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製片來上班的時候, 自己的導演、編導、甚至攝影助理,都不見了人影。
他覺得有點奇怪。
看不到瞿渢很正常,但朱小雅通常都會在, 要麽對著鏡子化妝, 要麽對著電腦刷八卦;而杜盛傑則一定會窩在他的座位上剪片子。
他把茶杯裏的剩茶倒了,去洗手間涮杯子,路過隔壁的小會議室, 隱約聽見裏麵有熟悉的人聲。
彭製片推開門,果不其然, 全組除了攝影師, 竟然都在。梁時在說話, 其他人在認真聽,看到他進來,朱小雅連忙起身,給他拉開椅子。
彭製片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他看見牆上的白板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 一切看起來就像一個正兒八經的項目組會議。
緊接著,手裏就被塞進一份策劃案。彭製片帶著疑惑,低頭研讀起來。越讀越覺得, 這真是一個很不錯的提案, 有新意,有內容, 有情懷……當然還可以擴充更多細節, 但就一份初稿來說, 已經相當不錯了。
彭製片多年的經驗告訴他, 如果資金充裕,這個項目一定可以拍出不俗的成品。
隻可惜……
他抬頭看了看還在**討論的幾個人, 心中一聲歎息。昨天,部門主任找到他,說最近人力不足,瞿渢點名的攝影師來不了,讓他們要麽推遲計劃,要麽找新手,台裏有不少學攝影的實習生可以分給他們用。
彭製片並沒有立刻答應,這事得回來和瞿渢商量才行。不過按小瞿的調性,肯定就撂挑子不幹了。
他還沒想出個一二來,就聽到對麵那個向來眼高於頂的瞿導演說:“就按剛才的修改意見再改改,湊合拍吧。”
梁時笑著答應了,還不忘爭取道:“沒問題的瞿導,隻是按照之前的計劃,我們的準備期就剩一周了,顯然是不夠用的。我提議,修改項目時間線,給我們更充足的準備時間。”
瞿渢不置可否,他轉頭看向彭製片:“你那邊呢?”
彭製片巴不得推遲開機,讓他有更多時間找到靠譜的攝影師,立馬笑容可掬地道:“本來台裏也沒給我們說死播出的時間,咱們的緩衝帶還是很充分的。”
“那好,準備期擴展為一個月。全組開會,一起定下每期選題。之後,梁時負責采訪傳統製作,朱小雅負責考察新興店鋪,杜盛傑去把南城幾個夜市的曆史和周邊的人口數據扒拉清楚,我負責實地堪景。”
瞿導最後看向彭製片的方向:“您就操心攝影師的事吧。”
一個會開得和諧又高效,和第一天那場可謂天壤之別。
朱小雅的內心洋溢著澎湃的熱情,她回到工位上,舒展了下因為趴著睡覺而過於酸痛的腰背,覺得自己這次肯定可以逆風翻盤,不必再出去投簡曆了。
梁時的心情也很好,她覺得,瞿導雖然看上去不好惹,但真的敬業又認真。他仔細看過了她的策劃案,提出了不少中肯的建議。而且他博聞強識,能說出很多不常聽聞的南城曆史和風俗,對美食文化也頗有研究和思考。
梁時甚至猜測,瞿渢的廚藝應該也不差。
有機會的話,想和導演切磋一下。
她琢磨著會上提出的問題,一路回到朱小雅的工位,看到旁邊多了一張空桌子。杜盛傑正拿著一塊抹布忙乎著,邊擦邊說:“瞿導讓我去倉庫搬的,辦公室的空間有點擠,你先將就著坐坐。”
梁時驚喜地道了謝。
她不再麻煩小杜,自己拿過抹布擦起來。天知道她有多開心,這可是她人生的第一張辦公桌!雖然看起來有點簡陋,隻有一張桌麵配著四條腿,連個抽屜都沒有,但梁時還是覺得很滿足。
擦幹jsg淨桌子,梁時把陳琛的筆記本電腦打開,繼續按照會上收到的建議修改文案。
她還按照新的項目時間和分工做了一份計劃表,將每個人負責的任務、具體的時間安排、未來可能需要開會的時間點等等,都標注得清清楚楚。
