排隊。

她邊走邊琢磨著策劃案的事情,雖然是工作日,周圍也是熙熙攘攘。漫天的喧囂中,手機在包裏歡快地震動起來,來電人陳琛。

梁時連忙往路邊的僻靜處走了幾步,開心地接起電話:“我在西江夜市呢,這裏好熱鬧啊。你那邊是下午吧?有沒有好好吃飯?”

“嗯,不是按照你的吩咐,都拍給你看了?”

“還不是因為聽方助理說,你出差的時候吃東西不規律,為了監督你唄。”

陳琛在電話那頭笑了:“小方這個吃裏扒外的,才跟了你幾天,就揭我老底兒。”

他又問梁時:“新工作順利嗎?”

梁時皺了皺小臉:“有點難講……開局就像一團漿糊。”

她泄氣地道:“跟我想的挺不一樣的。而且馬上開拍了,文案還沒影呢。”

聊到工作,梁時心念一動,幹脆把陳琛當成樣本觀眾,先采訪一輪。她立刻口氣正經地問道:“你對夜市有沒有什麽比較深刻的印象?”

電話那頭的陳琛忽然沉默了。

梁時想,自己真是糊塗了,陳少爺可能連夜市都沒去過,能有什麽深刻的印象。她剛要聊點別的,隻聽陳琛緩緩開口道:“你啊。”

“什麽?”

“我對夜市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你。”

明明是一句很自然的回答,梁時的腦子裏卻像有人點著了一排竄天猴,燃著火星子爭前恐後地蹦上天,炸得劈裏啪啦。

是哦,他們的重逢就是在夜市上。

梁時想起那個混亂的夜晚,擁擠推搡中,陳琛突然出現,緊緊地抱住自己。等周圍安靜了,他才把她拉起來,又彎腰去查看她膝蓋上的傷。

梁時還是傻的,早就被這個震驚的見麵砸得暈頭轉向,而陳琛卻完全沒有一絲碰見熟人的驚訝。他竟然還回過頭去和城管人員解釋來龍去脈,任由對方沒收梁時攤位上的那些破爛。

甚至一個執法人員去拆她那個姹紫嫣紅的燈箱時,陳琛還過去搭了把手。

梁時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東西被人浩浩****地拉走,都忘了要去攔。隻是愣愣地站著,也不講話,跟嚇傻了似的。

任由陳琛牽著她的手腕走到街對麵的卡宴旁邊,為她打開副駕的車門。

看到車子,梁時終於反應過來,這才冒出久別重逢之後的第一句話:“你要帶我去哪?”

由於過分慌張,聲音都緊繃著,聽上去不太友好。

“我的身份證押給他們了。”陳琛挑眉看著她,“不陪我要回來?”

梁時還是呆的:“那,那是得要回來,否則要上新聞的。”

陳琛滿意地點點頭,把她往車裏一推,一腳油門就往城管大隊去了。

*

“梁時?”

陳琛的聲音把她從回憶裏拽回現實。梁時發現自己走神了,竟然順著他的話去回憶那場單方麵狼狽不堪的重逢。

她連忙打起精神:“……不聊了,我還要想選題呢,你這個樣本不太具有代表性。”

她裝模作樣地叮囑陳老板要按時吃飯,勞逸結合,匆匆掛了電話。

梁時摸著自己撲騰撲騰狂跳的心,歎了口氣:“再這樣跳下去,怕不是要過載?”

將手機放回包裏,抬頭去尋找朱小雅的身影,忽然在前方的奶茶店門口瞥見了一個熟悉的人。

張雨綺穿著一件米色的束腰小風衣,頭戴楠瓜貝雷帽,整個人一改往日的性感嫵媚,周身透著小家碧玉的清純溫婉。

她正在和一個男子牽著手說話。

梁時驚訝地揉了揉眼睛,確定那個手捧奶茶、抿嘴害羞的人的確是張雨綺,又把目光移到對麵的男人身上。男人看著二十出頭,麵相挺鮮嫩,人高馬大的,就是氣質有點青澀,對著張雨綺言笑晏晏,小眼神裏滿是柔情蜜意。

她這是偶遇了閨蜜的新戀情嗎?梁時轉念一想,這地方在城西,離張雨綺住的地方不遠。小情侶談戀愛,一起逛個夜市倒也不足為奇。

這家夥,捂得真夠嚴實的!要是沒被她碰巧遇上,打算什麽時候對她開口?

趁著張雨綺去洗手間的功夫,梁時跟在她身後,冷不丁地摸了一把那盈盈一握的腰。

“哎呀!”張雨綺驚呼一聲,轉頭看到是梁時,這才鬆了口氣,撫著胸口說:“嚇死我了,還以為是遇到哪個客人了。”

梁時:“……”

張雨綺的清純溫婉在這一刻**然無存,整個人又變回了以前的樣子:“你在這地方幹嗎呢?”

“是我要問你吧,在這裏幹嗎?朵朵呢?”梁時緊緊盯著她,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表情。

“朵朵在家寫jsg作業,我不方便帶她出來。”張雨綺扶了扶歪掉的帽子,又伸手去掐梁時的臉,“有陣子沒見,你倒是越來越水靈了!”

