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一夜之間成了街坊鄰居裏的紅人。

一年前,大家見麵聊天,會說:那個不苟言笑的李老太,竟然把自個兒孫女子搞錯了!哎呦喂,造孽呀!

一年後,大家再聊天,則變成:還是李老太有福氣哇,孫女子漂亮又出息!她享福的日子在後頭哩!

梁時咕咚咕咚吞下一大碗酒糟蛋,碗一擱,嘴巴一抹,宣布一個決定:“我要賺錢。”

外婆和李曉彤睜圓了眼睛看著她。

外婆說:“你不用操心學費,外婆有錢。”

李小彤眨巴著眼睛,扭著豆芽般的小腦袋問:“有多少?我也缺錢。”被外婆一巴掌拍在後腦勺上,下巴差點磕進湯裏。

梁時一臉堅定:“名聲既然已經傳開了,就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她擬了一個文案,去街上的打印店打印了一百份宣傳頁,又去小賣部買了漿糊。趁著月黑風高,把整條街的電線杆子上都貼上了小廣告。

小廣告和各種生理疾病的廣告混在一起,花花綠綠的一片,隻是內容非常正經,上頭赫然幾個大字:小梁補習班。還附有梁時的各科高考成績和錄取通知書照片——暑期招生,優質小班輔導,包教包會!

街坊們本來就聽說過這家抱錯孩子的故事,現在故事的主人公又考上了名校,這在小鎮可是轟動一時的大事。

如今,主人公又要開班收學生,這等熱鬧當然不能錯過。奶奶阿姨們紛紛帶著自家孩子來湊熱鬧,補課之外,還能嘮點八卦。

梁時上午補初中課程,下午補高中課程;一三五數學,二四六英語。其他科目如有需要,可以晚上單獨授課,價格另議。

補課生意做得紅紅火火,一個月下來,梁時賺到了創業路上的第一桶金。

就是苦了李小彤,被迫在家給學生們端茶倒水,時不時還要跑腿買個瓜子冰棍,一個月瘦了好幾斤。

都是放暑假,為什麽自己就過得這樣慘!

不過,當她看到梁時拿著一隻信封,上頭寫著“李小彤七月工資”,到嘴邊的牢騷就一口咽了。趕緊一個猴跳把信封搶過去,跑回房間的時候還掉了一隻鞋。

*

梁時給耳東轉了3000塊錢。

“我知道當輔導費遠遠不夠,就是一點心意,拜托你收下。”

她想了想,又補了一句:“你也不容易,我現在才體會到賺錢的辛苦。”

陳琛坐在樂聲震天的酒吧裏,看著這3000塊,挑了挑眉。

梁時大概把他當成了勤工儉學的學生,之前還問他要不要再接別的單,生源和價格她來幫忙談。陳琛知道她最近在賺學費,隻是有點想不通,為什麽不直接把那塊表賣掉。

他把3000塊退回。

“我可不便宜,等你多湊一個零再說吧。”

梁時發來一個貓貓哭泣表情。

陳琛退出微信,桌上幾個公子哥還在推杯換盞。說是給陳琛送行,結果幾個人自己喝得東倒西歪。其中一哥們兒摟著一個短裙兔耳的啤酒妹,說什麽都不讓走。

啤酒妹看著年紀不大,臉袋兒倒是長得清麗可人。她想掙紮又不敢,怕得罪這位金貴的客人。

陳琛忽然出聲:“給我看看酒單。”

啤酒妹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從男人懷裏鑽了出來,來到陳琛跟前。

陳琛刷卡,買下了她一整晚的任務額。

哥們兒大笑:“原來陳少喜歡這款!”又嗬斥啤酒妹:“個不懂事的,還不快謝謝陳少!”

啤酒妹戰戰兢兢地要給陳琛倒酒,被陳琛抬手拒絕。

這個局到半夜終於散了,幾個喝得酩酊大醉的陸續被自家司機扛走。陳琛從酒吧出來,手拎外套搭在肩上。夜風吹得他額前短發輕拂,整個人一派清明模樣,看不出醉意。

張叔的車停在不遠處,他正要過去,身後酒吧裏跑出來一個姑娘。

啤酒妹下班了,脫下了短裙兔耳,也洗去了妝容。

她跑過來跟他說謝謝,陳琛點點頭,正要離開,姑娘忽然遞過來一張寫了電話號碼的紙條,一臉羞澀地望著他。

“別誤會,就是看你頭發不錯。”陳琛腳步沒停,開門上車。

啤酒妹摸著自己栗色的長卷發,愣在原地。

*

帝都,梁宅。

吳薇帶著傭人給梁昀準備出國的行李。東西太多,她拿著單子改改畫畫,覺得什麽都要帶,什麽都不夠。

崔管家在旁邊笑著勸道:“兒行千裏母擔憂,太太糾結是正常的,要不要和小姐一起商量看看?”

吳薇仍盯著單子,皺了皺眉:“她懂什麽,來回就知道穿那麽幾身,搭配更是亂來。上回去徐家生日派對的時候還不夠丟人啊?”