梁時把表格發到了項目組的微信群裏,大家確認沒意見後,就按照這個實施了。
*
朗風徐徐,屏山傍海。一隻隻肥胖的白色海鷗盤旋在筆直的山崖上,歡快地打著彎兒啼鳴。
初升的朝霞照射著灰白色的懸崖峭壁,將蔓延而去好幾公裏的狹長海岸線變成了一條奪目的光帶。
這峭壁卻在盡頭拐了個彎,伸入海中。壁體在長年累月的風鑿雨蝕下,被鬼斧神工的大自然捅穿了一個洞,猶如開了一扇拱形的門。遠遠望去,像一隻大象的鼻子插入水中。
梁昀站在沒有護欄的山崖邊,海風將她的頭發吹亂,紅彤彤的旭日映在她漆黑的墨鏡上,像醒透了的紅酒。
“原來這就是有名的象鼻海岸。”
她攏了攏飛揚的長發,悠悠地開口道:“很多人說這山崖像一頭大象,可有個叫波德萊爾的家夥卻形容這裏是一棵大樹。”
她指著前方的分叉點說:“你看,像不像一棵樹從懸崖上一分為二,其中一枝安然地待在岸上,另一枝卻不安分地試圖往海底紮根。”
身後的助理還打著哈欠,天不亮就陪著老板出門看日出,腦子有點懵。她捧著梁昀的風衣,被海風吹得迷迷糊糊,聽不太懂這位大小姐的話。
“多少名人來這裏寫詩作畫,歌詠這自然盛景。可是你猜,這景又能維持幾年?”她回過頭,對著助理微微一笑,“不安分的早晚會被海風吹蝕,被海水吞噬。萬事萬物,還是要待在自己本來的位置上才好。”
助理隻能附和著點頭,裝作聽懂了的樣子。
梁昀意興闌珊的,轉頭看向廣袤的海麵,心情卻未見平靜。
半個月前,她再次參加朋友曼迪攢的酒局,意外得知,財經頻道有個叫楊曉梅的主持人最近懷孕了,孩子的爸爸大家都認識,是陳嘉涵。
初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梁昀麵上一點波動都沒有,隨便打趣了一番,繼續和朋友們推杯換盞,還開心地把局一直撐到後半夜。
後來實在是喝得太多,意識渙散得厲害,她摸索著去洗手間吐了一場,回來之後天旋地轉,心就像吐空了的胃,忽然酸疼得不能自已。
當晚,她叫朋友開車送自己回了梁家。
這陣子忙著巡展的各種事項,千頭萬緒的,吃住都在工作室,已經快一個月沒回來了。
吳薇已經睡了,崔管家披衣開的門,聞見梁昀一身酒氣,趕緊安排人給她煮了一碗醒酒湯。
醒酒湯送到房間門口,梁昀卻死活不開門。傭人敲了半天,以為小姐睡著了,就將湯又端了回去。
梁昀沒睡,就這麽大睜著眼,和衣躺在臥室的大**,靜靜地盯著天花板。身旁的手機亮著,屏幕上,和陳嘉涵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上周——時間上看,陳嘉涵已經有十幾天沒有聯係過她了。
她最近太忙了,沒什麽精力去顧及他。今天陡然聽說這個八卦,才意識到陳嘉涵怕是正分身乏術呢吧,難怪不見了人。
梁昀發現,自己竟然有點難受,這種難受稱不上憤怒,更像是委屈。剛剛在朋友的車上,她竟然還拿出手機,搜了搜楊曉梅是誰,然後就看到了二人之前在南城被拍的八卦新聞。
看那新聞的時間,竟然比她和陳嘉涵廝混在一起的時間更早。
她混沌的大腦已經理不清楚這混亂的關係了。如果是楊曉梅在先,自己後來者插足,那楊曉梅最近才傳出懷孕,隻能說明陳嘉涵和她在一起的同時,也繼續和這位楊小姐保持著藕斷絲連的關係。
梁昀忽然覺得一陣惡心,喝下去的酒又開始翻江倒海,她幹嘔一聲,衝進洗手間開始狂吐。
水流打著旋兒把穢物衝走,梁昀趴在馬桶蓋上,生理性的眼淚流了滿臉。
她扯了點衛生紙把眼淚擦掉,感覺自己混亂的大腦好像隨著一場嘔吐變得清晰了些,“我這是怎麽了,他愛和誰在一起,把誰的肚子搞大,和我有什麽關係?”
