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 上次你讓我幫你查的事情,已經有眉目了。我這裏有個視頻,你先看看。”

對方很快發過來一隻視頻。

梁昀點開, 畫麵是美國一家私人診所的走廊。

隻見楊曉梅挺著高高的孕肚走在前麵, 她身後,陳嘉涵拎著一件外套,仔細地替她披上。兩人似乎是剛剛做完產檢, 親密地攜手離去。

視頻的拍攝時間是上周。

梁昀把這個視頻翻來覆去地看了無數遍,閉上眼睛的時候, 已經記住了每一個細節。

她本該是出離憤怒的, 但心中居然異常平靜, 還能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那樣,重新補好妝容,打開洗手間的門,回到展廳裏。

這是【關注西非女性慈善巡展】的最後一站——南城。

今天,這個持續了幾個月的展覽將在南城正式落下帷幕。因為是閉幕展, 梁昀親自飛到南城,盛裝出席。

幾乎所有邀請的嘉賓都如約前來,甚至還有很多沒在邀請之列的, 也紛紛攜禮到場祝賀。短短兩個小時, 她已經把南城的上層闊太太圈子社交了個遍。

梁昀非常清楚,這樣的排場, 不是衝著她來的, 而是衝著陳氏財團未來的女主人。

陳琛在老爺子病床前的承諾, 已經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遍了帝都的上流圈子, 甚至已經傳到了南城。

從昨天開始,她的電話就沒消停過, 全是各種親戚朋友來問候打聽。

梁昀很耐心地應付完這些人,心中有一種壯誌得酬的欣慰。

這種多年努力終於得償的快慰,甚至蓋過了發現陳嘉涵欺騙自己時的難過。

梁昀款款地走在展廳的人群中,像一隻高貴的天鵝,接受眾人的矚目。

她馬上就要嫁給陳琛,成為掌握龐大財富和權力的上位者,此時此刻,沒有什麽再能傷害到她的心。

不就是一個男人麽,梁昀心想,她就要擁有陳琛了。跟陳琛相比,陳嘉涵什麽也不是。

她靠著這個想法支撐著自己,完美地結束了亮相。

展覽也順利地正式閉幕。

從場館離開後,梁昀看到街上的陳列,才意識到,今天是平安夜。

手機上,陳嘉涵發來語音,膩歪地祝她節日快樂。梁昀點進他的頭像想要把他拉黑,忽然又覺得沒這個必要了,算了吧。

以後他是堂哥,她是弟妹,大家還要相處,別鬧得太難看。

今晚飛帝都的機票已經售罄,梁昀想,那就明天再走吧。

她打發掉助理,獨自在鬧市區的街道上溜達,走著走著,來到一棵巨大的聖誕樹跟前。

聖誕樹很高,和身後的LED商場大屏幾乎融為一體。一圈圈金銀相間的星星呈螺旋狀向上掛著,十分璀璨奪目。

梁昀意興闌珊,正要轉身離開,卻在兩米之外看到一個同樣抬頭看著聖誕樹的人。

一個她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有交集的人。

*

梁時覺得,生活有時候簡直比電視劇的情節更加離奇,隨時可能上演一些編劇也不敢下筆的劇情。

比如,一個被抱錯的女孩,時隔多年,居然在大街上遇到了另一個被抱錯的女孩——請問這種事情的概率有多大?

更加神奇的是,兩個女孩決定,既然遇到了,不如去酒吧喝一杯。

因為是聖誕夜,酒吧裏的氣氛非常熱鬧,四處裝扮著聖誕樹,還循環播放著歡快的聖誕歌曲。

服務員們也打扮得很應景,穿著紅色小短裙,戴著聖誕帽,可愛又性感。

沒有空桌了,她們兩人隻能坐在靠窗的吧台上,麵對著透明的大玻璃窗,欣賞著外麵閃爍的霓虹。

“沒想到,你竟然在南城。”梁昀率先打破了沉默。

梁時點頭:“來南城快兩年了。你呢?過來出差?”

“算是吧。”梁昀沒客氣,將酒杯裏的酒一飲而盡,才覷著她道:“你變化挺大的。”

梁時笑了笑:“你也是。”

兩個人都和初見時截然相反——梁時穿著羽絨服和牛仔褲,頭發簡單地挽成一個揪,腳上一雙運動鞋,是滿大街隨處可見的女孩打扮。而梁昀,身著長款駝絨大衣,腳上一雙羊皮底小高跟,頭發卷著精致的弧度,妝容完美到可以直接走紅毯。

梁昀舉著空杯子,一邊招手叫來服務員,一邊沒什麽表情地問:“怎麽樣,窮人好當嗎?”

梁時搖頭:“有點難。”

“後悔嗎?當初離開梁家。”

“沒什麽後不後悔的,不得不走而已。”梁時看著窗外,有些悵惘地道:“走了才發現,天地雖然廣闊,卻可能連一處容身之地也沒有。”

“留在梁家就好了?你是不知道我所受的苦。”梁昀苦笑了一下,似乎終於能無所顧忌地說出一些話。

“我有時候,真的挺恨你的。”

梁時驚訝地轉過臉看著她。

“我是梁家正宗的大小姐,本應該擁有美好的童年和父母的疼愛。和陳琛的關係也應該很好,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成年以後順理成章地結婚。”

梁昀的眼眸微垂,神情有些悲傷。

“可是呢,被這麽一換,我去那窮鄉僻壤待了十七年不說,回到梁家,還要適應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那些我本該擁有的東西,竟然需要我用盡全力去爭取,你說,可不可笑?”

