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水寧鎮熱得如同一口蒸籠。
外婆家沒有空調,為了通風散熱,家裏的房門都大敞著。
邵輝提著禮物上樓的時候,聽到梁時在給學生補習英語。
英語對梁時來說幾乎是第二母語,她地道的美東口音隨著滾燙的熱風湧入樓道,和這方破爛斑駁的空間有些格格不入。
補習班的生意依然很好,唯一的遺憾是家裏的空間有限,人稍微多點就坐不下。除了客廳之外,梁時又把自己的臥室開放出來,一起作為補習的場所。
邵輝之前就聽說梁時在開課,親眼一看,還真是有模有樣。可惜他來的不是時候,屋裏連下腳的地兒都沒有。外婆無奈,隻能招待他去梁時的臥室,在一隻角落裏的竹凳上歇息,旁邊還有幾個學生在默寫單詞。
邵輝揮揮手表示不介意。他起身,把帶來的營養品擺到櫃子上。低頭時,眼角的餘光一掃,抽屜縫兒裏隱約露出什麽東西的一角。
周圍的學生們都在抓耳撓腮地寫英語,沒人注意到這邊。邵輝舔了舔幹澀的嘴唇,輕輕拉開抽屜,拿出了那個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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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點,梁時送走了最後一個補課的學生,整個人猶如被掏空了的木乃伊,每個關節都叫囂著酸痛。
她伸開雙臂,呈一個“大”字仰倒在**,徹底起不來了。
拿起手機,看到耳東上午發過來的消息:“我起飛了。”
“完蛋了!”梁時拍床而起,“一整天沒回他,這位祖宗又要不高興了。”
剛聽說他要去美國留學的消息時,梁時還挺驚訝的:“你不是窮學生一個嗎,還能去美國留學?”
耳東:“有獎學金。”
梁時:“我下周就去帝都報道了,還以為能見你一麵來著,好遺憾啊。”
耳東:“寒假我會回來。”
梁時:“好呀,到時候我請你去C大美食街,從頭吃到尾!”
耳東:“別許願了,先做到及時回信息吧(嗬嗬)”
梁時:“我最近忙嘛,你又不是不知道!”
梁時翻看著兩人好幾十頁的聊天記錄,忽然想到,八月下旬了,陳琛應該也去美國了。
自己去了帝都,又要和他隔著半個地球。
“沒關係,總會見到的。”梁時在**翻了個身,“他又沒搬家!”
她跳下床,拉開櫃子下層的抽屜,拿出那個精致的盒子。盒蓋打開,藍色腕表在燈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暈。
“你就留在家裏吧。”梁時撫摸著盒蓋,輕聲自言自語:“大學寢室地方小,別把你磕了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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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時出發的時候,隻帶了兩個行李箱。
李小彤蹲在樓洞裏,皺眉打量她的堂姐——依舊是齊耳短發,蛋白一樣水嫩的臉;隻不過,麵前的人穿著一條皮粉色的卡通背帶褲,背著一個印滿了皮卡丘的卡通書包,連腳上的帆布鞋也印著卡通頭像……
她無語地想,去年那個上山下鄉的大明星哪裏去了!
梁時也很無奈。這一身行頭是外婆給她買的,店老板一聽是女大學生,熱情推薦了這一套穿搭,說現在的女大學生都這樣穿。
梁時懷疑老板開的是童裝店。
不過,既然是外婆的心意,就咬咬牙穿了吧,權當哄老太太開心了!
梁時一照鏡子——這哪裏是女大學生欸,說初中生都有人信
邵輝把梁時的行李搬上車,開的還是之前的那輛黑色大眾。
上周,他主動請纓,說要送梁時去省城坐飛機。梁時笑道:“那就麻煩邵叔叔了,不過我不去機場,是去火車站。”
女大學生還是要精打細算些的,梁時辛苦賺了一夏天的錢,舍不得買飛機票。
她還是第一次坐長途火車,竟然還是李小彤給她科普了些基本常識。
“你上次坐這種臥鋪是什麽時候?”梁時覺得很新鮮。
“六歲那年。”李小彤撐著下巴,漫不經心地說:“我媽帶我坐的,深城出發,三十多個小時才到省城。”
“這麽久啊,那路上豈不是很辛苦?”
“記不清了。”李小彤咂了咂嘴,“隻記得媽媽給我削了兩個蘋果,可甜了。”
聽外婆說,李小彤是前幾年被舅媽送回來的。一開始隻說讓孩子暫住一陣子,後來就徹底沒了音訊。打電話給舅舅,才知道兩人已經離婚很久了。那之後,舅媽再也沒有出現過。
梁時忍不住抬手,摸了摸李小彤的小腦袋。
李小彤頓時炸毛:“手拿開!”
梁時:“給你二十塊錢。”
李小彤:“……那你快點。”
出發那天是個晴空萬裏的好天氣。有湛藍的天空為背景,老式板子樓也染上了幾分文藝腔。
外婆和李小彤送梁時到路口,梁時手裏還提著外婆塞給她的一大袋子茶葉蛋,一手攬住外婆的肩,一手摟著李小彤的脖子。
“外婆,要好好吃飯,不許湊合!我會抽查的。”
“李小彤,下學期膽敢掉出班級二十名,過年的時候就沒有紅包沒有禮物沒有你女鵝的任何周邊!”
