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基層鎮長 第三十五章(3)

玉潔下了火車首先去夜總會找到小蝶,小蝶見好友落魄得穿了件臃腫的羽絨服,不由得一陣難過,心裏酸酸的,眼淚跟著落下,接著擁抱了玉潔,吩咐食品部為玉潔做些吃的東西。花二那陣正在新建工地視察,視察完工地,他又去了下麵的綠色食品加工廠,一批簽單已經下來,他要叮囑工頭一定要把好質量關,如此才有源源不斷的簽單。簽單是什麽,那就是你們的生活保證,說穿了就是你們的長期飯票。工頭誠懇地點頭表示一定按鎮長吩咐去做。忙活一整天,臨近傍晚,他才想起花鐵匠的囑咐,花鐵匠要他早些回家帶花大去縣醫院查一查,花大近來不吃不喝,兩隻眼睛死盯一角,要是不合上他的眼睛,他就那麽一直盯下去。花二一進家門,花鐵匠就展開沒完沒了的數落。

“你說,你心咋那黑,一奶同胞的哥病得不吃不喝,你可倒好在外麵逛了一整天才照麵,還好意思當什麽鎮長,那鎮長得為民做事,你都為民做啥了,就坑人家閨女本事,那花姑娘多好個人,你要是娶了人家,人家會自什麽殺,哼,你哥有病我不說了,你說你健健康康一個爺們咋就不娶房媳婦回來,要是家裏有個女人替我照料你哥,我也懶得求你……”

“爹,別再嘮叨了,我這就帶哥去醫院。”

“這晚醫院還上班?”

“醫院有急診。”

“黑天半夜的我不放心。”

“沒事,我去看看我哥。”

花二說著幾大步邁進花大的房間,花大這時睜開眼睛,眼內含著一汪清淚,然後伸出瘦胳膊死死抓住花二的胳膊,好久沒剪的長指甲陷進花二的衣袖,又把花二的衣袖揪成一團褶皺擰扯著,很明顯他在為什麽事難過。自從他摔成嚴重腦震**成為半植物人,唯獨可以表達心跡的則是手和眼睛,再就是用身旁的筆和紙道明心聲。花二猜測他為啥事難過的瞬間,他拿起身旁的紙和筆吃力地寫下幾個讓花二震驚的字,“春桃死了,我恨你。”寫完那幾個字,他拿筆的手一耷拉頭一歪人就沒了氣,另一隻手依舊死死拽著花二的胳膊,眼睛瞪得很大,似乎想急切呐喊什麽,又似乎要看穿茫茫塵埃裏的一切。

原來花二和花鐵匠嘮扯花春桃死亡的事給花大一字不漏聽了去,花大原本是靠心靈寄托活下來,他打醒過來的瞬間,花春桃第一個占領他的思維空間,使他一點點記起騎自行車馱花春桃去鎮裏的一幕。那一幕感人至深,同時也是令人驚悚的一幕,他一輩子也忘不了。和花春桃獨處,內心那些激跳,還有翩翩騎風,都讓他覺得生活無限美好。大概是過於激動讓他疏忽安全,對此,他清醒後始終後悔不迭。如今得知花春桃命歸九泉,他生存的意義隨之消失,於是他打算絕食向死亡靠攏。他一連幾天不吃不喝,到了第九天,他感到前胸已貼近後背,連掀動嘴巴都有些吃力。他欣慰極了,他想他很快就要見到花春桃。

花大突然猝世,花鐵匠一夜間老了許多,頭發由花白變成雪白,一直引為自豪的挺拔腰板似乎也彎了不少。花大落葬那天,他抱住棺材大哭一場後昏了過去,人醒過來便患了老年癡呆症,一頓能吃半鍋飯,吃完了,一夾煙袋就往花大的墓地走去。“吃飯”、“去花大的墓地”是他腦袋裏僅存的概念。花大的墓地距別墅不太遠,走上十來分鍾即能如期到達。花鐵匠每天要往返數次,天不黑肚子不餓不回家,常常是保姆把飯菜熱了又熱才等回滿眼屎巴滿臉灰塵滿嘴胡話的花鐵匠。

玉潔從小蝶那裏得知全踹舉家移民到泰國,內心發出無盡感慨,世界情為何物?誰和誰有真情?男女間不過是TV關係,不過是相互利用罷了。對此,小蝶也有同感。全踹臨走時給她打過電話,問她能否跟他去泰國,她當時沒正經回答全踹,而是所答非所問地說,你能否為我小蝶留下來。她本期盼此話能落地有音留下全踹,如此她就能每隔一段和他相聚,來點小別勝新婚的浪漫插曲。孰料全踹那邊聽了她的話,竟果斷撂下電話。那一非常時刻,她的心下沉得如同綁了石頭。想到那個無情電話,小蝶連幹幾杯紅酒,而後說出連篇醉話,男人,都**是長翅膀的**精,**一發燒就到處尋找女人的**,**涼下來,就把女人的**當廢品扔掉。

“小蝶,你醉了。”

“我沒……醉,我說的都是……實話。”

“還說沒醉,瞧你站都站不穩了。”

“沒關係,你來是……是找花二重整旗鼓的吧?你沒找錯地兒,盡……盡管他有些玩世不……不恭,可他人仗義著呢,是……是個純爺們……純……純的……”

小蝶說著腦袋一輕脖子一歪就趴在餐桌上睡著了,玉潔趕緊叫來兩名服務生把小蝶架回房間。那晚玉潔翻來覆去睡不著,她來花妖鎮已有些日子,一直沒聯絡上花二。聽小蝶說花二來過夜總會,過問了下營業情況,沒等小蝶開口說她來找他,他便皺眉鬱眼地離開。小蝶一眼看出他有心事,但怎麽也沒想到他新近失去一奶同胞。花二雖說一直對花大瘋癲那陣間接害死月鳳耿耿於懷,可畢竟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同胞兄弟,他還是傷痛大於恨意,心裏的悲哀像鼓一樣時刻撞擊他。他常常對著一個地方發呆,像花大生前那樣死盯一處,隻是眼神要比花大活泛充滿內容。這種時候他就想很多人想過的問題,人的生命咋這麽脆弱,內裏的零件一鬆套,人頃刻瞪眼伸腿一命嗚呼。生前住得再豪華,死後也是一身土。可這一身土得有人給覆蓋,否則一身土也沒的有。花大的死要他豁然開朗,花大死了由他覆蓋那身土,老爹死了也由他覆蓋那身土,他死了由誰覆蓋那身土呢?他不由得一陣恐慌和緊張,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麽恐慌和緊張。他開始認同花鐵匠經常嘮叨的那句“娶妻生子”,是該娶妻生子了,他在內心反複重複著這句話。