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時又恢複了高三生不如狗的生活,每天雞鳴而起,後半夜才息。
她已經不怎麽聽課了,把所有的時間都用來做耳東給的資料。除了成套的試卷,對方還給她寄了一些精煉的輔導書和整理好的題型集。
加了微信之後,和耳東溝通更加方便了。梁時不需要等到卷子全部做完才能得到講解,遇到不會的題,她jsg就直接拍了發過去。
有時候她搞題海戰術,埋頭學習一整天,到晚上拉出聊天記錄一看,才發現請教的題目竟然這麽多。
梁時吐吐舌頭,感覺很是不好意思。
耳東那邊似乎很忙,白天很少回複。到了晚上,他會把梁時發過去的題目統一解決,再一一發回來。
他做題很快,有的時候,每道題的間隔隻有幾分鍾。梁時的手機叮叮叮地密集響一陣,打開一看,全是照片。每張照片是一張草稿紙,對應一道題的解題思路。
遇到有意思的題目,耳東解完以後,會重新給梁時出題。
他會用另一種顏色的筆把題目寫在解題步驟旁邊,再標注一個時間。
這個時間對梁時來說猶如死線,她必須在時間段內把題目解出來,發回給耳東檢查。
搞得梁時常常需要緊趕慢趕,有一回她洗完澡出來,看到耳東十分鍾前發來了題目,隻剩下五分鍾的演算時間了,急得她頭發都沒擦,趴在桌子前就開始做題。
弄得草稿紙上全是滴噠下來的水跡。
梁時很是無語:“為什麽要限時?”
耳東:“因為限時會讓你感到緊張。”
梁時明白他的意思,考試的時候也會緊張,耳東是讓她提前適應這種狀態。
她嘟了嘟嘴,回道:“你真的好嚴格!”
耳東那邊一直沒回複。
梁時有些不安,對方輔導她本來就是在做善事,到現在一分錢都沒收過。她非但不知感恩,竟然還有臉抱怨,實在有點不知好歹。
她正琢磨著如何道歉才能挽回她的小老師,耳東忽然發過來一張照片,梁時一看,是她上回做的全市模擬考的成績。
看著照片上的分數,梁時一蹦三尺高,“啊啊啊啊我也太厲害了吧!”
耳東:“的確很不錯:)”
梁時又問:“這套卷子我寄出去有段時間了,是才收到嗎?”
耳東:“上周收到的,這陣子忙,一直沒空做。”
梁時盯著這行字,腦子裏冒出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她試探著問道:“你沒有模擬考的答案?”
耳東:“沒有,我現做的。”
梁時徹底呆住了,他竟然沒有答案嗎?也就是說,自己寄出去的每套卷子,耳東都要先親自做一遍,再給她訂正?
這是什麽感天動地的中國好家教?
梁時覺得,自己可能需要支付很多很多輔導費,才能勉強對得起耳東為她的付出。
*
模擬考的好成績讓梁時對即將到來的高考充滿信心。
張雨綺來學校上課的時間越來越少,而老師也並沒有覺得這是個問題。隨著高考臨近,越來越多的學生早就選擇了放棄,隻等著混個畢業證就出門打工。
水寧鎮不大,談戀愛的小情侶也常常無處可去。梁時有次經過學校的後巷,遠遠看到張雨綺和小柱哥抱在一起旁若無人地親吻。
有時路過校門口的理發店,透過窗戶,能看到張雨綺在裏麵幫客人洗頭,邊洗邊和小柱哥說笑,一臉的幸福甜蜜。
梁時還是會把自己的各科筆記放在張雨綺的桌洞裏。隻不過,第一天怎麽放的,第二天來還是原封不動。
“既然做了選擇,就拿出勇氣,承受所有的結果。”梁時自言自語著,不知道是對她,還是在對自己說。
五月中旬的某天,梁時回到家,看到樓下的破巷子裏停了一輛黑色大眾。樓上傳來交談聲,家裏似乎有客人。
到家一看,客廳地板上擺著幾包營養品和各種幹貨,一個膚色略深的中年男人坐在沙發上,正在和外婆聊天。
外婆朝梁時招招手,對著旁邊的男人說:“這是麗瑩的親生女兒梁時。”
男人看過來,他約莫四十多歲年紀,長相精瘦,看人的時候,眼神從下到上掃過來。
他站起來,笑著欠了欠身,說一口廣式普通話:“你好,我是你媽媽的丈夫,我叫邵輝。”
梁時難掩震驚。
梁時的生母名叫李麗瑩,據說是未婚生下的梁時,生父不明。因為當年瞞著家裏生女,和外婆大鬧了一場。外婆脾氣剛烈,一怒之下把女兒趕出了家門,母女關係幾乎決裂。
據邵輝說,李麗瑩當年把孩子丟在水寧鎮後,就偷渡去了澳洲打工,認識了同樣在那裏打工的他。兩人在當地結婚,經過十幾年的奮鬥,也算小有產業。
幾年前,邵輝看準國內商機,獨自回國開拓生意。回國以後,他還時不時地來拜訪外婆,替妻子盡孝。
梁時忍不住問:“她知道自己的女兒被抱錯了嗎?”