外婆冷臉沉默著,點了下頭。李小彤撅著嘴,也跟著點了點頭。
這兩個人啊,送她遠行,都拿不出個笑模樣。
啟程的時候,梁時半個身子探出車窗,朝後方使勁地揮著手:“要想我呀!等我回來!”
直到開出去好長一段路,長到人影都看不見了,她才坐回來,揩了揩眼角的淚水。
真奇怪啊,來到這裏生活才僅僅一年,感覺好像已經過了很久。
大概是真的血濃於水,她沒費什麽力氣就愛上了自己新的家人。如今要離開,竟然還有些舍不得。
沒一會兒,車子就開出了小鎮,窗外隻剩下大片綠油油的農田。
梁時扒在車窗上,手指輕輕拂過田間的風。
“回見啊,水寧鎮。”她悄悄對著這片土地道別。
*
圓月當空,不見星光。起伏的山巒向大地盡頭綿延而去。
一輛小型卡車在蜿蜒的山路上疾馳。
梁時醒來的時候,意識到自己正躺在某處前行的車廂裏。
路況很顛簸,晃得她的頭不停地磕到車壁上。周圍很黑,什麽都看不清楚,隻隱隱能聞到柴油和鐵鏽的味道。
她想動一動,發現自己的手和腳都被什麽東西捆住,掙脫不開。連嘴巴也被一層膠布封得嚴嚴實實。
昏昏沉沉間,車子又開出去好長一段路,梁時很想努力保持清醒,但藥物的作用太強,沒一會兒,她的意識又徹底沉入黑暗。
終於,車子在一處村落停下。邵輝從駕駛室出來,靠著車門點了根煙。
此刻的他不複之前襯衫西褲的模樣,換了一身束身的T恤和工裝褲,頭上戴了頂鴨舌帽,幾乎遮住了上半張臉。
一支煙抽完。他把煙蒂一扔,回身從駕駛室拿出一瓶水和一個麵包,朝後車廂走去。
梁時感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臉,接著嘴上的膠布被撕下,她睜開眼睛,透過打開的車廂門看到外麵漆黑的夜空,綴著點點繁星。
邵輝把她扶起來,讓她靠著自己的肩膀,擰開水送到她嘴邊。梁時本能地追著瓶嘴大口喝起來。
邵輝把瓶子一扔,“醒了嗎?”
梁時皺著眉艱難地吞咽,好半天才點了下頭。
邵輝道:“清醒了就談談吧。”
梁時靠在車壁上,頭上冒出點點虛汗:“你到底是誰?”
邵輝咧嘴一笑:“我是李麗瑩的愛人,沒騙你。”
“你想把我怎麽樣?”梁時虛弱著道:“很快會有人發現我沒去學校報道。”
邵輝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一般,唇邊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半邊臉在月光下忽明忽暗,“有人付錢,托我弄出點小名堂,嚇嚇你,讓你放棄去帝都。”
下一秒,他又切換成一副不屑的表情:“可老子不幹那種小打小鬧。”
梁時實在想不到曾經和誰結過仇。
“想知道?”邵輝在她的對麵坐下,“我可以告訴你,也可以送你回去,把你送到帝都都行。”
梁時問:“條件呢?”
“我要五百萬。”
梁時一驚:“我一個窮學生,哪來這麽多錢?”
“我原來也jsg以為你沒有。”他走過來,蹲在梁時跟前,“沒想到你還挺有貨。你抽屜裏的那塊表,不止二十萬吧?”
“不愧是梁秋聲的女兒啊。”
梁時使勁搖著頭:“我不是梁秋聲的親女兒,我是抱錯的。”
邵輝大笑,似乎是聽到了什麽有趣的事,“別信什麽抱不抱錯的。”
他站起身,撕開麵包的包裝袋,自顧自吃起來。
“梁昀是梁秋聲的女兒,你就不是麽?有錢人家破事就是多。”
他抬了抬眼:“說吧,你離開梁家的時候,梁秋聲給了你多少錢?”
梁時還在思考他上句話的意思,反應有點慢,“他沒給我錢。”
“沒給你錢,你能買得起那塊表?”
梁時無奈:“是真的沒給我錢,表是朋友送的。如果我有錢,至於辦暑假班掙錢嗎?”
她看不出對方信沒信,又補充道:“如果你想要那塊表,我們回家,我拿給你。”
邵輝沉默地盯著她,過了好幾秒,忽然咧開嘴笑了。
“你知道這是哪裏嗎?”
外麵黑黢黢一片,沒有任何地標可以辨認。梁時搖搖頭。
邵輝的語氣帶著一絲興奮:“這裏是中緬邊境。”
把梁時藥倒後,他換了輛小卡車,沒有往北開去省城,而是南下進入滇省,走了差不多一周才開到這裏。
“往南兩公裏就是國境線。出了那裏,再也沒人能找得到你。”
看到梁時臉上恐懼的表情,他終於滿意了,從口袋裏掏出一部手機扔到她身上。
“打電話給梁秋聲,讓他付贖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