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梁時站在客廳,邵輝並不驚訝。他把東西往茶幾上一扔,人在沙發裏坐下,視線由下而上瞥了瞥她:“醒了?”

不同於路上的緊繃,邵輝現在的狀態非常鬆弛,對梁時的態度也溫和了些許。

梁時見狀,虛弱地走過來,試探著在沙發的另一端坐下,“邵叔叔,這是哪裏?”

邵輝咧嘴笑了,似乎對梁時的好態度頗為受用,“告訴你也無妨,這裏是馬來西亞的一個島。”

梁時默默地驚歎,竟然已經走了這麽遠。

這幾個月,邵輝帶著她一路躲躲藏藏,居然順著緬甸潛入泰國,一路來到了馬來西亞境內。

梁時沉聲道:“原來你是馬來西亞人。”

邵輝沒什麽特別的反應。他抿了一口啤酒,才不置可否地問:“怎麽看出來的?”

梁時感覺得出,這一路上的邵輝非常低調,也極度謹慎。他會給她喂藥讓她睡著,還把她的手腳捆住,可即使是這樣,也絕不曾放任她單獨呆著。

他們走的路線很偏僻,沒有寬敞的公路,全是不好走的山路小道,一看就是為了掩人耳目。

可是,自從上島以來,邵輝整個人就明顯放鬆了下來,還敢放她一個人待在這間屋子裏。

這說明,他對此地十分熟悉,身份合法,行動自如。他不怕梁時逃跑,真跑了,也有的是辦法把人找回來。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是接著問道:“其實你沒去過澳洲吧?明明這裏才是你的家。”

邵輝沒搭理她,大口咬著手裏的烤串,按開遙控器,電視裏傳出球賽的背景音。

“你對中國很熟悉,應該是在那邊待了很久,卻忽然把我擄來了這裏。”梁時的心頭浮上一股冰冷的絕望,“你是不是……不打算放我回去了?”

邵輝這才停下大口的咀嚼,把簽子一扔,拿起紙巾擦了擦手。他在沙發上挪了挪屁股,靠近了梁時:“你知道,這個島上有什麽嗎?”

梁時茫然地搖了搖頭。

“這裏有著世界聞名的賭場和娛樂中心,合法的,不合法的,都有。”

他的語氣堪稱溫柔,仿佛隻是在真誠地介紹島上的資源,手卻撫上梁時的發頂,如同在安撫一個小朋友:“老實在這裏呆幾天,會有人領你走,帶你去見大世麵。”

梁時的眼睫因為恐懼而微微顫動,幾乎是哽咽著問道:“你要把我送去哪兒?”

邵輝目光輕佻地盯著她,看著她素白的臉,微微發紅的眼角,透著一股楚楚可人的清純。他的手緩緩從梁時的頭頂滑到臉上,手下的觸感很好,像豆腐一樣,水嫩嫩的。

一根手指緩緩摩挲著梁時的臉頰,“你年輕,漂亮,會講中英文,一定是老板們的愛寵。”

似乎是抗拒他的撫摸,梁時忽然輕輕地歪了歪腦袋,他的手指便戳上了她瑩潤的唇瓣。

那一刻,邵輝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指尖的方寸,他似乎再也無法忍耐,猛地把梁時按倒在沙發上,俯下身就要親上去。

梁時嚇得雙眼圓睜,蓄力想要反抗,而邵輝的動作卻忽然頓住,就這麽在上方緊緊地凝視著梁時的臉。幾秒之後,忽然毫不客氣地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長得,太像你媽媽了!”

他的聲音因為憤怒而難掩顫栗,掐住她脖子的手指越收越緊:“這張臉,還是那麽能蠱惑我!”

梁時死死地掙紮著,眼淚因為窒息而不由自主地流下來。她竭力發出嘶啞的吼聲:“你這樣……對得起她嗎?”

“我對不起她?這個世界上最對得起她的人是我!是我!可是她對得起我嗎!”