梁時一把揮掉她的鹹豬手:“比不上你水靈,都說戀愛中的女人最美呢。”

張雨綺心虛地嘟了嘟嘴:“你看到他了?”

說著,從挎包裏掏出一盒粉餅,對著鏡子補起了妝:“看著怎麽樣?”

“挺帥的,就是看著年紀不大?”梁時如實回答。

“是不大,才23,體校剛畢業。”

張雨綺“吧嗒”一聲扣上粉餅的盒子,轉頭對梁時說:“老男人可要不得,渾身的心眼。想我當年如花似玉的年紀,就被劉小柱騙走了,自食惡果啊!還是年輕好,單純的小狼狗。”

“怎麽認識的?”

張雨綺開始塗口紅:“網上認識的。”她又囑咐梁時道:“我跟他說我是普通上班族,單親媽媽,老公車禍死了。你可別說漏嘴。”

梁時徹底服氣了:“放心,我馬上就走,不當電燈泡,沒機會多嘴。”

張雨綺很滿意,這才想起來問:“你一個住城東的,跑來西邊幹嗎?”

梁時就把替節目組做顧問的事簡單說了。張雨綺皺眉道:“夜市有什麽好拍的?你還沒在夜市待夠?”

她一副煩得不行的樣子:“反複就那些食材,變著花樣做而已,沒什麽新鮮的。要不是羅瀚覺得這裏熱鬧,非要來約會,我才懶得來,還是大商場逛著舒服。”

終於補完了妝,張雨綺對著鏡子左看右看,覺得很滿意,對梁時扔下一句“有空來看朵朵”,人就忙不迭出了洗手間,奔赴小狼狗的約會了。

梁時也從洗手間出來,望著張雨綺和男子手牽著手走遠,心底好像有淡淡的酸楚混著濃鬱的甜蜜湧上鼻頭,癢癢的,跟吃了芥末似的。

她揉了揉鼻子,冷不丁的,忽然想起剛才張雨綺對她說的話,一瞬間,某種靈感躍上心頭。

梁時連忙掏出手機,給朱小雅打電話:“你在哪兒?我想到切入點了!”

*

梁時坐在奶茶店裏,和朱小雅分享自己靈光一閃而來的點子。

“剛剛有人對我說,夜市沒什麽新鮮的,反複就是那些食材。可是你看,人們並沒有厭倦,還是願意光顧這裏,甚至去一批又一批新冒頭的網紅店湊熱鬧。食材沒有變,變的是人的方法,將它們加工成了更新穎的食物。”

朱小雅叼著吸管,漫不經心地點著頭。

“我們可以沿著這個思路,去探究同一種食材在夜市上的變遷。南城的幾大夜市都有些年頭了,有傳統口味的老店,也有花樣繁多的新店。記錄這種新舊對比,既能勾起人們對老味道的回憶,也能挖掘出對新吃法的興趣。”

梁時的語速很快,眼睛裏閃耀著雀躍的神采。

“而且,吃法的改變未必隻是時間造成的,也和人有關。南城這座城市曆史悠久,同時也很現代化,既有世代居住在這裏的本地人,也有各個地方遷入的新南城人。人口的融合也會帶來食物口味的變化和升級,一種新的食物,背後必然有人與人的故事。”

她興奮地說:“如果我們把這些拍出來,你說會不會好看?”

梁時講完了自己的全部想法,期待地看向對麵的朱小雅。

朱小雅已經聽愣了,嘴裏的吸管都快咬爛了。

她忽然抓起梁時的手,幾乎眼含熱淚:“糧食姐姐,你真是我的救星!”

*

第二天一早,兩個人早早在辦公室匯合,借用隔壁簡陋的會議室,搞了個小型頭腦風暴。她們先把策劃案的整體思路寫了個大綱,又羅列了一些普及度廣的可選食材。

下午的時間,兩人又回到夜市,趁著各家商鋪忙著進貨和準備的空檔,粗粗采訪了一輪。

等到夜色升起,兩個姑娘又回到電視台,將采訪內容歸納整合,給策劃案加入了更多細節。

幾乎熬了一個通宵,梁時的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了。當清晨的曙光照進辦公室的時候,她把一份嶄新的文案放在了瞿導的辦公桌上。

實在是太困了,她和朱小雅一人灌了一杯超濃黑咖啡,依然抵擋不住洶湧而來的睡意。

當瞿渢走進辦公室,看到的就是兩個姑娘彼此緊挨著,趴在辦公桌上睡得人事不知。周圍嘈雜鼎沸,同事來來往往,也完全不影響深度睡眠的二人。

他拿起桌上那份嶄新的文案翻了起來。

有點意思。

瞿渢盯著文案上的字句,腦子裏有很多畫麵魚貫而出,本能的創作欲已經開始在周身的血管裏遊走。

他掀起眼皮,目光落在遠處梁時的後腦勺上。隻見一個草草紮起的馬尾正無精打采地耷拉著,蓋住了一截白皙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