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處半山腰上的破敗村落,夏日午後,驕陽炙烤著大地,寬大的樹葉都被曬得打了卷,蔫蔫地垂著。矮舊的民房內空空如也,隻地上鋪了一張灰褐色的棕墊,粘滿了灰塵。
梁時躺在上麵,手腳無力地蜷著。屋裏的氣溫很高,長久的悶熱讓她有些脫水。
三天了,距她撥出那通電話,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天。
三天前,她按照邵輝的意思給梁秋聲打了電話,電話關機。她又打到梁家,接電話的是崔管家。
崔管家無措地說,先生太太都去美國送梁昀入學了,這個時間的話,那邊應該是夜裏。不過,她會想辦法聯係到他們,讓梁時保護好自己,等她的消息。
然而,自那之後,一切就如同石沉大海,再沒有一通電話打過來。
發生了什麽?崔管家沒有把話帶到嗎?梁時不信。
崔管家看著她長大,就像親人一樣。突然聽聞自己被綁架,怎麽可能無動於衷?
是沒聯係到在海外的梁秋聲和吳薇嗎?可是,都三天了,哪怕人在火星,也該聯係上了啊!
這時候,門上傳來一陣嘩啦啦開鎖的聲音,邵輝打開門走了進來。他換上了一身當地農民的裝束,似乎已經做好了偷渡的準備。
邵輝一把拉起梁時的胳膊,二話不說就將她往外拖。
“三天到了,走吧。”
梁時在地上拚命掙紮,哭喊著祈求他:“我還有很多朋友,他們也很有錢!你讓我聯係他們,我聯係他們給你籌錢好不好?”
邵輝被她的哭喊聲激怒,反手就是一個耳光,打得梁時癱倒在地。
“看我好騙?你親爹都不管你,還指望什麽朋友!”他從地上拿起一條繩子,給梁時重新捆上,“三天了還不走,想等著人來救你?”
長時間的脫水加上饑餓,梁時已經沒有任何反抗的力氣,就這麽被他半拖半抱著上了車。
她躺在顛簸的車廂裏,淚水順著臉頰無聲地滾落。
剛剛意識到被綁架的時候,無論如何震驚害怕,梁時也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
有錢人家長大的孩子,這方麵的故事並不鮮見,她幼兒園時期的一個小夥伴就曾經被綁架過。小夥伴傳授經驗,遇到危險要先想辦法自救,千萬不能哭,哭隻會浪費力氣。
可是此刻,梁時實在撐不住了。她心如刀割,也再沒什麽力氣去構築心牆,抵擋那洶湧而來的淚水。
這一年來,她總是勸自己,雖然不再是爸爸媽媽的女兒了,但過去一起度過的十七年不是假的,養育之恩不是假的。
可是,在這個性命攸關的時刻,她愛了一輩子的父母,竟然不願意為了她出贖金。
五百萬對普通家庭來說不是小數字,可對梁家,並不算什麽巨款。
他們不出錢就罷了,甚至也沒有幫她報警。她心懷希望地在原地等了三天,誰也沒有等來。
*
紐約肯尼迪機場。
吳薇坐在VIP候機廳的沙發座裏,麵前的拿鐵已經有些泛冷。
前天,她帶著禮物,和梁昀一起驅車前往波士頓,拜訪陳家小女兒——陳琛的姑姑,陳華瑛。
陳華瑛和吳薇是大學同學。上學的時候兩人本沒有什麽交集,畢業之後還一度失聯。後來,吳薇嫁給了梁秋聲,因為梁家和陳家的關係,和陳華瑛才再度熱絡起來。
陳華瑛大學畢業後就來到美國讀博,在這裏結婚生子,目前在一所文理學院任教。
她的家在波士頓郊區的一處半山獨棟豪宅裏。車子盤山而上的時候,梁昀看到大片蔥翠的山景,還有如地毯一般綿延不盡的綠地;遠處,碧藍色的波士頓灣在陽光下波光粼粼,綴著點點白帆。
梁昀麵帶歆羨,忍不住張大了嘴——好美啊,就像電影中的畫麵一樣。
陳華瑛個子不高,留著一頭幹練的短發,講起話來能量十足,氣質像個小姑娘般青春灑脫。
老同學相見自然是一番熱鬧的寒暄,加上這次梁昀也跟著一起來,話題難免會聊到抱錯孩子的事情。說著說著,吳薇不免又紅了眼眶。
陳華瑛順了順她的背,以示安慰。
吳薇笑笑,順勢攬過她的手:“聽說小琛也來美國了?正好今天昀昀也在,孩子們難得湊一起,不如叫他一起吃個飯如何?”
說到這個侄子,陳華瑛擱下了手裏的咖啡杯,氣不打一處來。
“他那個大忙人,我可叫不來。每次打電話,都說忙得很……總之啊,搪塞你的理由一堆!”
吳薇笑道:“該不會是交女朋友了吧?”
“他哪敢?”陳華瑛眼角眉梢都是調笑的表情,“去年暑假在我這兒,好幾個小姑娘操辦了宴會歡迎他,他倒好,一個也不去。我還打趣呢,這梁時管得也太嚴了吧!”
此話一出,場麵忽然有些尷尬。陳華瑛意識到失言,對著吳薇抱歉地一笑。
吳薇嘴角的笑容有點僵。
陳華瑛見狀,立刻轉頭對梁昀道:“以後常來家裏玩哦!我最喜歡年輕小姑娘啦,比小夥子可愛多了。”
梁昀趕忙應下:“好的,姑姑!”