邵輝的臉上現出瘋狂的神色:“是我發現了她的秘密!你以為梁秋聲他老婆怎麽知道的?多虧了我!是我發現的,是我把消息賣給了她!”

梁時一邊捶打他的胳膊一邊狠狠蹬腿。

邵輝的五官已經扭曲成一團:“姓吳的女人有心機,明明是李麗瑩換的孩子,硬是給洗成醫院事故,把你像棵草一樣趕出了梁家。”

他鬆開梁時的脖子,梁時得以大口呼吸,支撐不住地倒在沙發上。

“自以為騙過了全世界,害得姓梁的親女兒流落在外,這才被我搞到手。”

邵輝猩紅著眼,手重重拍打著梁時的臉:“我要他們的女兒,去當這個世界上最低賤的狗!”

他從沙發上起身,一把拖起梁時往臥室走,將她猛地摔到**。梁時的裙子早就在掙紮中扯得變了形,脖子上有新鮮的掐痕,身上也被撞得青紫不堪。

邵輝看著她的模樣,露出一絲陰翳的笑,那笑容意味深長,像鉤子一樣扼住了梁時的呼吸。他拿起旁邊的繩子開始捆梁時的手腳,“老實等待屬於你的命運吧,沒有人能救得了你。”

確認梁時已經被綁好,邵輝這才關上臥室的門離開。他坐回沙發上,仰頭灌下一口啤酒,接著看起球賽來。

想到談好的價格,心情格外放鬆,慢慢就睡了過去。

半夜,邵輝忽然感到呼吸不暢,他睜開眼,視線裏模糊不清,全身大汗淋漓,胸腔裏似有股大力在絞殺著五髒六腑,整個身體都在狠狠得疼。

他想坐起來,卻沒有絲毫力氣,整個人從沙發上滾到地上,震倒了一地的空酒瓶。

黑暗中,梁時打開門,手裏拿著剛剛被自己割斷的繩子,無聲地看著地上猛烈掙紮的邵輝。

白天的時候,她把整個房子翻找了一遍,找到一把帶小刀的開瓶器,偷偷藏在了枕頭底下。

她還在櫃子裏發現了一些家庭常備藥,裏麵竟然有抗生素。

梁時將一把抗生素緊緊攥在手心裏,趁著和邵輝對話的功夫,悄悄地放進了打開的酒瓶。

此刻,邵輝似是難受得狠了,趴在地上開始哼唧。透過窗外的燈光,梁時看到他正爬向客廳的矮桌,試圖去夠他的手機。

她跌跌撞撞地走過去,拿起jsg他的手機想要離開。邵輝伏在地上,一把拽住梁時的腳踝:“給我!”

梁時被他一拽,整個人絆倒在地,手機“啪”地摔出去老遠。

邵輝的聲音嘶啞:“救救我……”

梁時驚恐地蹬著腿,想擺脫邵輝的鉗製。可是她本就虛弱,腿軟無力,幾乎被邵輝拽著腳踝拉到身前。

就在她以為自己難逃厄運的時候,忽然,邵輝趴在地上一陣猛烈的抽搐,然後再也不動了。

黑暗中,一切又歸於安靜。隻有牆上的掛鍾在規律地擺動著——

滴答。滴答。

*

梁時醒來的時候,先聞到了濃濃的消毒水味;睜開眼,是醫院病房素白的頂燈。

旁邊的馬來西亞女警官看到她醒了,鬆了一口氣,用英語問道:“你感覺怎麽樣?”

梁時迷茫地眨了眨眼,思緒一片混亂——這是哪裏,我怎麽會在這兒?