這時候,服務員端來了第二杯酒。梁昀拿起來,“咕咚”灌下一大口,“砰”的一聲將杯子重重放在楠木桌上。

“為了獲得我親媽的愛,我要壓抑自己,努力迎合她對我的所有要求。為了挽回那個勞什子的婚約,我還要和別的男人利益交換,拐著彎地討好所有人!”

她似乎有些醉了,支著腦袋,聲音低啞而哀傷:“……還因此被臭男人騙,你說,我該不該恨你?”

梁時安靜地聽完,深深吐出一口氣:“那你就恨我好了,反正我們也從來沒有彼此喜歡過。”

她也端起自己的酒杯,仰頭燜下一大口,頹然地說:“你拿走了我的人生,我拿走了你的。雖然又換回來了,可我們都不再是我們了。”

她轉頭看向梁昀:“不過,兩jsg相比較的話,起碼你還可以努力去爭取你在乎的人,有資本做你想做的事,不必被身份束縛,不必自我懷疑。從這個角度上講,你贏麵很大啊。”

梁昀的瞳孔已經有些渙散:“我在乎的人?我在乎的人根本就不在乎我,他就是個騙子!混賬!我不要在乎他!我要狠狠地報複他!”

梁時看她真的有些醉了,也懶得再說什麽。她拿出紙筆,寫下一個地址,塞進了梁昀的口袋:“有時間的話,去這個地方看看,這裏有你在乎的人。”

梁昀還是不管不顧地說著:“我不要男人了,也不要戀愛,我要搞事業!對!事業!陳琛就是我的事業!”

梁時頓時愣住:“你說什麽?”

梁昀的臉上這才浮現起滿足的笑容,她拉著梁時的袖子道:“你知道嗎,陳琛在他爺爺的病床前發誓,會遵守和梁家的婚約。陳琛要娶我了!”

*

梁昀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回到了酒店的房間。

窗外已然天光大亮,光線通過遮光窗簾的縫隙擠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條銀色的直線。

她起身下床,將窗簾一把拉開。

天空一碧如洗,整個南城在冬日裏依舊綠意盎然,不似帝都那般光禿禿的。

助理打電話過來,詢問今天的安排。梁昀讓她訂最近一個航班的機票,立刻啟程回帝都。

她去洗手間洗了個澡,收拾利落,然後化妝、收拾行李,穿大衣的時候,忽然在口袋裏摸出一張紙條,上麵寫了一個地址。

梁昀這才恍惚地記起昨天在酒吧,梁時似乎想讓她去一個什麽地方。

助理又打來電話,忐忑地說,隻有晚上的航班了,今天是聖誕節,出行的人比較多。

行叭,梁昀捏著紙條,默默地想,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就去一趟這個地方,當作觀光好了。

助理包下了一輛車,梁昀在車上睡了一路。到達目的地的時候,整個人都是懵的,下車才知道,這裏竟然是一個療養院。

這療養院還不小,彎彎繞繞的,怎麽也找不到紙條上的房間。梁昀的耐心快要耗光了——不會被梁時那小妞耍了吧?

助理拿著紙條去問路,梁昀哪兒也不去了,坐在療養院的大廳裏歇腳,小羊皮高跟鞋真的不適合走路。

“你是昀昀?”

好像有什麽人在叫她?梁昀蹙眉,回頭看過去,整個人都呆住了。

竟然是外婆,坐在輪椅裏,被一個護士模樣的人推著往前走。

護士還伸手攔了攔:“別亂叫,認錯人了。”

“昀昀!”外婆看著她,整個人因為激動而嘶吼起來。

梁昀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走過去,在幾步之外停下。外婆正在輪椅裏掙紮,護士有些摁不住她了,正在叫人。

接著,醫生帶著幾個護士跑了過來,著急忙慌地把外婆往病房裏送。

梁昀跟著走過去,站在病房外麵,看著醫生迅速給外婆打了一針。外婆激**的雙眸又逐漸變得渾濁,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直到醫生走出來,問她:“你是病人親屬?”

梁昀點點頭,又搖頭。

醫生歎了口氣,對梁昀簡單說明了一下外婆的病情,然後囑咐她,如果是親屬,可以經常過來,會對外婆的治療有幫助。

梁昀已經震驚得說不出話了。

她離開那年,外婆看著還很年輕,一頭黑發。雖然時常板著臉,但也是水寧鎮上公認的美人。可眼下,這個女人麵目渾濁,滿頭白發,盡顯蒼老。

梁昀在病房前站了很久,想到很多兒時和外婆的回憶。

她跟著外婆去集市上擺攤,差點走丟,外婆騎著自行車找了她一整天。

她在學校被同學編打油詩笑話,外婆跑去學校把那些孩子一頓罵。

她升高中的時候成績不好,外婆帶著醬鴨熏魚,在招生辦主任回家的路上守著,苦苦哀求。

她也曾哭著質問外婆,別人都有爸爸媽媽,為什麽自己沒有?被外婆一頓臭罵,讓她滾回屋子寫作業。

她高一那年和班上男生早戀,被外婆拽進教師辦公室,甩了一記響亮的耳光,還讓她當場寫保證書,對著所有老師念。

她離開水寧鎮的時候,心裏隻感到奔向新生活的快慰和激動。現在都記不清,到底有沒有好好的跟外婆道別。

梁昀把助理叫過來:“你去問問,這床的病人還缺不缺醫藥費,全部繳齊。”

她最終也沒有等到外婆醒來,就帶著助理去了機場。

下飛機後,梁昀竟然在接機口看到了一身黑衣的梁秋聲和吳薇。

“你可算回來了!”吳薇著急地過來牽起她的手,“陳老爺子剛剛去了,你現在是準孫媳婦,態度要拿出來。咱們必須立刻趕過去,衣服給你帶來了,車上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