陳華瑛笑容不變,心裏跟明鏡似的。這麽多年,除了陳家的孩子以外,隻有梁時跟著陳琛叫過她姑姑。如今梁昀和媽媽來拜訪,不叫阿姨,卻叫姑姑。
結合吳薇剛才的臉色……看來自己那個不省心的侄子還挺多人惦記的。
……
“以後別隻顧著學習,有事沒事要多來拜訪。”
回程路上,吳薇一直在叮囑梁昀:“陳琛和他小姑姑一家關係很好,什麽感恩節、聖誕節的,肯定少不了要過來的。你勤快點,到時候,自然有你們碰麵的機會。”
梁昀喏喏應下。
正說著,手機鈴聲響,又是崔管家。
吳薇皺眉,臉上隱隱有些不耐。她沒好氣地接起電話:“說了多少遍了,我已經知道了,會安排人處理的!”
崔管家聽著有些著急,又繼續說了些什麽。
吳薇的口氣越發沒有耐心:“你不必再理會了,這件事也別告訴其他人。”
說完就掛了電話。
看著窗外的風景,吳薇想,邵輝這是什麽意思?她的條件明明隻要梁時放棄去C大而已,怎麽又開口要五百萬了?
還是有些不放心,吳薇給助理發微信,讓她去確認一件事。兩小時後,助理回複:梁時的確沒有去C大報道。
吳薇這才鬆了一口氣。
上飛機前,她從包裏拿出另一部手機。剛剛開機,邵輝的消息就彈了出來,時間是兩天前。
“給我尾款。”
吳薇想,事情果然成了,此人的確是有些辦法。
她把約好的酬金打到指定賬戶,然後給他回了一條消息:“錢給你了,嚇唬一下就送她回家吧。告訴她,梁家不會有她的位置,這輩子都不要回帝都來。”
沒有任何回複。
那五百萬應該隻是邵輝的煙霧彈,吳薇心想,當務之急,是這件事千萬不能讓梁秋聲知道。
*
阿標是緬泰邊境小有名氣的蛇頭,做這行快二十年,接觸過南來北往、五花八門的人。
他最近這單生意還是個熟人。
“哧啦”一聲,火柴蹭亮,阿標給對麵的男人點上煙:“阿輝啊,好久不見了,你還在中國找人嗎?”
“已經找著了。”叫阿輝的人深吸了一口煙,放鬆地緩緩吐了出去,“改做生意了,賺點家用。”
阿標笑起來,指了指屋子裏熟睡的人jsg:“你這個看著不錯,比他們整的那些有搞頭。那些都麵黃肌瘦的,和本地妞沒區別。”
阿輝吐著煙圈:“我可指望她生財的。”
阿標眼珠子一轉,又望了眼屋子,渴望地咂了咂嘴。他露出一個賊笑:“報個價聽聽?”
阿輝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說:“我不做熟人生意。”
眼看沒戲,阿標也隻能算了,給自己也點上一根煙,“你多留心啊,這個看著是精明的,別讓人反咬一口。”
一支煙很快抽完。
阿輝拍了拍褲子上的煙灰,抬頭看了看暗下來的天色,“給我準備車子,晚上走。”
阿標比了個OK的手勢,拿起電話交代了一通。
梁時躺在木屋內的小**昏迷不醒,手腳被細繩捆住,原本的衣服早就被換掉了,穿著當地時興的長袖長裙。兩個多月的長途跋涉,頭發未經修剪,已經有些長,胡亂地蓋在臉上。
邵輝走進屋子,將她扛起,輾轉騰挪間,梁時覺得自己似乎躺進一處狹窄的箱子裏,箱子上方有蓋子遮擋,隻隱隱能聽到車子啟動的聲音。
空間是封閉的,異常悶熱,梁時滿頭滿身的大汗,感覺自己隨時要缺氧死去。
路過一處疑似檢查站的地方,她感到頭上方的物品被各種翻動,但沒人注意到車廂下方這處隱藏的空間。她的嘴被膠條封住,發不出任何聲音。
不一會兒,翻動的聲音停止了,車子又開起來。梁時知道,他們這是順利通過了。
自從被邵輝挾持,她昏睡的時間就越來越長。手機不在身邊,她不知道時間,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隻有日升日落,頻繁地更換交通工具和無盡的趕路。她能判斷出邵輝在一路向南走,可是他要把自己帶去哪兒,要去做什麽,梁時不敢問。
就這樣在路上走了很久,直到有一天,邵輝帶著她上了一艘船。船晃晃悠悠地漂了一陣子,很快,他們到達了一個海島。
上島後,邵輝沒再繼續趕路,而是把她安置在一處民宅裏。這裏應該離海很近,梁時躺在**,能聞到海水的鹹腥味,耳邊是海浪拍岸的嘩啦聲。
這裏應該就是他的目的地了吧,梁時想。
他們在這個地方一住就是好幾天。
邵輝白天會出門,把她單獨關在房間裏。但好在,自從他們來到這地方,邵輝就沒再綁著她。
梁時覺得自己窺得了一線生機。
清醒的時候,她會盡量下床,在房子裏四處走動。
這座房子不大,除了她睡的這間,還有另外一間臥室,邵輝就住在那裏。房子布置得很生活化,各種家具都有,打開抽屜,裏麵的生活用品還挺齊全——看起來就像普通人長期生活的房子。
房門緊鎖著,老式的鐵窗上鏽跡斑斑,透過窗戶,可以看到鄰居家的小院,牆上還掛著一塊破爛的民宿招牌。
這裏應該是一處居民區。
就在梁時策劃著如何逃跑的時候,邵輝提著一紮啤酒和幾個打包盒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