打從一開始,她就沒有接受陳嘉涵的追求啊,這些日子的糾纏,隻是一場交易而已,梁昀心想。
彼此都心知肚明的關係——陳嘉涵幫她打入陳家,獲得陳老爺子的好感和信任;而她則允許他靠近自己,滿足對她的念想。
沒錯,隻是這樣簡單的關係而已。
梁昀提醒自己,她的最終目標是陳琛,是陳氏財團繼承人的合法妻子。她要做這個帝都名媛圈子裏最風頭無兩的存在。
陳嘉涵愛和誰在一起是他的自由,輪不到她管。
這麽想著,梁昀覺得心裏舒服多了,橫在心口的那塊巨石好像也挪了挪位置,露出條縫隙,讓她得以喘息。
她回到**,拿起手機,毫不猶豫地把陳嘉涵拉黑。
第二天一早,梁昀頂著兩個黑眼圈下樓吃飯。
梁秋聲坐在餐桌邊喝茶,看到梁昀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關切地問:“昀昀,最近是不是太忙了?”
梁昀連忙搖頭,擠出一個勉強的笑:“沒有,隻是昨晚沒睡好而已。”
吳薇見女兒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忍不住心疼道:“身體才是最重要的,再忙再累也要注意休息,多補充營養。”說著,把一盅小米海參推到她麵前。
梁昀點頭道謝,打開碗蓋,沉默地喝起來。
梁秋聲看著這個女兒,心裏有些疼惜。梁昀雖然和自己不甚親近,可自打那年被換回來,就一直非常懂事乖巧,遇事不哭不鬧,什麽煩惱都喜歡自己扛著,和梁時……簡直是天壤之別。
想到梁時,梁秋聲捏了捏鼻梁,命令自己停止想下去。
他對梁昀說:“想不想出門散散心?我過幾天要去法國出差,你一起來?”
吳薇見狀,也跟著附和道:“昀昀,也該給自己放個假休息一下了。你還沒去過法國吧?咱們家在那邊有個酒莊呢,讓你爸帶你去瞧瞧。”
梁昀想,她是該換個環境散散心了。
便跟著梁秋聲一道來了法國。
梁秋聲此行還有公務要談,沒在巴黎待幾天,就啟程去了勃艮第。而梁昀對酒莊什麽的其實一點興趣也沒有,她婉拒了梁秋聲的邀請,帶著助理留在了巴黎。
她把巴黎的熱門景點囫圇逛了個遍,越逛越沒意思,又驅車三百公裏跑到諾曼底的海邊小鎮吹風。
望著遠處拍擊懸崖的巨浪,梁昀忍不住想,陳嘉涵是不是還沒發現他被拉黑了?
她嘴邊扯出一個自嘲的笑,回身對助理說:“回巴黎吧。”
到巴黎的時候已經是下午,梁昀讓助理開車回了酒店,自己在香榭麗舍大街上漫無目的地閑逛。
這裏大概是所有女人都想來一次的地方,它浪漫,奢華,四季風景俱佳,兩旁全是世界頂級的奢侈品店。
梁昀走著走著,不經意間拐進了一條側街。這條街雖不及主街寬敞,卻更顯低調的奢華。兩旁的建築散發著古色古香的優雅,各種小眾卻高端的品牌logo在梧桐樹葉間若隱若現。
梁昀走得累了,在一家露天咖啡座裏休息,點了一杯拿鐵。
她正撐著手肘放空大腦,忽然看到前方不遠處,一輛騷包的紅黑色布加迪停在了路邊。
緊接著,一身休閑打扮的陳琛從車上下來,走進路旁一家珠寶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