邵輝搖搖頭:“我沒告訴她。你媽媽這些年身體不好,受不了刺激。”
梁時還是覺得很奇怪,她對這位生母沒有任何情感,感覺倒有點像是在替梁昀問問題:“這麽多年,她為什麽不回來看我?”
邵輝道:“可能是愧疚吧。當年放棄了你,就覺得無法麵對你。加上我們又有了孩子。”
說著,他掏出手機,翻出一張合影:澳洲的沙灘上,一個很漂亮的女人摟著一個白白胖胖的小男孩,正在對著鏡頭笑。
外婆接過手機細細地看,手指微微顫抖。
邵輝看向梁時:“你和你媽媽長得很像。”
梁時沉默。
邵輝又提到自己最近在本地做生意,會常駐一段時間,所以在市區租了套房子,讓梁時有空帶著外婆去玩。
聽說梁時馬上高考,邵輝又問:“考不考慮去澳洲讀書?叔叔供你讀。”
梁時拒絕了。
邵輝走後,梁時把李小彤叫進房間,關上門問道:“這個人經常來?”
“去年來過幾次。”
“他見過梁昀嗎?”
李小彤點頭:“見過。他對梁昀可好了,還請她吃飯呢。”頓了頓,又很刻意地說:“比對你好,哼哼!羨慕吧?”
梁時朝她翻了個白眼,把人打發走了。
不知為什麽,她總覺得這個邵輝怪怪的。但要說哪裏非常奇怪,好像也談不上,唯一就是——他應該並不像自己描述得那樣有錢。
梁時別的不了解,有錢人可見得太多了。那雙眼跟X光似的,一掃就知道對方身家是百萬還是百億。
“男人嘛,愛吹牛也正常,人艱不拆。”梁時想。
*
水寧鎮的夏天來了。
烈日高照,蟬聲長鳴。梁時收拾好準考證和文具,在外婆的殷切注視下走出家門。剛七拐八拐地出小區,就看到李小彤站在公交站牌下,小身影別別扭扭的,不停朝這邊張望。
“喏,給你的,好運花。”她遞給梁時一隻金色曼陀羅,“考好點,別給我丟人。”
梁時接過花聞了聞,然後一把鉤住李小彤的脖子:“說多少次了,跟姐姐說話客氣點!”李小彤不耐煩地掙紮,直到公交車來,梁時才放開她。
梁時跳上車,從窗戶裏揮了揮那朵花:“謝啦,會好好考的!”
考試結束那天下了一場大暴雨,水寧鎮的街道成了黃河。
梁時從考場出來,趟著黃泥湯去了校門口的理發店,發現小柱哥和張雨綺都不在。她向老板打聽了小柱哥的地址,又一路趟水趕了過去。
在一條灰色的小巷前,梁時看著這一片能與自家小區比肩的破落棚戶區,一臉絕望。
下水道承受不了迅猛的降水,不僅罷了工,還在不停地往外噴吐。水麵上漂浮著各種顏色的塑料垃圾,整條小巷又髒又臭,難以下腳。
梁時咬咬牙,找了兩個厚實的塑料袋,套在本來也不怎麽值錢的鞋上,英勇就義般地走了進去。
張雨綺打開門,看到梁時,愣了兩秒才閃身請她進去。
梁時上來就問:“你沒去考試對不對?”
張雨綺低聲囁嚅道:“嗯,反正去了也是白去。”
梁時張了張嘴,猶豫了好一會兒,才用試探的口吻說:“我那兒有所有的複習資料,你如果需要,我可以……”
張雨綺忽然搖了搖頭,打斷了她的話。
她走過來拉起梁時的手。梁時發現她的手心裏全是細汗。
“梁時,我懷孕了。”
梁時懵了。
夏天的天氣喜怒無常,窗外,已經停歇的雨水又開始淅淅瀝瀝地往下落。間或劈下一道響雷,驚得梁時心驚肉跳。
梁時滿腦子漿糊一樣的不知所措,在她的認知裏,她們這個年齡的女孩子可以學習,可以不學習,可以逃課打架泡吧打遊戲怎麽都行,就是不能懷孕。
“那……那怎麽辦?要生下來嗎?”梁時抖著嗓子問。
“聽說做手術會很疼,還要花不少錢。所以我想,幹脆生下來。”張雨綺低著頭,沒什麽表情,“我過了年就20了,也不算太小,我表姐也是這個年紀生的老大。”
梁時的震驚翻倍,幾乎瞪圓了眼。
“你父母知道嗎?”
“……還沒說。”張雨綺想,不能說,說了要打斷腿。
勸複讀是不大可能了。梁時聽著張雨綺講起了自己的打算——她想和小柱哥一起離開水寧。
小柱哥一直想去外麵長長見識,他同村的發小就去了海jsg邊的深城,給一個大方的老板打工,說錢好掙得很。
等安頓下來,張雨綺就可以安心養胎,讓孩子生在“大城市”,總比在這窮鄉僻壤的地方好。
梁時不知道外麵的錢是不是真的很好掙,她隻是走過去,抱了抱張雨綺瘦小的肩膀。
臨走的時候,梁時悄悄在桌子上放下了身上僅有的兩百塊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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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很快出分,梁時以615分的成績考上了位於帝都的C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