醫生走進來,檢查了一下梁時的基本體征,然後用英語解釋說,懷疑她因為長時間攝入大量中樞麻痹類藥物,出現了一係列副作用,包括之前的自主呼吸喪失、心髒驟停等。情況比較緊急,幸虧送醫及時,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

梁時依舊沒有任何反應,她呆呆地盯著天花板片刻,又昏睡了過去。

斷斷續續五天後,梁時的狀態才略微好轉。這期間有警察來做筆錄,也帶來了精神科專家想要給她做鑒定。

梁時每晚都會做噩夢,夢到邵輝的臉。

她清醒的時候,努力去回憶這段期間發生的一切。她告訴警方,隻記得自己被邵輝在中國境內綁架,一路偷渡帶來這裏,其餘的,都記不太清了。

同時也得知,邵輝死了,死因是頭部創傷。

警方非常同情梁時的遭遇,他們去邵輝的家做了嚴密的搜查。然而,除了少量麻痹類藥物之外,他的家裏什麽作案工具都沒有。

記錄顯示,邵輝在二十年前離開馬來西亞,一直沒有回來。幾年前卻又忽然出現,整個人變化很大。據他的鄰居說,邵輝說自己一直在中國做生意,具體做什麽並不清楚。

他的賬戶最近收到一筆巨額轉賬,由美國一家銀行跨境匯入。

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可疑之處。

對於梁時提到的她被綁架的事,警方也詢問了鄰居,鄰居卻說,邵輝前陣子回來,說自己出於好心,收留了一名偷渡來打工、卻弄丟了護照的中國人,打算過陣子給人送到大使館去。

而更加奇怪的是,邵輝的家裏沒有任何李麗瑩相關的物品,甚至連他本人的戶籍狀態都一直是未婚。

這些調查結果,讓梁時陷入了非常被動的境地。

半個月後,梁時出院,她沒有在當地看守所待很久,就被帶去了庭審。

這期間,梁時被切斷了和外界的一切聯係。她曾向警方提出聯絡中國大使館,但微弱的神經實在支撐不住太多的思慮,白天能夠維持清醒的時間非常短。

法庭上,法官問她,是否曾擊打邵輝的頭部,導致其死亡。

梁時隻是崩潰地哭泣,一遍遍地重複著自己被綁架的經曆,但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麽,她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現場沒有目擊證人,也沒有太多對梁時有利的物證。

法官覺得腦仁疼。

按照警方的說法,眼前的女孩曾經服用過大量的麻痹性藥物,精神狀況很不穩定,腦子可能的確出現了問題。加上身上的傷,也不排除被脅迫的可能。

既然如此……法官的小錘“啪”地一聲敲下,當庭宣布梁時屬於防衛過當,判處六年□□,草草結了案。

梁時被從法庭帶去了當地的外國人監獄。因為沒有護照,她再次向獄警提出想要聯係使館或者國內的家人,但是獄警摸遍了她的口袋,什麽值錢的東西都沒有,罵了句髒就離開了。

“你得有值錢的東西,才能托他們辦事。”同批的女犯人對梁時說。

最初的幾個月,梁時依然生活得很混沌。除了睡覺,就是在發呆,不跟任何人講話,也不回應任何外界的刺激。晚上經常會突然驚醒,然後在牢房裏走來走去,獄友們都已經默認她有精神問題。

這種狀態大約持續了半年。

有一天,梁時坐在公共區域的塑料椅子上,電視裏正在播放一則國際新聞。她呆呆地看著屏幕上的日期,忽然意識到,今天是她離開家一年的日子。

外婆怎麽樣了?有沒有著急地到處找她?

想到這個世界上可能念著她的人,似有一股巨力扭扯著梁時的心髒。

她忽然抱住頭,崩潰地大聲嘶嚎起來,全身都因哭泣而搐動著,淚水開了閘一樣往外流淌,洇濕了囚服的前襟。

旁邊的犯人們都被嚇了一跳,立刻躲得遠遠的。

梁時整個人就猶如被打碎了一般,那些壓抑和痛苦仿佛從靈魂深處被一點點艱難地抽出,最終化為淒厲的悲鳴。

過了很久很久,那嚎哭聲才變為不時的啜泣,在公共區域的屋頂上輕輕回**。

自那之後,梁時再也沒做過有關邵輝的噩夢。

整個人也漸漸清醒起來,終於能夠開口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