崔管家笑著寬慰道:“都有個過程嘛,小姐天資聰慧,上了大學自然就開竅啦。”

吳薇輕歎一聲:“是我這個當媽的做得不好,沒教會她這些基本常識,自然少不得跟著受累,比不得小時……”她忽然頓住,不再繼續。

周圍一陣安靜,沒人敢接話。

連崔管家也深埋著頭。

過去一年,吳薇經常會這樣不經意地提到梁時。可隻要有人附和,說起任何和梁時有關的回憶,吳薇就會立刻翻臉。久而久之,“梁時”變成了梁家的禁詞,除了吳薇本人,誰也不許提。

連梁秋聲都發現了太太的異常,他把這歸結為母愛的糾結,自己也不怎麽提了。

梁昀從外麵回來,看到一地的行李,想到馬上就要離開家遠赴美國,心情也有點無奈。

她並不熱衷留學,之前的成績就一般,英語更是差到離譜。轉到國際學校後,全英文教學如聽天書,讓本不富裕的成績雪上加霜。

媽媽給她請了好幾位老師,一年之內要夯實高中課程,要提升英文,還要時不時在課餘時間參加這家的派對、那家的宴會,搞得梁昀疲憊不堪。

“有錢人家的女兒真不好當。”梁昀忍不住感慨,“要美,要有見識,要知道什麽場合說什麽話,真累。”

像她這種半路出家的尤其困難,梁昀很清楚,表麵上再怎麽粉飾,骨子裏還是改不掉小鎮味兒。她自己並不介意,就是看不得媽媽失望的眼神。

梁昀從小沒有媽媽。當初吳薇找到她,她非常開心,不光因為變成有錢人,更重要的是,她也有媽媽的疼愛了。為了獨占這份疼愛,她甚至說了一些誅心的話把梁時逼走。對這事,她也不覺得愧疚,鳩占鵲巢,本就該各歸各位。

媽媽對她很好,衣食住行,無微不至;可是媽媽的期待也很高,樣樣都要她做到最好。

令人不解的是,以前對梁時,她好像並不是這樣。

還有更要命的——媽媽總是讓她去接近陳琛。

剛剛得知兩家婚約的時候,梁昀隻覺得眼前一黑。

陳琛這個人,會讓她莫名想起以前孫奶奶家養的那隻狸花貓——表麵看起來乖萌可愛,從不對人露爪子;到了夜裏就展露凶相,能暴揍整條街的貓和狗。

陳琛去Yale,媽媽就給她選周邊的學校,最後定下了一所不好不壞的公立大學。可惜最近跟陳家的關係進展得非常不順利,有一天媽媽竟然情緒崩壞地朝她吼:“為什麽梁時可以,你卻不行!”

梁昀感覺自己抓到了一點問題的症結,那些絲絲縷縷的疑惑好像也得到了驗證——媽媽就是心心念念地希望她能勝過梁時。

為什麽?梁昀想不通。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人非要固執地與梁時比較,那也應該是自己吧。

她看得出來,媽媽是愛梁時的。梁時離開之後,媽媽很難過,一個人在房間裏哭了很久。

可是要說愛吧,這愛也非常奇怪。比如,梁時走的時候,隻提了一個簡單的行李箱,幾乎什麽都沒帶走。她的東西在房間裏積灰也無人問津,還是自己善心大發給收拾的。

而此時此刻,她的媽媽在親生女兒即將遠行時,事必躬親地打點著行裝。

梁昀越琢磨,越覺得事情有些離譜。她於是試探道:“媽,我聽我小學同學說,梁時考上C大了。”

吳薇的動作一頓:“什麽?”

“是真的!梁時參加了高考,被C大錄取了。據說消息貼了整條街呢,我同學看到以後跟我說的。”

梁昀露出讚賞的神情:“她好厲害啊!”

吳薇的臉孔肉眼可見地開始漲紅,她連聲音都在顫抖:“怎麽可能……小時,小時她成績很一般啊。”

“大概是換了環境,所以破釜沉舟了吧。”梁昀jsg猜測道,“畢竟對她來說,隻有高考這一條路了。”

吳薇卻皺起了眉頭。

不行,小時不能來帝都。哪裏都好,帝都不行。

偏偏是這個時候……和陳家的關係又這個樣子……小時要來帝都,陳家知道麽?那個女人知道麽?難道是那個女人故意的?

吳薇越想越坐立難安,必須馬上阻止這件事,阻止梁時回來!

她立刻回房,撥出了一個電話。

夏季的天氣多變,剛才還如洗的碧空,刹那間就滾起了隆隆悶雷,一場大雨迫在眉睫。

幾分鍾後,吳薇掛了電話,深深地吐出一口濁氣。

雷聲一過,窗戶上開始滾下大串雨珠。

吳薇走到窗前,遠望著那灰褐色的天空,自言自語道:“小時啊,你考得這麽好,媽媽很為你開心。”

“可是媽媽不能讓你回到梁家,你原諒媽媽……”

嘩嘩雨聲裏,她絕望地捂住臉,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